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伟业很意外。
他看着秘书送来的一份申请报告,摸不透乔荞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问过传达室的人了吗,是谁送过来的?”
他问秘书。
“问过了,是一个男的送过来的。”
秘书垂手回答,看齐书记的眉宇间泛起不快。
齐伟业摆手示意秘书出去,他坐在办公桌前点燃了一支烟,看了几行白纸上的字迹。
报告写得很工整,意思表达很明确。
但,齐伟业已索然无味。
——姬玲玲没有来,这令他很失望,失望中夹杂着一丝生气和愤怒,他在细心推测姬玲玲没有亲自来的原因。
是她病了?还是怕别人看到不方便?
齐伟业觉得乔荞应当明白自己的意图,为着红星厂的前途,不敢冒然得罪自己。
他是有意回避了对自己不利的事件,不管是姬玲玲被胡小军凌辱,还是乔荞销售了劣质砖头导致了厂房坍塌砸死了人。
这些事都会对自己造成负面影响。
齐伟业可不想让自己陷进不正当的舆论,他的仕途一帆风顺,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向区委省委发展。
一个胸怀凌云壮志的人怎么会糊涂到为不相干的女人做出蠢事!
当他意识到乔丽丽对自己已成负累,他都躲着没有再去招惹。
象姬玲玲这种漂亮女人,齐伟业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为自己的胯下猎物。
他决定不急着表态。
着急的一定是乔荞和姬玲玲,目前红星砖瓦厂经过罚款和停产整顿,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元气。
他会时不时地关注着大李庄的情况,时不时地放出诱饵和风声。
有经验的猎人知道什么出手是最佳时机。
齐伟业嘴角浮起冷笑,将桌上的申请报告随手丢进了抽屉。
......
天冷了起来。
第二场冬雪紧接着降临。
乔荞围上头巾走出办公室,看厂院里姬玲玲正和刘汉国说着什么。
“马上装窑了,你们觉得这批砖瓦咋样?”乔荞问他们。
两人都说没问题。
刘汉国停顿了一下,有些难为情。
“厂长,砖瓦的数量装窑没啥问题,就是烧窑的煤渣不见得够,我去煤厂赊了几吨,那边老板已催着要账呢,让他再赊几车煤,他直接涨价了。”
乔荞听着刘汉国的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交完罚款,红星厂一下子显得底气不足,拉土方的卡车要维修、工人下个月的工资要准备、电费要按时去交、税款得准时去报账.......
乔荞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很冷,吸入心肺,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刘哥,你先让砖窑烧起来,其它事我来想办法!”
她决定亲自去煤厂看看,给红星厂供煤的一直是固定的商家,就在镇上,乔荞得说服老板再拉几车煤渣过来,不然砖窑烧到半当中没有煤可咋办。
乔荞骑着自行车向镇上奔去。
张富强的煤厂在镇子上数一数二,近半亩多地的厂子中堆满了小山一样的煤炭。
乔荞进去的时候,煤厂门口停着好几辆解放卡车和东方红拖拉机。
里面的几个工人脸上抹得象包公,正给前来拉煤炭的客人装运煤炭。
乔荞问张富强在不在,一个小伙子指着东边的屋子说就在屋里头。
她停下车子敲门进去,看到里面除了胖壮的张富强,还有崔长耿坐在椅子上抽烟。
退出去已经来不及,张富强笑呵呵地迎上来拉她坐下,一双豆芽眼睛盯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
“乔厂长能来我们煤厂,十分荣幸呐,这地方又脏又乱,你可别嫌弃。”
张富强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的意思。
乔荞笑道:“大兄弟这话就见外了,我一个庄稼人出身,养过猪喂过鸡,那会嫌弃!本来今年冬天的煤我应当亲自来拉,不想进了趟监狱,差点出不来,今天来一看,你生意好得很嘛!”
她丝毫都不避讳蹲过牢的事,眼角扫过对面的崔长耿,他一脸平静地喝着茶。
“生意好还不是你们二位照顾的好,你看崔厂长今年备了多少货——足足比你们厂多了两倍,乔厂长可得加油啊!”
张富强知道乔荞和崔长耿的过去,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嫌隙和竞争,非要当着他两人的面提一提,为的是刺激一下乔荞能多买一些煤回去。
乔荞不看崔长耿,眼睛盯着张富强说道:“我是得加油,不然要喝西北风了。不过各鸣各的锣,各敲各的鼓,别人要是把你这煤厂的煤炭拉光了我替你高兴,我须得量力而行,不然也不会穷到跟你赊账拉煤啊。”
她的话坦坦荡荡,倒让张富强不好意思起来。
倒一杯茶捧给乔荞,看崔长耿和乔荞谁也不理谁的样子,张富强给崔长耿递过去一支烟,问他:“崔长厂今天的钱是现结,还是我派人到你们厂里去结?”
“老规矩,到厂里结,不会拖你的,你把票据拿来我签了字直接找财务会计领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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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长耿说着从上衣兜里拿出一支钢笔,拧开了笔帽走过去伏在桌上签完了一沓红色票据。
签字的感觉让他很自豪,套上笔帽的样子熟练而洒脱。
乔荞心里冷笑着:这厮终于快熬出头了,只差李家的儿媳妇乔丽丽挡在了他前头。
“乔厂长,你是来送钱还是——”张富强回头再问乔荞。
“看你美的,生怕我赖你钱似的!”乔荞佯装嗔怒。“我来是想再求你个人情,最近厂里紧张,砖瓦还得装窑点火,你再拉几车煤渣给我,年后了我把这账结了,你看行不行啊?”
张富强的脸色瞬间不悦。
他坐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椅子发出一阵吱哑声。
“这怕不行,乔厂长,我这生意做得吃力,煤是从黄河北边的矿上拉来的,不是我亲手刨出来的,要是我自己的煤矿,别说几车煤卖给你,凭咱们的交情,我白送你几车也乐意,加上今年冬天来得早,煤炭涨价,我也赚不了几个钱,你得理解理解我的难处,实在不行,就上别家看看去。”
张富强婉言拒绝了乔荞。
一旁的崔长耿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嘴角分明有着嘲笑。
乔荞忍着难堪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内心已然明白崔长耿早把红星厂的底细告诉给了张富强,她抬起头,换上笑脸,继续说道:
“我上别家只怕再遭白眼,枫城平原上能有几个象大兄弟你这样仗义的生意人——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既然我和你做着长期买卖,不如咱们把生意做到底,前几次的钱你尽管来厂里拿,后面这几车煤炭钱说好了年后付清,你要看着成就装车,实在不行,我今年烧完一窑是一窑,大不了再关一次门得了!”
张富强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挤出一丝笑意,但他不想再做赊账的买卖,转过头对崔长耿说道:“崔厂长订了二三十车的煤呢,把明年春季的也定了下来,不知道这煤还够不够。”
崔长耿回过神,回答:“怕是不够,我们厂是连轴转,砖窑没有闲的时间!”
乔荞站了起来。
她忍不下去了。
“崔长耿,你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啊,东风厂的砖窑没有闲的时间,你倒有无数的闲时间做别的,我劝你闲了别光想着害人!我听说黄玉祥马上要判刑去劳教,你得和他道个别,探望探望他,还有,我听说有个巧姑搬到别处去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我劝你也去看看她,毕竟,你们都是——朋友!”
后面两个字乔荞说得很轻。
崔长耿听到却不由地颤栗了一下。
他当然明白乔荞在说什么。
“要不这样,富强兄弟,你把我明春的煤先匀几吨给红星厂,我们拉回去也是闲放着——”
崔长耿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小的汗珠,他说话时舌头有些僵硬。
“那怎么行,咱们说好了的。”张富强很固执。
“放心吧富强兄弟,给红星厂拉过去,我替他们担保着,要是年后结不了账,你尽管算我头上,我姓崔的从不说空话!”
崔长耿下了决心。
他不想惹怒乔荞,貌似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就算现在黄玉祥担了所有的罪名,提到巧姑他还是心有余悸。
张富强脸上的肌肉松驰下来,弥勒佛一样笑着点头答应。
“有崔厂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然得罪了你们两家以后不好做生意,你看看,还是崔厂长为人豪爽,虽然人在曹营,心还系在我们乔厂长身上。”
张富强刻意讨好着乔荞。
乔荞听不下去了,她才不顾念崔长耿的任何好处。
她也知道崔长耿忌惮着什么——心怀鬼胎罢了。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听到崔长耿催促张富强今天就送煤给红星厂。
她走过煤厂,回头看了一下。
灰黑的地面上,自己的足迹印在上面,深深浅浅如一串抽象的文字,昭示着她曾来过这里。
来过这个纷扰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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