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陈念所预料的一样，王建成仅仅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完成了他那边的技术输出，在最终提交给611所之前，他还特意打电话给陈念确认了意向。

    陈念当然没有任何意见，毕竟真正的买家是星火，也就是他自己。

    所以，价格谈判也进行得很顺利，王建成以专利授权的形式出让技术，星火则按一次性授权费给他付款。

    这一次的交易，王建成到手650万。

    ——

    当然，其中最核心的价格其实是他调校完成的控制软件，正如他说的一样，在要求如此简单的情况下，那些硬件技术还真就不值几个钱

    这个价格让王建成极为满意，收到钱的当天，他不由分说地就往陈念的卡里转了两百万，搞的陈念哭笑不得。

    好家伙，这还带吃回扣的是吧？

    好说歹说之下，陈念退回去了一百万，剩下的一百万，就让它躺在银行账号里吃灰好了。

    现在他最关心的事情，还是这套外骨骼的效果究竟怎么样。

    第一套由王建成亲手制造的外骨骼已经发往北方工业作为样品了，估计再有一个多星期，流水线版本就能诞生。

    而深蓝16项目的工人们，也只需要再辛苦一个多星期了.

    几天之后，001号的甲板上一个隐蔽的角落。

    两个身穿制服的工人并排着坐在甲板的边缘，沾满油污的手套被丢在了一边，稍稍年长的工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递到年轻人的手边说道：

    “来，小何，抽一根。”

    名叫何双牛的年轻人犹豫了片刻，开口推辞道：

    “冯叔，不好吧？管理条例规定了，不让我们在作业面上抽烟。”

    “真要抽的话，不行咱们下船呗，反正也快到休息时间了.”

    听到他的话，冯铁城不屑地喷了口气，自顾自地点燃烟抽上，随后开口说道：

    “都这样了谁还管啊？你看看这两天加班都加成什么样了，昨天小李回宿舍，全身肌肉抽筋，气都喘不过来，直接送医院急救。”

    “工作强度太大了，抽口烟的事情，监理要是再没点眼力见，估计工人都得闹起来。”

    “别说抽烟了，你看看在舱里干活的，有几个还是按条例和流程来的？还不是怎么省力怎么干？”

    “说了必须穿劳保鞋，我这几天都看见好几个没穿的了，那玩意儿穿着干一天，脚真受不了-——监理不也没管？”

    何双牛愣了愣，叹了口气说道：

    “确实是太辛苦了我在这干了好几年了，就没有哪个项目是苦成这样的。”

    “虽然说这项目确实重要，但也没有这么干的啊.”

    “有啥办法？”

    冯铁城吐了口烟雾，继续说道：

    “要是没这航母，咱们就得受欺负。”

    “你是没看新闻，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难。”

    “要是没个航母，咱们好不容易靠飞机打出来的优势，过不了多久就全没了。”

    “要不怎么说上头着急呢？我要是在他们那个位置，我比他们更着薄！?

    “现在还算好的了，国家确实是有点钱了，工资翻几倍的发，吃的也好，营养跟上了，暂时还熬得住。”

    “再撑一段时间吧，把这船造出来了，我们也算是拿下一个军功章了.”

    一旁的何双牛缓缓点了点头，犹豫片刻之后，还是伸手从冯铁城手里拿过了一根烟。

    他一边点火，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

    “.也是这个道理不过还得撑多久啊？照这个进度来看，起码还得要一两年的时间。”

    “这一两年里，咱们不会都是这么干吧？”

    “我真怕会出事啊.”

    冯铁城的眼神变了一变，没有说话。

    是啊，这么下去真会出事的。

    相比起何双牛，他其实算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工人了。

    在来大连造船厂之前，他曾经参加过昆仑山那边的大型项目，也亲眼目睹过工友在自己面前倒下。

    所以他比何双牛更清楚，这类大型项目中最危险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恶劣的自然环境，也不是什么“神秘的”、“未知的”风险。

    而是在强度不断提高之后，规则和流程所作出的妥协！

    就像他们现在做的一样，因为工作强度太大，在本来不允许抽烟的地方抽烟。

    因为作业环境太恶劣，在必须要穿戴劳保装备的时候不穿。

    这些问题本来不算什么大事，也不一定会出风险。

    可当一个一个问题被堆积起来，而负责流程的监理又心照不宣地对其视而不见时，后果就很严重了。

    到那个时候，意外发生的概率不会是“万一”，而是“必然”。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不由得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项目的监理、或者说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他们真的不知道这一点吗？

    这怎么可能呢？

    可他们为什么不管？

    也许，他们只是在权衡利弊。

    他们对这些规则之外的事情做了“风险接受”，情愿付出一些“代价”，去换取更大的利益。

    冯铁城很难说这样的“风险接受”是好是坏、是对是错。

    从大局上来讲，这么做肯定是没问题的。

    可如果具体到每一个人，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很可能就是未来将要付出的那个“代价”之一

    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了末端，他把烟头按灭在甲板上，随后又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看到他的动作，何双牛也有样学样，但就在他踩灭烟头的同时，他的余光却突然注意到，身后的甲板上，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而其中一个，还戴着监理专用的白色安全帽。

    何双牛瞬间紧张起来，他赶紧把烟头塞进兜里，跟着冯铁城一起快步走开。

    “别叫我，千万别叫我”

    何双牛心里默默祈祷，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等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哎，冯铁城，伱等等！”

    眼见跑是跑不掉了，两人只好停下脚步，冯铁城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对着中间的监理说道：

    “许工，我们就在这休息休息，没干别的”

    监理翻了个白眼，反问道：

    “没干别的？我让你现在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你敢掏吗？”

    “说了多少次了不允许在场地里抽烟，说不听是吧？”

    “不是，不是，就是太累了”

    冯铁城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偷偷打量着监理身旁的人，但越打量，他的心就越凉。

    没一个认识的，显然不会是项目上的人。

    大概率是上面下来视察的领导-——而且有可能是抓纪律那种。

    自己这次，恐怕是要被抓典型了。

    倒霉罚款还好，要是事情闹大了，把自己给开了，那就麻烦了。

    要知道，能在这儿工作的可都不是什么临时工，如果被开除，那就相当于丢了铁饭碗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句话说完，监理非但没反驳，反而开口道：

    “知道你们累，但规矩就是规矩。”

    “要是场地里面不讲规矩，出了事情你来负责吗？”

    “一会儿放工了自己去找我开罚款，知道不？”

    冯铁城闻言大喜，他知道“自己去”的意思，就是不用去了。

    自己这是被放过了。

    于是，他赶紧一连说了好几个感谢，而监理看到他的态度之后，也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说道：

    “不用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知道你们也是有难处。”

    “今天上级领导过来，就是来给你们解决问题的。”

    “这位是陈念陈工，他有事要请你帮忙。”

    冯铁城顺着监理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神正好跟站在最边缘的陈念对上。

    陈念笑了笑，开口道：

    “冯大哥是吧？早听说过你了，八级钳工，技术很牛啊！”

    冯铁城连忙摆手，谦虚地说道：

    “没有没有，在其位谋其事罢了领导，您找我啥事？”

    “边走边说。”

    陈念一挥手，带着一行人转身向主甲板的方向走去。

    实际上，他这一次找冯铁城也并非是“特意”，而是在顾利冬推荐之后，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试验对象。

    冯铁城是经验丰富的安装钳工，承担的工作很多，工作强度大、精度要求高，让他来第一个体验机械外骨骼，可以达到最好的检验效果。

    并且，根据冯铁城过往的经历，陈念能看出来他是一个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都很强的工人，几乎不可能因为对新事物的抵触而说出违心的话。

    如果他觉得有用，那就是有用。

    如果他觉得没有用，那至少说明，这套机械外骨骼还存在继续优化的空间

    很快，几人来到了主甲板中心的位置，而在那里，一套刚刚运来的机械外骨骼已经完成了安装。

    这时候的冯铁城也已经猜到了陈念的意图，他紧紧地盯着前方的外骨骼，语气惊讶地问道：

    “这是.机器人？”

    “领导，我们不会是要用机器人来作业了吧？”

    陈念摇了摇头，笑着回答道：

    “哪有那么先进啊，这就是一套辅助装备。”

    “你可以简单理解为，它是给健全人用的‘轮椅’，能让你们在作业时更省力。”

    “那就是机械外骨骼！”

    冯铁城立刻说道。

    这倒是让陈念有些惊讶，他转头看向冯铁城，开口问道：

    “你知道机械外骨骼？”

    “怎么不知道！我之前还去德国交流过咧。”

    冯铁城的表情有些自豪，停顿了片刻后，他继续开口说道：

    “那时候他们的一些汽车装配工厂里就已经用了机械外骨骼了，主要是提供给需要长时间站立、或者长时间仰卧的工人使用的。”

    “简单点说，就是那些手抬起来就不能放下的工人，很多都用了外骨骼。”

    “不过，他们的外骨骼用基本都是无源的——就是不靠电的，局限性比较大。”

    “当时我还想着啥时候国内也能用上这玩意儿，后来转念一想，不太可能。”

    “我们的人力没有他们那么值钱，要真干不动了，换一批人就行了.”

    说到这里，冯铁城突然沉默下来。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的事情有些不妥，生怕引起陈念的不快。

    然而，陈念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以前人力确实是不值钱。”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大型项目爆发性增长，以后最值钱的，就是产业工人了。”

    “所以，搞点劳动装备，帮工人改善改善工作条件、提高工作效率，也是很有必要的。”

    “不说那么多了，既然你懂外骨骼，那就直接上去试试！”

    “好嘞！”

    冯铁城连忙走上前，在一旁的技术人员的帮助之下，他三下五除二地穿上了装备。

    稍稍活动几下手脚后，他兴奋地开口说道：

    “这玩意儿好啊，穿脱都很方便，熟练之后，估计一个人就能完成穿脱了。”

    “活动起来也挺灵活的，这是用的什么呀？力反馈信号传动吗？”

    “你还懂这个？”

    陈念更加惊讶，冯铁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

    “爱瞎琢磨.”

    随后，他看向了一旁已经安置好的重物，迈动脚步走了过去，轻轻一弯腰，伸手握住了重物的把手。

    在智能算法的驱动下，外骨骼腿部的关节瞬间锁死，手臂、肩部、腰部的电机高速运转，动力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到达了终端，冯铁城只是轻轻一用力，重达百斤的重物就那么轻轻松松地被提了起来！

    “卧槽！这玩意儿好使！”

    冯铁城更加兴奋，他赶忙把重物放下，随后又摆出了几个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姿势、更换了好几个或是半蹲、或是仰卧、或是站立的动作。

    陈念看出来，这就是他日常工作中最常使用的动作。

    一系列的测试完成，冯铁城根本就舍不得脱下外骨骼。

    他缓步走向陈念，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握住陈念的手。

    陈念赶紧躲开，略带调侃地说道：

    “你别给我手捏碎了.”

    “不会不会！这套装备没有掌部助力的！”

    “领导，这玩意儿也太先进了，谁研究的啊？我们能用上吗？”

    “当然能。”

    陈念果断回答道。

    他指了指身后的一排包装箱，开口说道：

    “看见没，已经发过来60台了。”

    “未来几个月，还会发过来600台。”

    “到时候，绝大部分的舱内工人，都能用上这玩意儿。”

    “太好了！”

    冯铁城激动地握住了陈念的手。

    他不仅是在为自己而高兴，也不仅是为“工作能变得轻松”而高兴。

    他是在为这一整个项目而高兴。

    他有种预感，在这套装备普及之后，自己手头的这个航母项目的效率将会得到巨大提升。

    也许，预计的工期，根本就用不完.

    两年完成改造？

    不，我们也许只需要一年-——甚至更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