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笑了。

    众人动容，神笑得竟也如孩童一般，纯真无邪。

    这一刻神似乎根本已不是神，至少在白素贞面前不是神，只不过是个寻常不过的人而已。

    他可以冲着这人吐露七情六欲，吐露出他那不为人知的悲哀。

    法海望着石柱上的神、魔，面上露出了一抹苍老的笑意，他盘膝坐在石柱上，低头拱手，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睛。

    尘归尘，土归土。

    一切都已归于平静。

    魔愣住也。

    魔望着面上竟然没有任何以外的神，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与震惊之色。

    只不过神面上却还是没有一丁点变化。

    白素贞望着神：“难道你没有传授法海移天神诀以及不灭魔身？”

    神微微一笑：“当然传授了，法海是我最重视的下手，也是除开你以外，最了解我的知己，他曾立誓要为我创立神国，我又如何能委屈得了他呢？”

    “难道移天神诀或不灭魔躯，他并没有修炼成功？”

    “他天赋异禀，天下奇才之中除开你我以及我们的女儿以外，若论武学天赋，恐怕没有什么人及得上他。”神：“他当然已经习练了不灭魔身，而且也已修炼至大成的境界了，我相信他一定是不逊色于你的。”

    白素贞身上的黑雾渐渐淡了，似乎也象征着白素贞的情绪渐渐极其不稳，最终仅仅只有淡淡的雾气笼罩，仿佛就如薄薄的面纱。

    此时此刻神是可以清楚瞧见白素贞那倾国倾城的面孔的。

    白素贞的面庞还是原来那张脸，那张在他记忆中非常熟悉得面孔，也是石柱下他的义女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孔。

    只不过这张面孔已经瞧见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故而眼眸虽然清澈，可带着一种看穿世事的超然与冷漠。

    神微微一笑。

    笑容更灿烂也更愉快了。

    白素贞皱眉道：“难道我们的推衍是错误的，移天神诀、不灭魔身，并不足以令人长生不死？”

    “没有。”神：“我们两人智慧推衍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任何错误的，倘若我们得出的结论还有错误，那世上就绝对不可能有正确的结论了。”

    他是有资本说这句话的。

    两百年前，他就是天下第一聪明，就是武林之中超人一等的绝代奇才。两百年后的现在他也从未瞧见过，有那个人是及得上他和自己的妻子白素贞的。

    即便是帝释天、十二惊惶之流，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甚至在他眼中，根本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他非常自傲，非常自负，也有资格资本。

    白素贞是没有一丁点迟疑与取笑的意思。

    昔年神以毒药鸠杀她的事情，她仍旧记得，只不过他也不能不承认这个男人的天纵才华。

    神继续开口。

    “法海会死，只不过因为他已经不愿意再活下去了。”神：‘昔年我让法海修炼不灭魔身以及移天神诀，法海并不愿意，倘若不是因为发生了贞儿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请我传授这两门功法的，他能活到现在，只不过是因为想和你说一声抱歉，毕竟他认为自己是有负于你。’

    白素贞不语。

    ——人是非常神奇非常伟大的，当然也非常渺小。

    他们因为一种信念，可以在山穷水尽之时都活下去，当这种信念破会或达到以后，他们就会坦然死去。

    法海。

    神话传说中的法海，今日也只能成为神话与传说了。

    “你刚才问我这百年来寻你，是不是害怕你报复我？”神：“你我心中是早有答案的，你比起我来说更伟大，我的未来只不过在于我的聪明，而你的伟大在于一直以来你都可以坚持你的信念，至始至终都不曾忘记，这一点是我比不上你的。”

    神冷峻的面上前露出了一抹苦笑。

    自嘲的苦笑。

    他道：“昔年我曾邀请天下奇人异士出山，创立搜神宫，目的便是恢复神州一统，让神州永远存在安定之中，因此不能不创立神国，我曾相信在我的统治之下，神国子民便可以安居乐业，当年我甚至都已构思好了我的计划，只待施行，只可惜偏偏半途而废了。”

    “素贞，我实在不如你，比不上你。”神：“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坚持魔渡众生的理念，可我却已忘记了身临天下的愿望，心中只有一个自嘲的长生不死。”

    白素贞望着神。

    神是了解她的。

    神知道在她的眼中，人世间的恩怨情仇都不太重要，重要得是如何建立一个绝对公平绝对民主绝对平等的世界。

    为了这个理念，少年的时候她就离家出走，迄今为止为了这个理念奔波不止，她已寻不到这个绝对公平民主平等的世界，因此要创造这样一个世界。

    迄今为止她从未有变过。

    她只是感觉时间少，又如何会将时间浪费在一些小事上面呢？

    神是了解她的。

    她也了解神。

    她实在思忖不出，神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丧气的话语。

    在他的记忆之中，神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高高在上，自信满满的。

    无论任何人面对神，都必须要有理由折服于神，才能令神改变自身的观点。

    可迄今为止这天下似乎也只有一个而已。

    她算得上半个、法海算得上半个。

    神为何忽然如此颓废呢？

    白素贞思忖不通。

    甚至匪夷所思。

    神望着白素贞。

    他当然是知道白素贞复杂的情绪的，可他也并不太解释。

    白素贞忽然开口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神笑。

    “我只不过想见一见你而已。”神：“我们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见面了，或许这次见面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了。”

    白素贞身躯一震。

    身上的黑雾居然又淡了。

    此时此刻神是可以清楚瞧见白素贞的面庞的，以及那双熟悉得眸子。

    “最后一次见面？”

    神：“是的，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因为这次见面以后，你或许永远都已经见不到了，而世上也将不再有神。”

    这句话说出，每个人都感觉不可思议。

    白素贞也一样。

    神却很平静。

    他一字一句慢慢道：“不灭魔身、移天神诀是可以让人长生不死的，可长生不死，也只是长生不死，而不是不老，而且这个所谓的长生是有界限，很快我就要死了。”

    他的声音忽然说不出的苍老，再也没有刚才的锋芒与潇洒。

    这声音似乎才是神真正的声音。

    这道声音说得非常清楚，任何人都听得非常清楚。

    一时间，一切都已经寂静了下来。

    一侧原本准备偷袭的帝释天也愣住了。

    他的脑海也出现了几个字——长生不死也只是长生不死，而并非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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