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鹿回到公寓,再次趴到沙发上,将那本《社会与历史》认认真真地重看了一遍。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小水壶转着履带跑到凌鹿身边,咕嘟咕嘟地唱着歌。
凌鹿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该吃晚饭了。
他坐起身,拍了拍小水壶硬邦邦的脑袋,揉了揉眼睛,掏出两颗糖豆送进嘴里。
这便算是他的晚饭了。
吃过了晚饭,凌鹿又跑到阳台上喂植物们喝水。
原本看书看得晕头涨脑无精打采的凌鹿,在给植物们喂饱了水之后,心情也明亮了不少。
他伸了个懒腰,趴到阳台栏杆上,再次打量着华灯初上的城市。
淡淡的橘色灯光,暮色下匆匆赶路的行人,收起招牌准备打烊的店铺……
虽说昨天已经看了许久,但凌鹿今天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一辆黑色大车驶入了他的视野。
这辆车,停在了公寓门口。
嗯?有邻居要来?
住进来之后,自己还一个邻居都没碰见过呢。
凌鹿如是想着。
黑色大车的车门打开了。
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从副驾座跳了下来。
咦?副官先生?他也要住在这里吗?
凌鹿正在好奇,却看见周中尉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抹高挑颀长的黑色身影,迈步下车。
那身影立在车门口,微微抬头,看向了三楼阳台的方向——
凌鹿对上了那人的目光,差点叫出声:厉行洲!
他居然来了!
一瞬间,凌鹿的动作比他的脑子还要快。
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厉行洲会出现在这里,人已经冲出门,三跳两跳地蹦下了楼梯。
一分钟前,厉行洲抬头望去,只见幽幽夜空下,淡淡清辉里,站着一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少年。
一分钟后,这黑发红眸的少年,眼睛里带着亮光,脸上笑意明快,大声唤着“先生”,如同一只活力满满的小鹿,从公寓门口的台阶上朝自己跳了过来。
厉行洲并未做任何动作,倒是他身旁的副官,倒吸一口冷气,出声叫道“小心”。
凌鹿一定会摔跤的——副官想着。
两年前,有一位军官家的小少爷,找了各种机会在厉将军面前晃啊晃,还在一次激动人心的大捷之后,当着许多人的面朝着厉将军奔过来,想要来个“情之所至自然而然”的拥抱。
然后,厉将军侧身闪开了。
小少爷摔了个狗啃泥。
从那里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这么扑向将军了。
副官实在是不忍心让眼前这位少年也摔得那么惨。他下意识伸出手,想着至少别让凌鹿摔得脸着地——
他看见,在少年跳下来的一瞬间,厉行洲抬起胳膊,扶住了少年的右臂。
副官:……?!
此时凌鹿已经站稳了。他手搭在厉行洲的胳膊上,眼里映着月光与灯光,仰着脸道:“先生!你是准备好和我一起住了吗?”
副官:……??!!
淳朴善良的周中尉差点儿脚下一滑没站稳。
厉行洲收回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道:“我有事要办,这几天住在你旁边。”
凌鹿愣了一秒,旋即又将眼睛笑成了月牙:“啊,那我们就是邻居了呀!”
虽然还不算是“在一起生活”,还没有达成和江婆婆的约定,但至少住得很近了呀。
厉行洲没有答话,自行走上了台阶。
凌鹿原本想跟着他上去,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副官道:“谢谢周中尉!您前天教我的东西,我都用上了!”
此时的副官依然还处于震惊过度的状态,扯了下嘴角:“不……不客气。有用就好……”
凌鹿又乖巧地说了声“那再见啦”,便跟在厉行洲身后,哒哒哒地跳上了楼梯。
副官重新坐回车里,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明白了。
一定是因为江教授嘱托厉将军照顾凌鹿的缘故,所以厉将军的反应才会那么不同寻常!
一定是因为这个,不可能有别的原因!
不可能有别的原因……吧?
*
此时的凌鹿已经跑回了三楼。
一路上,他都在对着厉行洲不停说话。
“先生,你吃过晚饭了吗?我可以让小水壶给你做饭呀。”
“先生,你的屋子收拾好了吗?小水壶打扫卫生也很棒的。”
“先生,你来的时候看到东边那条街上的小店了吗?我觉得好好看呀。”
……
厉行洲一言未发,径直走到凌鹿对面的房间,手按着门把手,侧过头对凌鹿道:“收拾一下,来找我。”
凌鹿眨眨眼:“啊,你果然是没吃晚饭吧?我这就去把小水壶叫过来——”
厉行洲眉头微蹙:“不是。”
“带着你的测试卷,来找我。”
凌鹿往回退了两步,觉得自己尾巴上的毛都要炸开了:“啊?”
厉行洲没有再重复,也没有再回头看凌鹿。
他压下门把手,一边推门进去,一边道:“还有,换掉睡衣。”
说完,这人便带上了门。
凌鹿在原地僵了一会儿,看不见的尾巴无精打采地垂到地上,慢吞吞地回到自己房间,换掉睡衣,穿上衬衫打好小领结,拿出了那张“3分”的试卷。
这么丢人的试卷,真是一点不想给人看啊……
凌鹿抱着卷子,磨磨蹭蹭站到厉行洲的门口,心说如果自己不进去,就这么悄悄躲回房间,这人是不是也就不会再要求看卷子了?
正想着,门突然开了。
只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的厉行洲,低头看着他:“试卷呢?”
凌鹿:“哦……”
他两手捧着试卷,递给了厉行洲。
厉行洲单手接过卷子,另一只手将房门拉开,自己转身走向屋内,同时道:“进来。”
凌鹿乖乖地跟着进去了。
他偷偷打量着厉行洲的房间,发现里面的摆设和自己的房间完全一样。
灰黑色的沙发,木色的茶几,简单的餐桌椅……
一眼望去,简直会错认为这就是自己的房间。
厉行洲坐到沙发上,长腿交叠,手里的卷子翻到了第二页,说了声:“坐。”
凌鹿本来想坐到厉行洲旁边,但看到那张3分的试卷,莫名地又有些不敢。
他想了想,在茶几的另一侧盘腿坐下了。
厉行洲抬眼瞥见凌鹿选的“位置”,并没说什么,只将卷子放到茶几上,修长的手指在第一道题目上点了点:“在卫星城遇见一位要离开城市自行前往前哨站的平民老人,你选择了‘热情帮助他’。”
“凌鹿,你知道卫星城的作用是什么吗?”
凌鹿眼里显出些茫然:“卫星城,我记得《社会与历史》里面说,每个卫星城都有特定的作用……一号卫星城种了很多农作物,二号卫星城紧挨着一号,养了很多动物……”
凌鹿拉拉杂杂地把自己记得的部分都说了,然后忐忑地看着厉行洲。
厉行洲微微点头,继续发问:“前哨站的作用?”
凌鹿顿觉脑子里雾蒙蒙的,努力地回忆着:“前哨站……及时发现、消灭污染物的第一道防线……由军队驻守……”
厉行洲:“平民能否自行离开卫星城、前往前哨站?”
凌鹿:“……不能。”
厉行洲:“那为什么会选择‘热情地帮助他’?”
凌鹿呆呆地望着厉行洲,根本回答不上来。
书里好像的确说了,“为避免被污染源侵蚀,平民不得自行脱离城市前往前哨站。”
可这个题目又没有直接这么问……
厉行洲的声音毫无起伏地继续说着:“被侵蚀之后的最常见症状,就是意识模糊想要主动靠近污染物、进入污染区,自愿成为污染物的食物。”
“所以,”厉行洲下了结论,“题目里的这种情况,表明这位老人大概率已经被侵蚀。他需要的是立刻接受检查,而不是帮着他走出城市。”
厉行洲顿了顿,神情严肃地看着凌鹿:“懂了吗?”
凌鹿开始不住点头:“懂了懂了!原来是这样!我完全没有想到!”
他又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原来先生是要帮我辅导呀!我还以为先生是要训我呢!”
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些,身体转成朝向厉行洲的方向,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对方:“先生真是好人!”
厉行洲像是没有听见凌鹿的话一般,神色全无变化,手指继续在第二道题目上敲了敲:“外出吃饭的时候,发现可能有污染物,为什么你会选择继续留在原地吃饭?”
凌鹿怔了下,小声道:“为了……不浪费粮食?”
厉行洲:……
凌鹿抿了抿嘴唇:“还有,题目里不是说是主城吗?我想……首先主城不会真的有污染物吧?”
厉行洲的眉头微不可查地挑了挑。
尽管厉行洲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凌鹿硬是看出了一丝不豫之色。
这人……莫非在生气?
凌鹿心里开始不停打鼓,不过依然坚持着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了:“就算真的是污染物,我也随身带着驱逐器,可以把污染物赶跑的。”
厉行洲沉默数秒后,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是凌鹿之前未曾听过的严厉:
“主城当然会有污染物。”
“《社会与历史》里的最新章节单独解释了这个问题,你没有看?”
凌鹿张了张嘴,脸一点点变红,声音更小了:“看、看了……可是,关于污染物的部分,我,我看了就会忘……”
他知道这话听上去完全就是狡辩。
可事实上,他今天回来重新看书的时候发现,关于“污染物”的相关内容,自己虽然很认真地看了,却连一个字记不住。
厉行洲没有说话。
糟了,厉行洲可能不会相信自己呢……
凌鹿一面这么想,一面不自觉垂下了头,脸也红得更厉害了。
墙上的旧式挂钟滴答滴答走了一格后,厉行洲才缓缓道:
“这道题先跳过。”
“明天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