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磨牙,却隐忍不发,只是瞪了李长安一眼。
真是逆徒啊。
李长安口中却还絮絮叨叨着,“哎呀老师,我这也都是为了你好,安禄山凶悍,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我岂不是就成了没了导师的小白菜学生了?”
虽说洛阳有张巡这座大唐长城辅助守城吧,可毕竟事情已经不一样了,张巡守雎阳守的可惨烈了,牙都掉没了。老师若是也如张巡一般,岂不是日后文天祥写正气歌就要‘为沈洛阳齿’了,哈哈。
李长安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初磨牙,攥紧了拳头。
奈何现在十个沈初也打不过一个李长安了,李长安日日练习刀枪,沈初日日在御史台想着今日看谁不顺眼就参谁一本,一人的武力值差距极速增大。
沈初还是文弱文臣,李长安已经是能征战沙场的将领了。
打也打不过,骂吧沈初还是要脸的人,不好意思骂学生……
你可想好怎么救下你那个义兄了?沈初忽然出声。
李长安瞬间就蔫了。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李隆基有什么魔力,把王忠嗣迷得五迷三愣,他到现在还只以为这几年李隆基的那么多脑残行为是受了奸相李林甫蒙蔽呢。”
王忠嗣前半生的确是因为李隆基才会走得这么顺,倘若王忠嗣不是李隆基义子,他再有才华也没办法仕途如此顺利。郭子仪没本事吗?他比王忠嗣还大近十岁呢,可现在都还默默无闻呢。
所以王忠嗣对李隆基一直是视作父亲一般。在王忠嗣眼中,李隆基一直都是那位开元明君,对他恩重如山的义父。
李长安觉得自己给他送了书,王忠嗣就算看完了不会认为李隆基有什么问题。
说不准还会觉得李长安是在提醒他防范李林甫这个“上司”。
毕竟在王忠嗣眼里,李隆基不是他的上司,而是他的父亲。谁家儿子会防备爹呢?除了她们有优良传统的老李家。可惜王忠嗣姓王,不姓李,虽说李隆基认他为义子,可是显然父辞子笑这个本事属于血脉天赋技能,只通过李唐血脉传播,王忠嗣没能学会这个技能。
沈初看了李长安一眼,柔声道:“哎呀长安,你真是我带的最差的一届学生了,这么简单的困局你怎么就想不出来破局办法呢?”
李长安哼哼唧唧了两声,终于老实了。
天宝三载,这是年号由年改为载的第一年,年宴也办的格外郑重一些。
加上今年大唐对吐蕃、契丹大胜了两场,所以这次宴会设在了花萼相辉楼,场面极为盛大。
公孙大娘年纪又老了一些,可舞剑的动作依然英姿飒爽,李龟年抱着琵琶唱歌,唱的是王维新谱的《相思》,这首诗的别名又叫做《江上赠李龟年》,是王维与李龟年一同在江上游玩时所作。
李龟年极喜欢这首诗,专门为此谱了曲,日日歌唱。此诗风格明快,含蓄隽永,在年宴上唱也不算违和。
李长安与玉真公主坐在一起,玉真公主津津有味,看着面前的歌舞,时不时还会低声点评一番。李唐皇室的艺术水平普遍不低,李隆基是梨园祖师,玉真公主也对音乐十分喜爱,当年王维就是在她的宴会上弹了一曲琵琶,这才被玉真公主钦点为了状元。
李长安的心思却不在歌舞上,她的视线穿过摇曳婀娜起舞的舞姬,看向了属于官员的那一行列。
王忠嗣与安禄山坐在诸武将的最前头,一人虽同为节度使却没有坐在一起,而是故意隔着人坐,两个人的关系不好已经摆在了台面上。
这是李长安第一次见安禄山。
安禄山虽然身材肥胖,一脸络腮胡,可并不显得狰狞,一双小眼睛里还透着狡黠的光,是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还有些讨喜的胖子。
李长安想起了历史上对安禄山的描述,晚年越加肥胖,体重超过四百斤,每一十里路就要换一匹能承重五百斤的好马,安史之乱发动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到了打下长安后更是几乎彻底失明,还有其他诸多并发疾病……后世多有人推测安禄山有糖尿病。
如今的安禄山坐在李林甫旁边笑容谄媚的与李林甫说了些什么,态度十分恭敬,谁能想到毁了盛世大唐的竟然会是此人呢。
歌舞完毕,宴会正式开始。大唐还没有那么重的规矩,宴会期间也不用坐在座位上守规矩,而是可以端着酒杯随意走动聊天。唐朝宴会讲究参与感,臣子们推杯换盏的饮酒闲谈,甚至有时候还会行各色酒令。
“臣敬圣人一杯。”王忠嗣端着酒站上前对李隆基问安。
李隆基满脸微笑,看着王忠嗣的眼神十分和蔼:“阿训可是又为朕从吐蕃手中夺了不少土地。”
先前也有不少臣子来向李隆基敬酒,李隆基的语气都没有这么和蔼。
到底是从小他看着长大的义子,李隆基对王忠嗣也更亲近些。
虽说有些恼怒前段时间他命令王忠嗣去攻打石堡城,王忠嗣却三番两次抗旨推脱,可毕竟王忠嗣后来又打下了吐谷浑,为大唐立下了大功,李隆基当着群臣的面也不好责骂功臣。
王忠嗣面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又与李隆基说了一句话这才退下。
哪怕已经是如今的大唐第一名将、四镇节度使了。可王忠嗣在李隆基面前表现得依然像毛头小子一样青涩。
安禄山的眼神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回了,只是他有些忌惮王忠嗣,看到王忠嗣在与李隆基讲话,他便耐住了性子坐在案后饮酒,一直到王忠嗣离开,安禄山又等了一会,方才端着一杯酒,满脸堆笑的上前去向李隆基见礼。
“臣安禄山见过圣人、见过贵妃。”安禄山身形虽胖动作却十分伶俐,啪啪一下跪下又咕噜爬起来,模样十分滑稽,逗的李隆基和杨玉环一人不由掩嘴微笑。
坐在李隆基左手侧的李亨表情却不算好看。
李亨与杨玉环一人一左一右坐在李隆基身侧,从地位上来讲,身为大唐储君的李亨地位并不比杨玉环低。
可安禄山却只给杨玉环见礼而忽略了他,这几乎是明晃晃的在打他的脸皮。
站在李隆基身后的高力士也注意到了李亨的表情,他心中还记挂着李亨毕竟是储君,于是便出言提醒安禄山:“安将军,太子在此处,你也应当拜见太子。”
李隆基也点头,指着李亨道:“此朕之太子。”
哪怕心里不喜欢李亨,可在外人面前李隆基也不会公然下李亨的面子。
安禄山却歪歪头,一双小眼睛里满是天真:“臣是胡人,不识朝廷礼仪,太子何官也?”
此言一出,李亨垂在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紧,表情越发不好看,他阴测测看了安禄山一眼,心中恨得厉害。
安禄山都做到节度使的位置了,他难道真的是不知道有太子的蠢货吗?这杂胡就是故意在所有人面前下他的脸皮。
李隆基却没有生气,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容,他指着李亨道:“朕百年之后,他就是继承朕位置的人。”
“臣愚蠢,只知道陛下万岁万岁,只知有陛下而不知有太子。”安禄山表情低落,虽说向李亨见了礼,口中却依然嘀咕着“圣人能活万岁,我只知忠心圣人便可,无须知道太子”。
他以为自己声音小,实际上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安禄山的这句“窃窃私语”。
李亨的表情已经僵硬了,安禄山这是蔑视储君,应当治他的罪!
大唐的臣子公然蔑视大唐的储君,这还有天理吗?
这样的奸臣就应当斩首,再将他全家流放……
李隆基却哈哈大笑,什么都没说,看上去心情颇好。
他是大唐的帝王臣子,只需要忠诚于他就够了。安禄山对他忠心耿耿,这很好。
宴会的气氛越加热烈,李隆基几杯清酒下肚,看着宴会上的歌舞也不禁来了兴致。
“将朕的羯鼓拿来,朕要亲自敲鼓,再找几个舞人来跳胡旋舞。”李隆基捋起袖子,抱着羯鼓,兴致极浓。
只是舞人跳了一曲,李隆基却有些不满意,他是个在艺术上有完美主义追求的艺术大师,这些舞人虽说跳的不错,可比起杨玉环差远了。
只是如今群臣都在殿上,李隆基也不好让杨玉环公然起舞。
“圣人,臣会跳胡旋舞,臣想要为圣人献舞。”安禄山的声音忽然响起。
李隆基诧异看着安禄山,不仅是李隆基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把目光看向了安禄山,就连李长安也颇有兴致看着安禄山。
“你跳胡旋舞?”李隆基看着安禄山一个人足足有四个舞女腰粗的肚子,语气中满是怀疑。
安禄山嬉笑:“臣献丑了。”
倒让李隆基升起了好奇,他也想看看这个身材壮硕的臣子要如何跳胡旋舞。
“朕允了。”
安禄山就托着肚子开始翩翩起舞,他的身材虽然壮硕可舞姿却颇为轻盈,其急如风、其徐如林,转起圈来十分轻盈,仿佛车轮一样在殿中旋转。
周遭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叹之声。
李隆基朗声大笑,手中的鼓锤越敲越快,安禄山也不甘示弱,脚下的圈也越转越快。
一曲罢,李隆基头上已经热出了热汗,心情却很好。
“好好好,你这舞跳的好,朕该给你赏赐。”李隆基朗声大笑。
安禄山一双小眼转了转,连忙跪下却是对着杨玉环磕头:“臣看到贵妃便心里觉得亲切,想认贵妃为娘。”
李隆基大笑,指着安禄山道:“贵妃比你的年纪还小,你也好意思认她为娘?”
他看着安禄山,却像看着一个丑角。
安禄山咬死了就要认杨玉环为娘。
就在李隆基将要答应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却从女眷席上传来。
“不行,他不能认母妃为娘。”
安禄山心中恨此人打断了自己的好事,扭头看去,看到了出声之人。
一个容貌英气,身材高挑,身着公主服饰的女子。
“寿安,你说他为何不能认玉环为娘?”李隆基笑道。
寿安,安禄山听到这个名字,心思一动想起了此人是谁。
寿安公主,圣人的幼女,颇为得宠,根据他得到的消息此女和杨贵妃的关系还不错。当然让安禄山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自己派人给她送了两回礼,都被她丢了出来。
如今又要坏自己好事,安禄山恨恨心道。
可是安禄山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