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向荣在何家沟家中蛰伏,确切说,他在让心头的伤口痊愈。
越是安静的日子更让人心神不宁,他被自责、懊悔、愤怒、伤心、痛苦所包围。
除了这些,他的心里还隐隐滋生着对罗椿春的担心——尤其在姚小小来过之后!
姚小小告诉他,老羊将和姚麻子的儿女联手对付罗椿春、排斥罗椿春。
那么罗椿的处境显然存在着危险!
——她活该如此。
尹向荣在爱与恨的双重折磨中无法释怀,数着手指头度日,一晃十多天过去,每天他迟睡晚起,只有在傍晚时才会出去在无人的旷野走一走。
“金贵,金贵——你听听这新闻在说啥!”
娘在天没亮突然敲他的门,尹向荣被惊醒,听到门外的收音机在播报早间新闻,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嗓音正在陈述省内发生的一宗重大事件:xx建筑公司的总经理郭守业携巨款逃往国外,渭东市在建的南河段大桥已卷入其中......
他边穿衣服边开了门,看到娘手里的收音机在灯下发出熠熠银光。
“娘,这是真出事了,乔婶不是从姓郭的手里揽下的大桥工程吗?郭守业没给她结一分钱,没想到他跑掉了......”
尹向荣系衣服纽扣的手抖起来,郭经理携款外逃,那自己投资在大桥上的钱不是黄了吗?他紧张地看着娘,知道她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娘俩个的眼睛涌来恐慌!
“儿啊,怕是不好,你赶紧去枫城找你婶子看看是咋回事,钱有没有要回来?钱要不回来是小事,就怕她承受不了这打击。”
金玉秀说完转身出去做饭,收音机还在哇哇响着,她心烦意乱地关掉扔在了灶台上。
尹向荣不敢怠慢,吃过饭即刻动身,开车一路飞驰,心里七上八下惶恐不安,临近中午到了大李庄,老远就看到村北的大烟囱冒着滚滚白烟,那是乔丽丽的东风厂在日夜不停地生产和烧制着砖瓦。
他是不知道乔丽丽已对东风厂做了大的调整,新增的设备已投入使用。
而村子南面的另一个烟囱安静地耸立着没有任何动静。
心头不由一紧,扔掉手里的烟头,驱车直奔红星厂。
红星厂的大门敞开着,整个厂院有着奇怪的安静。
他顾不得细看,停车向乔荞的办公室走去。
敲门,乔荞走出来,一见尹向荣,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向荣来了,快进屋坐。”她招呼着尹向荣,眼神疲惫,形容憔悴。
尹向荣没有坐,他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在桌上,那是金玉秀给乔荞带的一些吃的。
“婶子,我今早上才听说了大桥的事,我最近一直待在家里,我娘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新闻......”
他心里内疚不安,乔荞何尝不是如此,同达煤矿出了事之后,尹向荣并没有终止对大桥的投资,依照合同,乔荞得向尹向荣照付投资款和利润。
“你娘一定着急吧,向荣,我也是前几天去了渭东才知道的,本想着去要钱,没料到郭经理已经跑掉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想法退你钱的——利润也不会少你,只是时间问题,我这边最近不太好......”
乔荞低着头去给炉子里添火烧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她从渭东回来整五天了,再有五天她要面对羊万福的逼债。
索性豁出去了,她有什么办法呢?
“婶子莫要多想,我是来看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娘也不放心。马叔呢?他还好吗?马家咀的加工厂效益咋样?”
“他得病去世了。”
乔荞轻声说道,不去看尹向荣脸上的表情。
她知道他会难过伤心,而这些又能挽回什么呢,人死不能复活,马小国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尹向荣怔了好半天,他不敢相信仅仅数月之间乔荞经历了生死离别的痛苦煎熬。
现在,又要面对大桥工程投资失败的惨状。
“婶子,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马叔病了多久?我好歹给他烧张纸道个别啊......”
眼泪从尹向荣的眼中溢出来,他哽咽着坐在了椅子上。
乔荞沏了茶端给他,将马小国如何患病,如何治疗,什么时候去世的经过详细说给他听。
“厂里人咋这么少,人呢?”尹向荣听完乔荞的话点了一支烟踱到窗户前问道。
“这几天刚出完窑,有的工人休息了。”她掩饰着窘迫,不想让尹向荣担心。
偏偏有人敲门进来,五六个工人毫不避向乔荞讨要工资。
“乔厂长,现在砖窑里的砖瓦都出完了,我们想结了工资回家去,厂里设备都没有,待着也是浪费时间,以后红星厂还开门生产,你尽管联系我们。”
乔荞赶紧打发他们去财务室领钱。
尹向荣看出了端倪,尤其是乔荞的左手戴着手套,手套的食指空荡荡在晃动。
他知道乔荞隐瞒着什么,红星厂的设备没了,不等于厂子停产停工了吗?
“婶,到底怎么回事?你的手咋了?厂里的设备呢?”他不得不追问乔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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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瞒不住了,乔荞只好把借钱又丢了钱的事说了一遍。
还真是大事,尹向荣一听头皮一阵发麻,他不认识张正强,但知道这样的人借钱是出于什么目的,放高利贷还算正常手段,就怕他们行出别的恶事。
“公安怎么说?谁给了他们胆量,竟然私自把厂里的设备拉走,这是违法的事!”
尹向荣很生气,如果当时他在场,绝不会让张正强得逞。
乔荞焉能不知违法的事吗?可她急于借钱,借钱之前答应了要拿新设备做为抵押,一不小心便跌进了自己编织的笼子里——钱丢了,购置新设备成了一句空谈。
更要命的是羊万福趁虚而入,乔荞相信他比张正强更为恶毒。
毕竟她把红星厂抵押给了姚麻子的那笔借款。
“向荣,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瞒你了,红星厂看来是留不住了,再有四五天兴海煤矿要来人,他们会收走红星厂——”
“你是指马叔借了他们的钱?我看他们谁敢放肆!”尹向荣一听勃然大怒,他不能放任此事不管。“他们凭啥收走红星厂?”
“你马叔去世后,我将厂子抵押给了他们,本来还款日期是在三月底,羊万福听说我丢钱的事、张正强又拉走了厂里的所有机器,他不答应了,限我十日之内将厂子恢复原样,不然他要收回红星厂!”
乔荞没敢说抵押红星厂也是她私自做出的决定,李光明将厂子交托给她,只是让她管理,并没有声明让她做任何抵押,如果羊万福强行占领红星厂,乔荞知道自己在法律上是站不住的。
她在冒险,明知脚下悬崖万丈,却在上面搭建了一座并不牢固的独木桥。
尹向荣沉默着,他在思考,同达煤矿出事后账上的钱已不归自己所有,家中的钱大部分已支出——金玉秀为了营救何志东四处打点送礼,只怕过年前还有大的花销......自己做主投资到大桥工程上的钱出了问题,再要向金玉秀张口帮助乔荞确实为难.....
思来想去,胸中的怒气又腾地燃起火苗,他问乔荞:“兴海煤矿前来要钱是谁的主意——矿长还是会计的?”
乔荞不明白他话的意思,回答道:“钱是从姚四娃手中借的,他人没了,债务的事自然落到了家里人手上。”
尹向荣心里骂道:罗椿春啊罗椿春,你他娘的真是想钱想疯了,明知道乔婶与我有母子情份,你不念一丝旧情要逼乔婶走上绝路啊!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敢私吞了这么大一个砖瓦厂!
立时变了脸色,安慰乔荞道:“婶子先别慌,我马上回周府上矿山,兴海煤矿当家的正是姚麻子的小媳妇罗椿春,我和她是旧相识,我去会会她,和她理论理论,她要指使别人向你逼债占厂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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