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过人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想过被杀。
杀人与被杀倘若瞧惯了,那并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甚至可以算得上司空见惯理所当然。
酒楼中提刀带枪的二十几个人,都是杀过人的。
他们也都已经忘记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们会杀人。
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也会杀人。
这个神州本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他们是强者,因此可以杀人。
杀掉的人,都是弱者,因此只有被强者主宰。
以前他们之中也有人死掉,他们并不惊讶,甚至也没有半点同情的意思,甚至连仇恨也没有。
兄弟、朋友这中词汇,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于奢侈了。
他们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是为了吃喝玩乐与杀人。
因此谁若死了,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担心的。
现在已经有人死了。
剩下的二十三人,没有任何一位伤心流泪。
也没有任何一人发出声音。
只有悠扬的琴声,在充斥血腥味的天地之中响彻。
他们已经想走了,可现在偏偏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酒楼内坐下,甚至不敢有半点动弹。
四周极其安静也极其死寂。
安静得如同黎明前夕的黑暗,死寂如已经坠入到十八层地狱的厉鬼,他们的心已经无匹冰凉。
惊恐并不在面上,而是心中。
一种无与伦比的惊恐涌入脑海。
他们仿佛感觉四周有亿万无形的丝线,悄无声息间就已捆绑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他们甚至感觉自身只要有任何动弹或不规矩的动作,只有去死。
他们不能都,也不敢动。
——经常杀人的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总有一种超出寻常人的强烈感觉。
此刻他们就已生出了这种无论任何人,都不愿意瞧见的死亡感觉,现在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站着或者坐着。
一双双眸子或低下头,或抬起头。
眼中没有一丁点情绪。
这些眸子眼神都不太相同,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眼神的余光都盯着一把椅子——太师椅。
金樽楼。
名字并非优雅而出人意表的名字。
可金樽楼的确富贵而繁华。
且不说四周的名贵字画,精美装饰,就算是最寻常不过的桌椅板凳,都带着一种极其浓烈的艺术感。
大厅中的太师椅不止一把,可如今最显眼的当然只有一把太师椅。
刚才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手法杀掉人的陈风,就坐在太师椅上。
——杀人与被杀都不太可怕。
可倘若人连自己如何被杀都不知道,那当然就不能不可怕。
对于未知的事物,人带着先天的恐惧与忌惮。
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位杀人的青年,拥有怎么的本事,又是怎样的性情,他们实在不能不恐惧忌惮。
非常恐惧非常忌惮。
陈风坐在太师椅上。
他的视线落在正在前方高台上弹琴的女子。
一位长相算不上美艳的女子。
女子的琴音实在悦耳动听。
他曾听过不少人弹琴。
琴音最绝佳者莫过于无争山庄的原随云。
他已不止一次听见原随云弹奏凤求凰这一名曲。
这个女子弹奏的也恰巧是凤求凰。
可感觉不一样。
原随云的凤求凰,没有司马相如的爱意,只是非常纯粹的凤求凰意境。
这个女人弹奏的凤求凰,也和创造凤求凰名曲的司马相如不想通,所谓的凤求凰清雅灵动,悦耳动听。
可偏偏这琴音之中,带着一种藏而不漏的杀机。
杀机极淡,可却已化为实质。
倘若这个女子若要以琴音杀人,未必不可能。
这是陈风得出的结论。
他实在非常好奇,好奇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琴音止住,一曲已毕。
女子已抬起眼,一张平凡的面容上,拥有一双世上少有人可以及得上的灵动眸子。
只是这双眸子偏冷一些。
视线交织,随即移开。
女子起身,走到陈风面前。
冷若山顶流下清泉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凉意。
“阁下是来等人的?”
她的话语一点也不客气,问的却很平常。
陈风摇头。
“我不是来等人。”
“那阁下是来杀人的?”
她还是清清淡淡,可不少人都已经色变——那些还握着武器,余光盯着陈风的人,已色变了。
“我也不是来杀人。”
女子冷笑,指着红毯上的脑袋:“可你偏偏已经杀了一个人。”
“我不应当杀他?”陈风淡淡道:‘若有人要杀你,你会不会杀他?’
“阁下既然不是来杀人也不是来等人的,看来就只有一种可能,阁下是来喝酒的。”
陈风笑得更愉快。
他发现这个姿色平庸的女子,不但有着极好的琴艺,而且人也很有趣。
“不错,我是来喝酒的。”陈风:“只可惜我才一走进这间酒楼,就瞧见了他们,看来我已没有酒喝了。”
女子淡淡一笑,清清淡淡。
语气果断而肯定。
“来金樽楼杀人或等人的人,都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女子:“可阁下若是来喝酒的,那就是我们的客人,我们无论如何都会招待。”
“现在也可以招待?”
“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
女子拍了拍手,果然就已有人走出来招待了。
一位穿着淡灰色青衫,女扮男装的女子,已经走了出来。
女子双手捧着盘子。
盘子中放着美酒以及几碟精致的糕点。
酒已上桌,糕点也已摆在桌上。
陈风被就是来吃饭的,当然也没有任何理由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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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起了筷子,夹着糕点。
可还未有夹住,筷子就已经不见了。
一道极其锐利的破空声响起。
声音短而急促。
砰的一声,直接插进了二楼的墙壁中。
一只手在流血。
血是从一个筷子大小的洞中流出来的。
陈风夹了一口糕点,品尝下。
这才慢慢转过头,盯着那位眼带恨意的青年公子,淡淡道:“我似乎还没有让你走。”
青年公子捂着手臂,声音刺耳而尖锐:“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能走。”
“是的。”
“谁说的?”
“我说的。”陈风:“我一向说话算话。”
青年又是冷笑:“倘若我非要走呢?”
“那当然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陈风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
“只有死人才能离开。”
这句话原本是陈风要开口的,可她没有开口。
有一人已经为太说了。
人也有人为他杀了。
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
一口精致华美的折扇。
折扇半空飞旋,发出淡淡的玉光。
美丽如玉蝶。
可折扇半空一划,桀骜青年的脖子上划了一圈,随即就落在了风度翩翩的公子手中。
公子脚步一点,人也已经出现在陈风面前。
桀骜青年攥紧拳头,他冷笑:“你来杀我啊!”
你来杀我啊!
五个字,一句话。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你。
你字说出,脑袋就已经一偏。
砰砰砰如摔碎的酒坛砸在地上。
二楼、一楼。
头颅滚到了一楼,落在了红毯上。
红色的血已经被掩盖,可白色的脑浆却在地摊上留下了一道没有办法掩饰的痕迹。
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公子,笑容温和,言语轻快而惊喜,轻叹道:“陈风先生,没有想到我们竟然还有相见之日。”
陈风盯着风度翩翩,可以看做三十出头,也可以看着四十有余的蓝衫公子,一字一句慢慢道:‘我也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还能见到天公子逍遥侯。’
风度翩翩的公子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是的。”陈风:“可我似乎没有死?”
“你当然没有死。”天公子慢慢道:“作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我当然清楚你没有死。”
陈风盯着天公子,已是思绪万千。
——逍遥侯明明已和小公子已经死了,为什么偏偏会出现在第三界呢?
这人难道不是天公子?
这人的确是天公子,的确是逍遥侯歌舒天。
陈风实在已不太明白了。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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