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预料到许多事情，可也有一些事是思忖预料不到，譬如如今的宋缺，他就想象不出此刻陈风的模样，他不但瞧不出陈风如今的模样，而且也思忖不出自己的变化。

    陈风已经没有七情六欲了，他的神情淡漠而沉静，他的人瞧上去已经是一柄剑了——藏于鞘中的宝剑。

    他只是安静立在哪里，就令人生出种说不出的压力，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神秘力量，众人亦沉默不语，只是望着陈风，望着天刀宋缺。

    陈风望着宋缺，宋缺也盯着陈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不过一瞬间，陈风就已开口。

    陈风：“我已经来了。”

    陈风的声音很冷淡，甚至声音也有些沙哑吃力，可言语中充斥着一种力量，宋缺甚至可以感觉这种力量如同剑刺入他的灵魂。

    宋缺面上也已经没有情绪了，他望着陈风，眼神中也已经没有一丁点情绪，宋缺仿佛也已经出现了变化，一种无论任何人都可以瞧见得见的变化。

    宋缺本来就是人，而且还是个了不起的人，可在这一瞬间宋缺瞧上去虽然还是人，可柳长街、金灵芝、独孤凤、朱藻、花双霜几人瞧来宋缺已经不是人了。

    宋缺是刀，一柄锋芒内敛的旷世宝刀。

    宋缺盯着陈风：“我知道你已经来了。”

    陈风当然知道宋缺是知道的，可还是说了，他望着宋缺：“我已经来了，你呢？你是不是已经来了？”

    这也是一句废话，宋缺一向不喜欢回答废话，甚至浪费时间精力的事情他都是不愿意去做的，可这次宋缺偏偏也回答了这句话。

    宋缺冷冷道：“我当然已经来了，虽然我来的时间比你晚一些，可我毕竟还是来了。”

    后世。

    少年又已经为老者斟了一杯茶，眼中的光芒忽然更明亮了，他盯着老者：“先生，陈风和宋缺他们的那对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但他们还是他们？”

    老者将手中的古籍放在茶几上。

    这本古籍明显已经有许多年月了，不过因为保存完好，上面的字迹不但非常清晰，而且也没有被虫蛀。

    老者望着少年，轻轻瞧了瞧放在桌面上的那本古籍：“你是不是可以解释一下你的想法？”

    少年说：“在决斗之前，宋缺是瞧见过陈风的，可上次宋缺瞧见得陈风和决斗之时瞧见得陈风绝对是两个已经截然不同的人，虽然陈风还是陈风，因此他虽然是他，可他已经不是他了。”

    老者点头，这个解释是非常合乎情也合于礼的。

    少年继续说：“而宋缺是不会轻易发生变化的，陈风第一次见到宋缺的时候宋缺是什么样子的，第二次见到宋缺的时候宋缺还是什么样子的，可宋缺也发生了变化就在决斗之时陈风见到宋缺以后，宋缺发生了变化。”

    “哦？”

    少年望着老者：“先生，我记得您曾说过高手撄锋，胜负不过在一瞬间，胜负也不过在生死一线，未至最后一刻，也没有任何人知晓胜负与生死，即便他们本人也不例外。”

    “不错。”老者叹道：“这也正是武学迷人的地方。”

    少年说：“因此宋缺不能不变。”

    “为什么？”

    “因为倘若宋缺不变，那就一定会死在陈风的手中。”少年解释：“当时的陈风心中已经不存在七情六欲，世上的一切甚至于宋缺以及自己都已经不存在了，他只是一把剑，一把瞧上去平凡但威力足矣毁天灭地的宝剑，可当时的宋缺还不是，宋缺不但还是天刀宋缺，而且心中还有杂念，也还有愁绪，更还有七情六欲。”

    “哦？”

    少年眼中闪过了一抹佩服之色，低头瞧了一眼腰间上那口斜插的刀。

    少年说：“天刀宋缺一直以来都是我非常敬佩非常崇拜的对象，可我也不能不承认倘若当时的宋缺不发生变化，那宋缺不但已经必败无疑甚至必死无疑，当时的宋缺心中的杂念虽然很少，可毕竟存在着杂念，而心中的杂念就自然而然影响出剑的速度力道甚至于方式。”

    “这种杂念实在太多了，宋缺对于正义的可怕对于梵清惠的思绪对于陈风的惊叹对于宋家的责任对于天下的责任，因此我相信当时的宋缺思忖得绝对是不能败，也绝对不能死了。”

    老者是绝对赞同的。

    天刀宋缺虽然是天刀宋缺，可他的身份并不仅仅是天刀宋缺而已，他还是宋阀阀主他也是志在天下的人，他的心中也存在着执念，也存在着情绪。

    这样一个人在瞧见这样一个陈风，面对这样一个已经彻底如同剑一般的陈风，那胜的机会实在不多。

    少年的眼中又已经在发光。

    少年说：“可陈风在问宋缺那句话的时候，宋缺已经发生了变化，宋缺的心中一切都已经消失了，甚至于宋缺自身都已经消失了，他虽然是宋缺，可已经不是宋缺了，他成为了一把刀，一把足以和陈风抗衡的刀。”

    老者笑得更加愉快了。

    他望着少年：“你的意思是当时的宋缺已经也抛弃了七情六欲，忘记了世上的一切任何事，他的眼中也只有陈风这个对手？”

    少年点头：“一定是的，倘若当时的宋缺心中还存在宋阀存在天下存在正义存在执念愁绪，那宋缺一定会死，一定会死在陈风的手中，正是因为当时的宋缺心中什么都不存在，因此宋缺才有资格和陈风交手，才有机会击败陈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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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虽然江湖上不少人都是相信正义必胜的，可如何心中存在正义那自然不可避免影响到武学的发挥，甚至影响到一个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这种事情自然是有好有坏的，可在陈风这种高手眼中，任何情绪任何气质心中存在得任何念头都是破绽，唯有冷静唯有无情唯有果断才是决定这场胜负的最为关键的因素。”

    老者忽然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声叹了口气道：“很好，你实在很不错，你可以明白这个道理就说明你已经可以成功出师了，我相信以你如今的本事再加上你的智慧头脑，即便是放在江湖上也绝对不会吃亏的。”

    少年笑了笑，情绪没有半点波动，他望着老者问出了这近两百年以来所有人都非常好奇的问题：“如今的宋缺已是真正的天刀宋缺，陈风也虽然已经化作了一把非常锋锐的宝剑，可宋缺是有机会战胜陈风的，可我不明白当年那一战既然被称为死战，而且宋缺已经战胜了陈风，朱藻等人已经准备对陈风出手，为什么陈风最终没有死呢？”

    老者笑了笑：“我相信这点不但你想不明白，世上大部分人也都是想不明白的，事实上这点是我也想不明白的。”

    少年有些惊讶。

    他跟着老者学习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老者见识广博博学多才，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事情难倒老者，如今老者这个回答，实在令少年非常诧异。

    可老者还是给出了答案。

    老者轻轻瞧了瞧茶几上的古籍，轻声叹道：“我虽然想不明白，可上面已经记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陈风没有死基本上可以用两个字来总结。”

    “哪两个字？”

    “奇迹。”

    “奇迹？”

    “是的，奇迹。”老者眼中已经闪过了幽光：“一个本来要死的人没有死，这岂非就是奇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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