她不再喜欢任何东西了,因为只要喜欢的东西,全都留不住。
慢慢的,她果然看淡了很多东西。
别看着她嘴上总说着,对燕帝有多看重,多爱慕崇拜。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利益至上的。
是为了维护燕帝,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才表现的像个正常的妻子那样,对燕帝充满崇拜和爱慕。
实际上,她除了看重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利益,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动情。
她一个女子,都是这样教导的。
身为男丁的宋晏,他的教导可想而知,只会比她更严格。
却没想到,精心培养的他,有一天,居然和她说,他会跟一个女人去......
今日要是母亲在,听到他的这番话,一定会被气晕过去的。
宋婉瑜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宴之,你这番话在姐姐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不要在母亲面前说,千万不能。”
宋晏垂下了眼睫,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泪目,只是人的错觉。
皇帝那里深劝不了,宋晏这里也是半分不让。
宋婉瑜走入夹道了,进退两难。
她蹙着眉看着宋晏,希望他可以看到自己的为难,就此打住。
但是宋晏,一个眼神儿都没给她。
宋婉瑜起身,深深的缓了口气,轻点着头:“好,你愿意在这里跪着,就跪着吧。”
“也让姐姐看看,到底是你有耐性,还是皇上有耐性。”
她冷哼一声,带着自己的人扬长而去。
宋晏在她走了以后,缓了一口气,松弛下来的背脊又挺直,继续直视着‘承顺门’的金字牌匾。
......
这个世间,过的最快又最慢的就是时间。
从承顺门回来后,宋婉瑜什么都做不下去,就只是盯着沙漏看。
真是度日如年。
宫人几次回来禀告,说宋晏人还跪着,一动也不动。
皇帝那里也没有任何的动静,照常见大臣,批阅奏疏。
两边她都劝不住,宋婉瑜扶着抽痛的太阳穴,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撑了下去。
至宫门落锁前的一个时辰,她再也坐不住了,让宫人备好参汤和御寒的大氅,再次去了承顺门。
秋意深浓,萦绕在周遭的风,撷裹着透彻骨髓的寒气。
宋晏身上的衣裳,肉眼可见的单薄。
在这样的季节,在这样四面透风的冷风口,他身上的衣裳可谓是螳臂挡车,一点作用都不起。
别说亲手养大的情分,仅凭一个肚子爬出来的这一点,都足以让她心疼。
宋婉瑜的心里,忍不住埋怨他不会照顾自己,都打算这么逼君了,就不知道穿厚点过来。
她端庄持重的脸,又生气又心疼,一瞬间五颜六色的。
抢过宫女手中柔软厚实的黑色狐皮大氅,宋婉瑜快步的走到了宋晏身旁,欲将大氅披在他身上。
宋晏身子躲了几下,没让她穿上:“姐姐别费心了,我是不会穿的。”
他这样做又不是作秀的。
宋婉瑜当即白了脸色,几乎气绝:“宴之,你何苦这样?”
“你这样,到底是要把谁给逼死?”
“是我,还是母亲。”
“难不成让我和母亲一起跪在这里求你,你才肯收手吗?”
“你为轻舟跪在这里,你以为能瞒的过家里,兴许现在家里都闹翻天了。”
“宴之,你这是要把母亲逼死吗?”
宋晏目视着烛火点点的城楼:“我在明德殿求的事情,只有陛下,姐姐和我三人知道。”
“前几年的那件事情,我已经放下了,这次,姐姐若是再和母亲联手,便是不要我们姐弟间的情分了。”
他居然拿情分威胁她。
宋婉瑜沉着脸,眼眸如冰,盯视着宋晏。
一会儿,她再也忍受不了,扑到宋晏身上,拳头如雨滴一样砸在他肩头后背,震怒道:“你这个混小子,真是太可气了,你居然威胁你姐,我打死你算了,免得被你气死。”
“真是冤家,你就是要我命的,我就是欠你的,混死了。”
宋晏稳如座山,不晃不动,任由她打。
直到宋婉瑜打累了,再也折腾不动了,才收手。
“我养儿子都没这么费过心,偏偏你......”宋婉瑜双目泛泪,话在喉咙哽住,咬着唇别过了脸。
“夜深风大,姐姐回宫吧。”宋晏的声音缥缈,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宋婉瑜没有立刻回他。
缓了一会儿,情绪稳住后,才又看向他:“姐姐真的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情种,宴之,你真的好样的,家里的教导全都喂到狗肚子里了。”
宋晏不解释不辩驳。
“呵......”一会儿,宋婉瑜又冷笑出了声:“要去西北,是轻舟自己的意思吧。”
宋晏垂在身侧的手攸的攥紧。
宋婉瑜的话在他耳边继续:“我召见轻舟几回,这姑娘,我比你看的明白。”
“她对你,可没有多少的感情,要不,上回你闹出纳妾那事儿,她不会那么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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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她对你有感情,再贤惠的女人,她都忍受不了,和别的女人共享丈夫。”
“若是她对你有感情,她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去找什么爹,人家摆明了不想再看到你,不想和你同穴。”
“宴之,没看出来,你还是单相思,还挺痴情的嘛,人家心里没你,你都肯为她做成这样。”
她也不想在自己弟弟心上捅刀子,不忍心他伤心。
可是,这样逼迫皇帝,风险太大了,搞不好惹恼了他,会被厌弃或是遭到猜忌。
在他伤心,和会被皇帝恼怒两个选择里,她选择后者。
宋婉瑜没有别的路走,只得出此下策,挑拨叶轻舟和他之间的关系,以他的骄矜,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她猜的都对,叶轻舟对他没有多少的感情。
被宋婉瑜这样直白的刨开,宋晏的伤口被狠狠的撒了一把盐,心疼的痉挛。
“没错,舟舟的心里没我多少位置,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可这又怎样?”
“这个时候,难道我还要和她计较吗?”
“......”没救了。
宋婉瑜扶住额头:“想来这参汤你也不会喝的。”
“那我拿回去喂狗,不能浪费了。”
宋婉瑜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后,她又站住,深吸了一口气,退回到了宋晏身边,咬牙切齿说:“我再过来看你,我就不叫宋婉瑜。”
“我们走。”说完,她跨着大步脚步重重的离开。
......
三辆简朴的灰色马车,依次紧跟着入了北城门,进入了喧闹繁华的绍阳城,七拐八拐后,驶入宽阔齐整的西城。
最后的那辆马车,布幔被从里挑开,露出一双水润明亮的眼睛,他的眼睛在对面高墙深宅上略过后,轻缓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布幔。
车轮轧轧,行了半个多时辰后,停了下来。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小六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站在承国公府的侧门前,环视着马车扬声道:“各位大夫,下车了,我们到了。”
马车的车门被从里推开,车内的人依次下了马车,五名大夫,加上药僮一共十人。
小六扫了一下人群:“各位这边请。”
说着,小六走到门前,拿出了揣在胸口的腰牌,守门的护院拿在手里辨认了一番,往里请人:“赵嬷嬷,带这位爷去怡馨苑。”
“哎。”一会儿嬷嬷走了出来,往里引人:“各位这边请。”
一行人跟着嬷嬷进了宅子。
走在人群最后的,是一位面白美须的清瘦中年男子,和其他人一样,他也抬着眼睫,暗暗打量着庭院。
但他和别人,还是略有些不同,别人眼中是一种跨阶层,探究的目瞪口呆的惊羡之色,而他,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淡淡的划过。
跟随着引进门的嬷嬷穿过好几个花园,路过一条湖,又走了好一段的青石板路,几人终于看到了怡馨苑的牌匾。
中年男子深看了一眼牌匾,跟随着众人一起踏入了怡馨苑。
月雅候在正房的门口,引路的嬷嬷将人带到她面前,说:“姑娘,这位大人带了大夫过来给三夫人瞧病。”
月雅目光扫了下众人,目光落在为首的小六身上:“医女正在给夫人推拿,你们稍等一下。”
小六点头,看向他身后的大夫:“那我们就稍等一下。”
“各位大夫可以在院子里走走。”
众人神色轻松了一些,纷纷往两边靠去,将路闪开。
略等了一会儿,见屋内没有任何的动静,越走越远,一会儿,门口就只剩下月雅,小六,和这位中年男子。
小六扫了立在离他稍远一些的中年男子一眼,和月雅说起了话:“我前个过来时,碰到你们府的管家,带着几个工匠进门,说是做棺木的,这是......”
“大人不是要送夫人离开吗,还准备棺木干什么,拉着棺木一起送走?”
“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太......”
月雅斜了他表情丰富的脸一眼,淡声说:“你是替大人办事的,和大人的关系比我们亲近,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小六眼睛眨了眨:“我只是跑腿的,大人只会吩咐我做事,不会和我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哪比的上月雅姑娘,这样近身伺候的亲信。”
“大人夫人有什么事情,月雅姑娘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
“大家都是替大人做事的,一家人,随便聊一聊也无妨的。”
月雅翻了翻眼睛,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我还真是不清楚。”
“大人不是和婢子说太多的人,所以,我知道的,不比你知道的多。“
小六悻悻的抹了下鼻头,嘴皮子微微的动了动:“不说就不说吧,过不了几天就知道了。”
月雅瞪了他一眼,目光移开时,落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身上,不自觉的打量了他一眼。
不过很快就收回。
等了好一会儿,屋内传来了脚步声。
月素送了医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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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连忙召回了人。
月素扫视了一圈人,对小六说:“咱们进去吧。”
小六点头,招呼着众人进屋。
原本站在最后的中年男子,一改刚才的斯文,挤过众人走在了人前,亦步亦趋的紧跟着小六进了门。
一入屋,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中年男子眉头瞬间颦紧,手心也攥紧,指甲深嵌进皮肉,但他仿若未闻,眼睛只有卧房的那道门。
终于站进了卧房。
中年男子还没来的及往床上看一眼,眼睛凝在坐在床沿,侍候汤药的周氏身上,瞳孔骤缩一瞬,她反应了过来,赶紧低下了头。
周氏端着汤碗起身,将浅青色的纱帐压好,让开了床边:“各位大夫诊治吧。”
中年男子微微抬起了些头,和面面相觑的几位大夫视线对上。
其中一个年纪略大的大夫说:“我们谁先来。”
又一位男子开口:“长者先,幼者后。”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位头花花白,胡子花白的大夫身上:“您先请吧。”
年纪大的大夫拱手向众人致谢,走到床边坐在了绣凳上。
月素将脉枕放好,又往她手腕上搭了一条丝帕。
大夫见一切准备妥当,手指搭在了那只只见骨不见肉,青筋明显的雪白细腕子上。
一会儿,大夫起身,神色凝重的立在了一旁。
接着第二个大夫上前诊脉,第三个......
中年男子最后上前,垂着头坐在了绣凳上。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水润的眼睛瞬间溢满了忧伤和沉重。
他紧盯着眼前细瘦的手腕,在她手腕上那两串平安手链上凝滞,嘴角抿的发白。
“大夫?”周氏看这男子久久不诊脉,唤了他一声。
中年男子很快回过神儿来,但还是没将手指放在面前的手腕上。
停顿了片刻,他压着嗓子开口:“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观气色和听声息,询问症状以及摸脉象,方可判断出病情。”
“单凭一只手,是无法准确的判断出疾病的轻重缓急。”
他这话一落,其余四个大夫脸色都有赧色。
周氏扫了眼众位大夫,对月素点了下头。
月素撩起纱帐,将它在挂钩上挂好。
中年男子掩在衣袖下的手扣紧,缓缓的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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