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途中,秦楷一步三回头,万分不解。
“老舅好像变了。”
从前,舅舅从来都不向秦楷做出过任何承诺的,因为他一直都在做,不需要任何承诺。
可刚才散场之时,微醺的舅舅居然举杯向月:“小楷啊~~你不说你一直都没有靠山嘛,你爹,你娘,你舅舅我……都是最最最普通的人,但舅舅向你保证,以后,我就是你最大的靠山,”
数月后,远在江南的秦楷收到了舅舅的书信,乡试落榜,舅舅还在书信中痛斥官员都是乌合之众。
那些治水屯田的上等策论不看,非要让他写什么诗词,他一个种地的,上哪给你卖弄文学去?
…………
二月初一。
秦楷和言若青再次来到了长安城北送友亭。
这次是真的送友了。
北境少帅,被封为怀化大将军的叶知风要提前回北境。
原本行程,会在二月中或者二月下才会回去,但因为清阳马场一事,他不得不提前回去。
随行的,还有兵部左侍郎,同样是一个年轻人,步态沉稳,不苟言笑。
全忠死后,兵部左侍郎空缺。
按理来说,若无合适人选,右侍郎接替此位,而后空出右侍郎一职。
数日前,各方得到的内部消息是,武比胜出的秦楷任右侍郎一职,因为这事,越王高兴了一阵。
而各方得知秦楷此人乃离渊存活军卒,多半没了争抢的念头。
开元元年,天策副将就空出了一个名额,各方争得那是头破血流。
可半路直接杀出一个从北境回来的管文通,手持离渊军功,北境大将军做保,无人敢言二话。
主要是如今不只是窦、魏,而是窦、魏、叶,数年前晨阳长公主嫁与北境叶知风起,小皇帝这一派的势力,已经可与姜王正面抗衡。
文有窦、魏,掣肘你姜王插手朝廷人事任命、国策更改,武有雄雄北境边军,就挨着你苍州。
造反?你姜王不仅要背着万古的骂名,还要身首异处。
但因为北境大将军,也是武道二品,就你姜王是二品,而想为所欲为?
如今的情势不好说,都说窦魏叶,窦魏叶,不见李字旗挂何处。
因为这则童谣,支持姜王的,也不在少数。
人人皆知窦太后,魏太师,叶元帅,可谁知皇帝,他姓李?
可人人皆知,姜王姓李,高祖一脉嫡孙,明宗皇帝的亲弟弟。
人心难测,人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好像这座朝堂上的人,都变成了生意人,疯狂的计算着属于自己的利益得失。
人人皆执棋,黑白落子,横尸遍野……
蝼蚁堆里,爬出了一只蚂蚁……
这只蝼蚁,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直升兵部侍郎,入主朝廷中枢。
让不少人背地里瑟瑟发抖。
可悄摸的,风向突变。
北境少帅叶知风离京之时,吏部紧跟着也给出了一道任命文书。
一个年轻将领突然出现,直任兵部左侍郎。
脚踏手握军功,胜出国比的新晋火热人物秦楷,越过资历深厚的右侍郎,成为兵部的一人之下。
嘿嘿,这里头估计就有很多说道了。
秦楷也是跟着媳妇来送别故友才知道了这个消息,本该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而秦楷见到这位夺去自己‘高官’的同龄人,却是异常的平静。
其实秦楷心底是开心的,他本来就不打算坐这个位置,如此一来正好。
而左相的那枚玉佩,倒是还可以留着。
仔细一想,短短几天,左相的玉佩,老管的令牌,风月山庄的玉坠,嘿……秦楷都快成收藏家了。
新晋兵部侍郎非常识趣的走到一旁,独望北方,北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起了他的衣裙,他腰间那把剑上挂着的风铃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之声。
言若青与晨阳公主道别,叶知风没有要和秦楷说话的意思。
秦楷则看着那个新晋侍郎的孤独背影。
唐人尚武,大唐男子,尤其是高门子弟,出门之时,腰间多挂横刀,虽非军制,但看起来,也是威风的。
挂剑者除了那些江湖剑客,好像很少看到有人挂剑。
而你看到一个大唐的军人,腰间挂着一把十分秀气的长剑剑柄处还挂着风铃,这场景……
秦楷是头一次见到,可他并不感觉维和,剑乃君子之器。
“你,是君子吗?”秦楷不禁在心中问道。
那兵部侍郎似乎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回头看到是秦楷,他微微一笑,随后继续北望。
“这是一个四品武师,你敢信?”叶知风笑道。
秦楷愣了一下,叶知风怎么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叶知风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秦楷:“你难道不好奇他的身份?”
秦楷摇了摇头。
叶知风虽然自讨没趣,但还是继续说道:“你不好奇,我可好奇,苍州有一剑,名为君子剑,姜王亦有一将,名曰顾天行,字不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用你们术士的话,怎么解读这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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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楷望着叮叮咚咚的风铃:“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叶知风:“???”
秦楷缓缓站了起来,左手撑着轮椅,右手轻捂腹部伤口,于风中站立,摇摇欲坠。
叶知风:“你们术士的话,永远这般云里雾里。”
秦楷:“这可不是术士的解读,是我的解读,顾不息,苍州年轻派将领,在苍州被叫做第二个叶知风呢,当然,这话是人家传的原话,我道少帅本名可不是故意的,没有冒犯的意思。”
叶知风明知故问:“听过啊?”
秦楷:“我也在边境待了八年的呀,谁还没听过顾将军的名头?不过第一次见而已,兵部尚书就已经是姜王曾经的部将,再来一个顾不息,兵部岂不是成了姜王爷的一言堂?”
叶知风来了兴致:“你在愤恨丢了兵部侍郎的位置吗?只要你一句话,我让父亲也拟一道奏章连夜入京,你就还是兵部侍郎。”
秦楷重新坐下,有些难受:“病重者,不可于寒风中久立,势弱者,亦不可于急流中逆行。别说逆行,顺行都不行,一个浪头下来,我剩下的半条命就又没了。”
叶知风摘下腰间所配横刀,刀柄金黄:“这把刀,自我从军起就跟着我了,送你了,我以叶知风之名,愿为你助势,立足急流。”
秦楷一怔:“我这成收容所了?”
叶知风微微歪头:“不要?”
秦楷摇了摇头:“我已经有十七,伏马和无为了。”
叶知风强行将刀塞到了秦楷的怀里:“十七岁战死的郭江,训马宗师满青楼,弃道从戎陇卯午……他们的刀你收得,我的你就要不得?此刀名为怀仁,有缘再会!”
叶知风一行往北而去,顾天行的风铃像一首不合时宜,十分轻快的道别曲目。
秦楷喃喃:“送友,送友。是友?”
观星辰,晓天气;观叶动,晓风向。
知风少年握了一把北境的沙,闻了闻,是腥味。
秦楷望了一眼怀里的横刀:“智者必怀仁?”
北境军少帅,三品怀化大将军,叶知风,字怀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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