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门开。
青龙军士卒满脸泪水,双目血红,眼见就要失控了。
连杨让都开始紧张,熟悉军阵的沐栖梧更是下了死命令,让军官都不许亮出武器——他们现在绝对不能拔出武器恐吓士卒,一旦刺激到就是山崩地裂的兵变。
漠北宸、阿紫和尹大目泰然自若,老冒和刘淌则有些心慌……
穆弘彬远远看到漠北宸微微吃了一惊,二人隔着十几步,遥遥相望,随即,穆弘彬笑了起来,欣慰地笑。
“杀!杀!杀!”
木族士兵看见穆弘彬穿着囚服被绑住的那一刻,情绪几近失控,有些士兵已经将刀剑握在手中,只要穆帅一句话,就冲上去把眼前这几人砍成肉酱。
事后是生是死,他们都不在意了——木王这样的昏君,木国这样的国家,不守也罢!
“杀!杀!杀!”
“闭嘴!”穆弘彬虎吼一声,呐喊戛然而止,刑场落针可闻。
“终于有人来给本帅送行,你们不高兴?技不如人输了军阵,难道你们还要输掉军魂吗?”
全场死寂,青龙军的将士们低下头,抽噎着,压抑着。
漠北宸笑了,自己确实没看错穆弘彬,“穆大哥,小弟有事,来晚了。”
“哈哈,不迟,刚刚好。”
“嗯……”漠北宸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要压制自己的情绪,看到青龙军的反应,他现在居然有一丝冲动,他想带着青龙军把穆弘彬救走,他忽然又想劫法场了。
而且,看眼前事态,只要他动手……
可一旦他动手,穆弘彬和这数万青龙军的家小…就都完了。
漠北宸眼前黑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身体状态,心中莫名其妙的出现一句话——感谢弱小,让我理智。他觉得如果他是老父亲蓝龙王,一定会先莽了再说……
我了个天尊,贫道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要不要……
“现在,我们又是朋友了吧?”穆弘彬突然说了漠北宸过去说过的话,他看着漠北宸,似乎猜到了漠北宸的想法,笑得很坦然,并轻轻地摇头。
“是。”漠北宸的想法被打断了,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刚才如果穆弘彬点头了,他可能真的会立即劫了法场。
见漠北宸收了念头,穆弘彬微笑着向前一步,“朋友相见,都不招待一下?”
漠北宸低笑一声,“松绑。”
“国公爷?!”杨让差点儿吓尿了,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他后悔了,从刚才就后悔了,他万万没想到漠北宸不仅没有嘲讽穆弘彬,还要松绑……
刘淌一闪身,看不清身法,却已经笑眯眯来到杨让身边,拍拍他的手示意安心,杨让两个护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此刻杨让心中反而安稳了很多——刘泉义子也有光明的前程,他都不担心,咱家为什么担心?“哥子,怎么回事?”
“杨哥儿别怕,喝个断头酒,送一送罢了~”刘淌笑得人畜无害,眯起眼,锁定了杨让几处死穴。
此刻大淌子心里也没底,他真怕肆意妄为的漠北宸突然变卦。他靠近了,看似与杨让亲近,实则已经准备用对方做人质了。
“哎呦…吓死咱了…”杨大监手拍着胸口,安心很多,让自己人稍安勿躁,却不自知,此时他已经在鬼门关的入口了。
漠北宸忽然眩晕,他烦了不想再搭理杨让,大手一挥,“尹大目!冒儿!松绑!”
“是!”老冒、尹大目大步向前,冒儿一把推开想要阻拦的木族军官,那人竟然差点被推倒在了地上……
那人愤怒地想要抽刀,却发现自己被阿紫那一双白瞳死死地盯着,骇人的煞气让他瞬间不敢动弹。
锦衣们的手扶到刀上,不善的靠近,沐栖梧却带着数千士兵涌进了刑场,那气势惨烈而悲怆。
锦衣面面相觑,齐齐后退。
尹大目嗤笑一声,抽出佩刀直接划开了穆弘彬的绑绳。
穆弘彬哈哈大笑,活动了一下筋骨傲然屹立,犹如苍松劲柏。
沐栖梧双目含泪,送来了酒碗,穆弘彬递给漠北宸一只,阿紫则打开酒坛,给二人满上。
她与沐栖梧默契的退在一旁,这场面……颇为熟悉。
漠北宸端起酒杯,眼圈红了,“穆大哥,走好!”
“哈哈哈哈,各自为国效力,尽忠职守而已。”穆弘彬和漠北宸分别那日的角色重现,只是此刻完全调换了……
“干!”第一碗。
“干!”第二碗。
“干!”第三碗。
“啪!”酒碗摔在地上,漠北宸泪流满面…
穆弘彬也啪地一声将酒碗摔碎在地上,抚掌大笑,笑得豪迈非常!
两声碗响,唤回了青龙海军的神志,却险些摔掉了杨大监的魂魄……他满脑子的摔杯为号,刀斧手齐出砍为肉泥什么的东西,最后却发现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围所有人,真的……只是来送行?怎么可能?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穆弘彬快意地擦掉胡子上的酒液,“哈哈哈哈哈,爽快!漠北宸!够有种!是男人!败给你,我穆弘彬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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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宸低头,轻轻问,“大哥,还有什么事小弟能做吗?”
“那天那一箭,到底射中了没有?”穆弘彬就像聊家常一样地笑问着,他不能接受那天漠北宸的戏谑,这是他现在唯一割舍不下的心结,至于家人…他不认为漠北宸能做什么。
“中了。”漠北宸嘿嘿苦笑,声音很大,也让周围的士兵听到。“那日,那一箭穿过了我救的半鲛人,几乎射中了我的后心,若非有家父的护心鳞,那一箭——必杀!”
“哈哈哈哈~死而无憾~死而无憾矣~”穆弘彬释然了,他仰天大笑,他这一生或许有很多遗憾,可他最引以为傲的箭——从不曾脱靶,这是一个天下名将最后的坚持——落日后羿,出箭必中。
漠北宸无尽唏嘘,又说不出话来…
“贤弟,今天有点特殊,大哥我就不送兄弟出营了…儿郎们,送客!”
穆弘彬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判断了一下时间,随意摆摆手,仿佛他依然是青龙军的主帅,仿佛他此生已然没有留恋。
“是!”沐栖梧忍着泪水,挺拔的走到了五人身边,伸手做送客礼,“漠帅,请了!”
青龙海军含着泪,纷纷闪开了通路,并向漠北宸做了恭送的手势,此时他们看漠北宸的眼神已然变得不同。
漠北宸也就像过去几次的普通分别一般,摆摆手,转身就走,不做任何流连,只是…此次的分别时间可能……有些太久了。
杨大监赶紧跟在漠北宸等人后面,逃出刑场,都忘了自己监斩的职责。
“时辰到,行刑!”
漠北宸听见身后穆弘彬洪亮的声音传来,这位守时的将军竟然自己下了断头的命令…
寨门口,漠北宸停住。
杨让看漠北宸的眼光多了许多敬畏,他对穆弘彬也有了全新的认识,想想朝中重金贿赂自己的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
心中颇有唏嘘,如果让他再选一次——呵呵,我杨让和钱又没仇~
青龙军寨大门打开,又轰然关闭,漠北宸毫发无伤地走出来,焦急的毒国军士大喜,大寨外山呼万岁,大寨内却是号哭声震天……
只一会儿,哭声就变成了嘹亮的军歌,他们是最好的兵,绝不哭着送走自己的主帅,更不会输给毒国人。
“出车彭彭,旗旐央央!”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
“穆帅!一路走好!”
漠北宸压着心头烦闷,回到万蛇大城,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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