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芬在马家咀待了好长时间。
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马小国和他的朋友们谈论不休。
一直到了近中午时分,马小国才和朋友们从纸上谈兵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招呼大家,一定前去枫城吃顿便饭。
“是啊,你们都是小国的兄弟,以后还得指望你们帮衬一下他呢,这顿饭一定要去吃的。”
王翠芬随后说道,听上去她和马小国一家人似的。
但不别扭,顺风顺水。
一帮男人不好再拒绝,随了马小国的愿,前往枫城吃饭。
这一路是走过去的,只有王翠芬推着自行车,中途马小国过意不去,接过车子替她推着。
他的朋友就取笑起来:“小国,这车好推吗?你可是推车的好手啊!”
其他几人便挤眉弄眼笑起来,马小国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解释一下他和王翠芬之间只是朋友间的往来。
但想想这种事越描越黑,索性随他们臆测。
王翠芬低着头,装出娇羞,似懂非懂的样子。
心里却很受用。
一直到了城里,寻得一处僻静处,进了酒楼,要了一间雅座,几个人进去,王翠芬拿出女主人的款儿,倒茶递水,热情周到,给马小国撑足了面子。
一桌菜还没上齐,酒已半瓶入了口。
王翠芬推脱不善饮酒,看看时间中午到没过,要是喝醉了岂不耽搁她的计划。
她负责劝酒,六个男人中就她一个女人,她的话语时而温柔时而泼辣,又会插科打诨,风趣谈吐间逗得一帮男人心花怒放。
酒过三巡,竟有一两个露出醉意。
马小国酒量实属惊人,以前在内蒙边境做贩卖牛肉的生意,大碗喝酒是寻常事,这点酒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何况今天,王翠芬来看他。
他怕喝醉了说错话行错事。
在他心里,有着对王翠芬的尊重。
一行人吃吃喝喝,不觉已过了正午,六人中已有三四个人喝多了,言语逐渐狂放不羁,马小国抽着烟,看酒楼虽僻静,但也有不便之处。
正为难,王翠芬俯身在他耳旁说道:“这里毕竟是外面,不如换个地方,你和他们再坐坐,我看你这几个兄弟倒是实诚人,以后做事业须得他们帮着。”
马小国一听甚合心意,不免对王翠芬的善解人意刮目相看。
至于去哪里,他还没拿定主意。
“要不,去你家里,你一个单身汉,家里也方便。”
王翠芬适时提醒。
“我家有点乱,炉子都没生。”马小国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单身,日子过得零碎,家里确实不像样,尤其想着王翠芬要跟过去。
“这有什么要紧的,去了我在,炉子生上,热茶热酒大家再坐会,下午了我做顿饭给你们吃,倒省了不少酒钱。”
她的话如春风轻拂,不光马小国听着悦耳,一帮兄弟也觉得合意。
于是结账出了酒楼。
七拐八转,终到马小国家中。
他家在枫城县城南边,小院平房,十分安逸。
王翠芬到他家中,仿佛到了自己家中,围上围裙,戴上手套,不一会就生起了火炉。
打水洒扫,烧茶敬烟,样样做起来得心应手。
几个男人抽着烟横七竖八坐屋中,又嚷着马小国拿出家中好酒,王翠芬清洗酒具,一一敬过去,轮到马小国脸带七分温柔,低声说:“你可得少喝点,万一喝不了就让我给你代几杯,不然这客人没醉,你倒醉了。”
言语中有着娇嗔,俨然女主人的模样。
马小国都有些恍惚起来——王翠芬出现在他的世界,让他莫名其妙觉得有些美好。
但美好的背后,他又下意识地提防着什么。
炉火熊熊,屋里生出暖意。
王翠芬一刻也没闲着,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将马小国的脏衣服脏床单一并泡在洗衣盆中,然后去厨房查看,见没有什么吃食,又出门掏钱买了一大堆的卤煮,瓜子糖果。
摆满几上,家中便有了过年的氛围。
马小国在朋友们的取笑下放肆起来,酒开始大口灌下去,肉开始大口吃起来。
而王翠芬在屋外的台阶上,趁着日头还没偏西,麻利地洗完了他的衣服床单。
马小国去外面方便的时候,看到小院中晒满了衣服,西墙边的厨房飘出饭香,王翠芬系着围裙在锅台边忙着做晚饭。
他走过去,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出了神。
“你咋站这里,快去陪客人,莫让你兄弟们冷落了。”
王翠芬催促他,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别样的情愫。
然而还不够。
王翠芬不需要他感激更不需要他对自己生出赞赏。
她需要的一切她很清楚。
她需要的一切需要她自己去努力争取!
马小国点点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酒让他心潮澎湃,而王翠芬让他心生暖意。
多年一个人的家中,终于有了家的烟火气息。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感觉幸福的事!
晚饭是手擀面条,王翠芬做得十分用心,细细的面条切得匀称精致,卤汤是枫城人喜欢的豆腐土豆,掺了一些粉条,炖得绵软,和着劲道的面条吃起来非常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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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都夸王翠芬手艺好。
而这个时候,王翠芬生出勇气,说忙了一天也没和大家喝几杯酒。
马小国只好再拿出一瓶酒,满斟了递给她。
“我得跟你们每人碰个双杯,不然让兄弟们觉得我小气呢。”
她娇笑的样子无人抗拒,一圈下来,王翠芬面不改色心不急跳,她解下围裙,拿出姿态,索性和大家划拳吃酒。
这才是真正的热闹。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马小国心里赞叹着,听王翠芬声若百灵,他的几个兄弟原本喝多了,没几个回合便已酩酊大醉。
只有马小国保持着清醒。
他的清醒让他不容醉去。
冬天的夜没有来,屋里却黑了下来。
灯亮起,有人坐不住,虽然醉着,家还得回去,况且留在这里有些多余。
马小国和王翠芬将这些朋友送出了院门。
“你——还不回去?”马小国坐在椅子上叼着烟问她。
他眯着眼的样子象一匹昏昏欲睡的马,王翠芬不慌不忙说道:“我娘家有个妹子就在枫城,离这不远,说好了今晚去她家。”
马小国一下子放下心来。
“我送你过去?”
“还早,难得和你见见,我把锅碗刷洗了再回。”
王翠芬说着收拾起碗筷。
马小国点点头。他喝多了,眼前的女人让他分不清她到底是谁。
他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
直到王翠芬推醒了他。
“还有大半瓶酒呢,不如我陪你再喝几杯,咱俩说说知心话。”
王翠芬已捧过了酒杯,酒杯是一对暗蓝的夜光杯,是马小国从边境花钱买来的。
他接了过去,和她碰了一下。
一杯又一杯。
话却漫无边际,他开始讲他的过去——遥远的记忆,失去了的青春和女人,没有生根发芽的爱情......
王翠芬认真听着。
象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她认真地做好听众——唯一的听众。
偶尔奉承几句,得体又温柔。
窗外刮起了北风。
月牙却透着莹亮挂在了窗口。
马小国喝完了最后一杯酒,他抬起头看着月牙,嘴里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王翠芬没有听清。
也用不着听清。
她站起了身,将马小国的头抱在怀中。
“你醉了呢,来,我扶你躺着去。”
马小国摆摆手,手在虚空中落了下来,碰到了一颗熟透的果实。
他闻到久违的一种甜香,本能让他想摘下那颗果实,放在嘴里细细品尝。
如野马觉醒,他又回到了边塞草原,他驰骋万里,全然忘记了世界之外。
他只知道越过草原就是一方湖泊。
纵深一跃,他被湖水温柔地覆盖,包围。
他愿意溺死在深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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