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李庄在今年春季收到乡上的文件通知,对村西的河堤和村北的河滩都要进行修筑加固。
这是好事,但附加的条件是每家每户都需要出一个劳力,都是义务工,没有酬劳工资。
村里人几家欢喜几家忧愁,人口多的沾沾自喜,往年出义务工都是按每家人口比例,今年只算户头,人口少的家庭抱怨不断,说自己家的庄稼都还没种上,种完了还得出门打工,给娃们挣学费和家里的花销钱。
村长不管这些,他在大喇叭里哇啦哇啦喊着,强调明天早上八点到村西的河边集合,要是不来的人家今年秋天增加公粮收缴的数量,还要取消地里的肥料补助。
喊完之后,喇叭里开始播放着戏曲,锣鼓铿锵铿锵响着,花旦拖着细长的咿呀声唱起,村口东面便出现了骑着自行车的王翠芬。
她是回家做中午饭的,骑着自行车还没到门口,被村长的通知惹得浑身毛躁。
“唱你奶奶的个腿!”她跳下车骂着村口白杨树上的大喇叭,对村里出义务工一点都不高兴。
别人家不缺劳力,可王翠芬家缺,王大强跟着蒋燕燕私奔了,王二狗从少年劳教所刑满释放后没脸在村里待,跑到枫城蹬三轮车拉人挣钱,王三壮今年高三复读,立志要考上大学,王小虎上着初中,吊儿郎当啥都靠不住,让王翠芬家出劳力,只能让她亲自上阵。
不去是不行的,王翠芬虽然今非昔比,冠有养鸡专业户的光荣称号,但她还有三个儿子要养育,就算王二狗已自力更生蹬黄包车挣钱,但那不是正经职业,也不是体面的行当,换成旧社会,那是最让人瞧不起的车夫!
王翠芬一边骂着一边进了厨房,叮叮当当收拾起饭菜, 烧了大白菜炖粉条,里面煮了昨晚剩下的几块排骨,又蒸了两大碗白米饭,日子是过得好了,可这几个小子没一个争气的,王翠芬胡乱扒了几口饭,朝大门外望着,不见老四王小虎回家,她心里的火焰便熊熊窜起。
出了门绕到屋后的路口张望,镇里上初中的学生都骑车陆续进了村,她扯住一个闺女问王小虎咋没来,妮子说道:“你家小虎有钱,放了学下馆子吃好的去了。”
王翠芬的肺差点没被气炸。
刚要进家去,村里的几个婆姨说说笑笑往西边走,看到王翠芬招手喊:“小虎他娘,走,逛去,大河边上来了筑坝的,搭了好几个帐篷,去看热闹啊。”
王翠芬堆上笑脸说道:“有啥好看的,明早上工干活看个够。”
其中一个婆姨咯咯咯笑起来,打着手势说:“你不去可别后悔,来的工人中有国家干部,全是男人,有几个还是外地的,长得白净得和唐僧一个样,你不去我们被人家相中了,你可别骂我们。”
婆娘们笑起来,笑得太放肆,吓得路旁晒太阳的一只大黑狗一溜烟跑了。
王翠芬来了兴趣,这五六个婆姨中有两个也是寡妇,但长相还没有王翠芬的十分之一,可人家心劲儿高,仗着比王翠芬年轻几岁,眼神中便透出了几分轻视。
她们原是客气,或者调侃几句,没一个愿意和王翠芬同去,王翠芬长得出众,有了养鸡厂后成了名副其实的有钱人,村里的婆姨们排斥着她呢。
王翠芬当然明白这帮人的想法,可越是这样她越来了精神——你们这些歪瓜裂枣,不让老娘去我偏要去,看谁能盖过我王翠芬的风头!
如此跟了上去,路过小卖部,大家嚷嚷着让王翠芬请客吃瓜子,她也不谦让,进去了让称了一斤向日葵籽,买了几个泡泡糖,婆姨们嘴里吧唧吧唧响着,兴高采烈到了大河岸边。
老远就听到机器的轰鸣声,是挖掘机的声响,伸着机械臂在砂石里刨挖,三顶绿色的帐篷支在河边的几棵柳树下,有一顶门前生着大铁炉子,上面架着一口大锅,冒着热气煮着什么。
七八个男人或站或坐在帐篷前吸烟喝茶,粗声野气说话,发现王翠芬一帮半老徐娘出现,一下子安静了。
男人们打量她们的眼睛和兽的眼睛没啥区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最后都集中在王翠芬一个人的身上。
这帮乡村娘们儿,也只有王翠芬出色,高挑的个头,粉白脸盘,凤眼柳眉,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腰身尚有,难能可贵的是眉眼里的风情,配合着身上脱俗的气质,王翠芬在别的女人的陪衬下,真格是鹤立鸡群。
有领导模样的一个中年男子便开了口:“你们是干嘛的?来这里啥事?”
口音是川北腔,混合着普通话,没有唐僧清秀,但的确生得白净。
“我们是大李庄的,在我们家门上转转,能有啥事?”婆姨中有人抢答,伶牙俐齿,摇肩晃袖。
说完都嗤嗤地笑。
唯独王翠芬没有笑,她眼睛扫了一下帐篷,目光移到了前面的挖掘机上,做出认真看的样子,那个领导模样的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了她,再问:“你看这机子厉害不?我们是来给你们办好事,堤坝筑牢,以后发洪水就不会淹了你们村子,你说是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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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翠芬知道怎么微笑才显得迷人,也知道如何矜持才能吸引男人。
她转过头,胸微微挺着,让河岸的野风吹起自己额上的秀发。
“是好事,真是好事,我替村里的人谢谢你们,明天我们会来帮你们干活,你们要是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吃的喝的虽然没啥好的,但土豆鸡蛋我们村里多的是。”
王翠芬不愧是王翠芬,她的几句话温暖得体,尽显亲切,立时身后的男人们都笑起来,带头的男人更是激动,他没想到像大李庄这样的农村,会有一位如此秀丽别致的女人。
刚要和王翠芬扯上几句拉拉关系,挖掘机却突然停了下来。
司机跳下了驾驶室,跑到前面蹲下来用手刨了几下。
“这是人的尸骨啊!我还以为是畜生的,谁家把死了的人埋在这河滩上?咋没有棺材?陶队长,你看这尸骨,象不象被人杀害了埋在这里的?”
司机表情严肃,话语透着惊恐。
带头的陶队长俯下身子,仔细观察了一下,须臾他问王翠芬:“你们村这里有坟地?”
王翠芬摇摇头,说道:“不可能,我们村的坟地都在村东北的庄稼地里,就算枉死的也埋在河滩北边,前些日子李忠摔死后就埋在北边,谁会埋这里啊,一发洪水都冲走了。”
其他几个婆姨也赶紧说是。
陶队长站直了身子,他个头不高,但匀称壮实。
“先停工,铁子,你去一趟镇上派出所,找公安来看看,说不定这是一起凶杀案呢。”
他吩咐着工人,目光收回来,还想和王翠芬搭话,一回头她已和几个女人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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