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农业税和水利费以及双提款过高,但从本质上来说,则是农民找不到增收的路径,缺乏增收的有效手段。”良久,沙正阳才接口道:“所以,对农民来说,开源仍然是最重要的,帮助他们找到致富增收的道路是当前各级党委政府的当务之急。”
“说易行难啊。”
方东升却没有轻易附和沙正阳的话头。
“除了大力发展工业吸纳劳动力外,第三产业的发展实际上很大程度要依赖于第二产业的发展而发展,没有强大的第二产业,除非有诸如旅游等特殊资源带动,第三产业在我们真阳县这样的县份要发展起来很不容易。”
沙正阳对方东升又高看了几分。
对方不像有些人喜欢高谈阔论,动辄谈到第三产业发展如何如何,谈到国外城市化进程中第三产业的作用,在沙正阳看来那都是不切实际。
西方国家经过百年工业化进程,人家城市化早已经建立在工业化基础之上了,你现在连工业化基础都还差得很远,就妄谈什么第三产业对城市化发展的推动作用,在沙正阳看来就是缘木求鱼,不切实际。
尤其是像宛州这样的内陆人口大市,你不把工业做起来,农村剩余劳动力入城怎么生存?
他们靠什么为活?
哪有那么多服务业岗位来满足他们需求?
“老方,你这个分管农业的却对工业发展抱有很高的期望啊。”沙正阳看了对方一眼,“第三产业不行,那农业呢?”
“农业?农业的现状就这样,以前长期为工业积累做贡献,现在随着时代发展,农业地位也在发生变化,所占比例越来越小,但大家又都说无农不稳,所以啊,这也矛盾的悖论。”方东升轻哼了一声。
“那你觉得该如何?”沙正阳笑着道。
“抓工业发展仍然是不可动摇的首要任务,哪怕我分管农业也要这么说。”方东升摇摇头,“但农业也不能忽视,可如何来做好农业这一块呢?我觉得还是开阔视野,多策并举,多种经营原来提得多,但现在这种个户发展显得缺乏竞争力,风险抵御能力差,所以还是要因地制宜,因人因时因地而异。”
沙正阳微微点头,方东升的头脑很清晰,不跟风,不盲从,很难得。
两人说着间就已经进了藿集镇政府的院子里。
院子里还充斥着一股子浓烈的石灰水味道,院坝里的一些破损处看得出来刚用新的混凝土补上,还很新鲜,来来往往的人们都还在整理着擦拭着各自的新办公室,大概都没有料到县领导会在这个时候来。
“老钱,我不和你废话,你当支部书记也是多年了,支部战斗力体现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你不知道?”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侧面半开的办公室里传来。
“秦书记,你们啥都说是体现支部战斗力的时候,催粮催款,刮宫引产,社会治安,咱们火花村这个党支部干脆你们就撤了算了,我也没法干了,历欠那么多,你们逼得这么紧,谁能吃得消?”
“吃不消也得吃!”粗喉咙提高了一个声调,“县里压下来的任务,现在还有时间,你别给我耍无赖,你要是觉得恼火,我跟着你上,你随时召唤,我随时到!”
“得了,我可不敢,我们火花村支部肯定会尽全力,但是咱们也得要实事求是,历欠太重,而且很多的确是有具体困难,不是人家有意拖欠,这些人家里情况我都了如指掌,说实话,我都帮他们垫了一千多了块了。”
一来就听见应该是一个村的支部书记和镇上的干部在斗嘴,沙正阳也有些感慨。
现在对于这些经济不发达的乡镇,农业税和水利费以及双提款收取仍然是一项最重要的政治任务。
每年夏收之后就是最艰难最煎熬的攻坚战,一直要持续到秋收以后,而一旦秋收之后都未能完成的,那么基本上就变成了历欠,而历欠的收取那就更难了。
而乡镇如果完成不了收取,或者说不能按时完成,那么就不得不采取贷款借钱的方式来先上缴给县里。
因为按照县里政策只有按期或者提前上缴的农业税和水利费,才会获得一笔奖励,这对于一个乡镇来说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经费。
这些诸般种种,沙正阳在银台在南渡的时候早已经熟知了,所以当时他把红旗酒厂搞起来的一个宏愿就是能把东方村和红旗村两个村的农业税和水利费以及双提款给全部免了,或者说由东方红集团代缴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理想化的愿望,与其有这笔资金,还不如按照人头给补助,该缴的也得缴,该补贴的补贴,这样可以避免许多负效应。
这一点沙正阳后来也和宁月婵交代过,让她和红旗村、东方村两个村支部和村委会认真商议一下,看看如何来让两个村的村民也能享受到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带来的好处。
于炳成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见了从院子大门进来的沙正阳和方东升,愣怔了一下,这才连忙跑过来:“沙县长,方县长,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为什么要提前说?这样能看到镇上最真实的一面不是更好么?”沙正阳和于炳成握手,一边笑着道:“我也是乡镇出来的,很理解乡镇难处,我和老方就是下来看一看听一听,不需要谁刻意的准备,那样就失去了我们下来了解情况的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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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炳成知道刚才秦守刚刚才和火花村支部书记钱水昌的争吵肯定被沙正阳和方东升听见了,但看沙正阳的态度似乎很理解这种事情,心里也踏实许多,本来就是才搬过来,乱糟糟的,没想到这位新来县长却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直接到镇上来了。
“老于,老马呢?”方东升问道。
“马书记到烂柯村和顺河村去了,今年春季一直没下雨,那边两个村估计有些缺水,马书记去了好一阵了,估计也快回来了。”于炳成看看手表,打算去打电话。
“不用,等老马自己回来,我们先在办公室坐一会儿,待会儿老马回来,我们一起下去走一走看一看。”沙正阳摆摆手,“别把我和老方当成来听汇报搞检查的,我们下来就是想要听一听现在镇上的现状和你们认为现在存在的最大问题,以及你们觉得应该如何解决的意见和建议,有多少说多少,说错了也没关系。”
于炳成也没想到沙正阳说话行事的风格这么干净利索,直截了当就开始步入正题,这甚至让他都有些不能适应。
“问题的确不少,但是我们……”
“行了,老于,我说了,我不听你们的决心和想法,我说了,我来听现状,这个现状实际上就是说你们面临的困难和难题,你们目前哪些方面有问题有困难,而靠自身有又难以克服的,需要县里支持和帮助的,说具体一些,但是你也别狮子大开口,……”
沙正阳几乎第一时间就制止了于炳成的表决心。
表决心也是一种态度,在对新来领导的作风和性格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显然表决心是一个很稳妥的做法,但是沙正阳不想听,前世中他听得太多,也深知这种表决心背后有多少无奈和困扰。
于炳成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于,今天我陪沙县长第一站就走你们藿集,目的很简单,沙县长很关心农村的发展,你不要看着沙县长在市经开区搞得风车斗转,也不要觉得沙县长好像在县经开区那边频频露脸,但是沙县长和我说了,真阳县要解决工业发展问题,但是同样不能忽视农业农村和农民的问题。”
方东升对藿集不陌生,和马永春、于炳成也都很熟悉,说话也就要随便许多,他的话,于炳成也信得过。
“而你藿集镇是全县第三大镇,但是但论农业,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农业镇,怎么来解决自身问题,我想老马和你肯定早就有一肚子想法,一肚子苦水,沙县长就是来听你们倒苦水的。”
于炳成试探性的看了沙正阳一眼,“县长,那我可就实话实说喽?到时候您可别觉得我老于怎么全是说些不中听的,说些解决不了,说些为难人的事儿。”
沙正阳早已经把笔记本准备好了,身后谭文森更是准备停当。
这也是沙正阳叮嘱他的,要尽可能记录详细,日后拿回去要县委政研室对这些问题做一个反馈调研。
如有必要,沙正阳也准备就真阳的现状自己亲笔撰写一篇调研文章。
“老于,我说了,我来就是听真实情况的,我来真阳,恐怕也不是一两年就能走得了的,所以么,你要说的我始终都要接触到,所以晚接触不如早接触,晚研究不如早研究,总得要面对,总得要解决,不然迟早要出事,是不是?”
沙正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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