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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4 第 64 章
    李长安心想她当然知道了。

    历史上贺知章辞官应当是在天宝三载,不过现在有了她这只小蝴蝶,历史进展已经不同了,可李长安相信,人的性格会促使事情的发生。

    知道题目和结果而后再推论过程可比只知道题目推论过程和结果容易多了。

    李长安在来见贺知章之前,自然是做好了十全准备。

    她拉着沈初,将沈初所知道的有关贺知章的东西给问了个一干二净,再加上她的老师张九龄本身还是贺知章几十年的好友,对贺知章知之甚详,两方信息交汇再加上李长安对局势的敏感,李长安有八成的把握肯定贺知章很快便辞官回乡。

    首先是贺知章这个人的性格,自称“四明狂客”,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豪放不拘小节的老酒鬼。

    可贺知章真的是这个性格吗?

    能写出“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和“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这样细腻的情感这样细致的观察,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会是一个狂客吗?

    真狂客和假狂客从诗里便能看出来。李白是真狂客,他的诗豪放大气,黄河之水要从天上来,天生我材是必有用;贺知章是假狂客,他时常从小处着笔,若不是心思极其细腻之人想不出柳叶是二月春风裁出这样贴切的比喻。

    李长安相信贺知章性格爽朗大方,却从不觉得他粗枝大叶没有政治情商。

    贺知章是少有能得善终之人,在历史上,他辞官回乡,李隆基亲自给他写了送行诗,太子带着百官为他饯行,回乡之后,他有豪宅田地,承欢膝下,笑着老死。

    如今朝堂之上,再无一人比他结局更好。

    这是个聪明人啊。

    “贺监如今还兼任太子宾客吧。”李长安冷不丁冒出一句。

    贺知章依旧是笑呵呵:“是啊,蒙陛下看重,开元二十六年老夫便是太子宾客啦。”

    “高都阿姊的驸马近来在曲江亭设宴招待士子,隔三岔五便要设宴一回。”李长安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茶水。

    两句话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可实则都指向了一个人,太子李屿。

    贺知章是太子宾客,高都公主是太子的同母妹,都和太子有着直接关系。

    “老夫年纪大喽,管不了这些事。”贺知章捋着胡须。

    李长安轻声道:“是啊,这不正是贺监想要辞官回乡的原因吗。”

    春江水暖鸭先知,从武周时期就入朝为官一直安稳苟到现在的贺知章就是那只鸭子,他这一生见过太多次政变了,人老成精,这一次也是一样,太子刚刚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贺知章便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

    贺知章已经八十多岁了,已经不再想站队了,他能不能熬到太子李屿顺利登基的那一日还难说,没有必要将自己全家的身家性命都压上。

    望风而逃才是贺知章的选择。

    贺知章收敛了脸上老不正经的表情,正色叹息道:“公主既然猜出了老朽心中所想,老朽也就不瞒着公主了,老朽的确打算辞官回乡,若无意外,明年老朽便会上奏辞官。”

    “不过公主亲自登门拜访老朽,想必不是为了给老朽饯别吧。”

    贺知章甩甩自己宽大的衣袖,摊开胳膊看着李长安。

    “老朽两袖清风,就算公主有所图谋,老朽也给不了公主什么。”

    李长安却长叹一口气,举起面前的茶盏,举手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洒在地面上。

    贺知章愣了愣,面露恼色。

    将酒水洒到地上,洒成一横,这是给人上坟的做法。

    这是什么意思?他年纪虽然大了,可还没死呢。就算自己说的话惹李长安生气了,那她也不能当着他面给他上坟吧?

    “以茶代酒,我要先祭奠贺监这些年提携过的后辈啊。”李长安长叹一口气。

    贺知章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他沉声问:“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监难道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李长安诧异反问。

    “贺监欲跑路,不正是觉得腥风血雨将至吗。”

    李长安笑盈盈,嘴中吐出的话却冰冷异常:“你这些年提携过的后辈少说也有几十人吧,贺监跑得了,难道这几十人也都能跑得了吗?跑不了可不就是死。”

    按照李长安的推测,从贺知章离开长安,太子带着百官践行来看,贺知章在朝中经营多年的这些人脉加上他从张九龄手中接过的势力应当是都给了太子李屿。

    韦坚案涉案数百人,惨死者无数,其中绝对会有一部分被牵连的官员是贺知章交给李屿的人脉。

    李长安说要给他们先上坟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

    贺知章闻言果然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子寿在信中言公主聪慧过人,此言不虚。”

    李隆基对儿子是个什么态度,亲眼见证三庶人之祸的贺知章当然一清二楚。

    他也毫不怀疑有一就有二,太子只要势力一大,圣人绝对会亲自出手打压,帝王父子打架,臣子遭殃,圣人不见得会再弄死一个儿子,可圣人对臣子肯定不会手软。

    “知徒莫若师。”李长安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贺知章的夸赞,随后笑语盈盈地看着贺知章。

    “我来所为何事,想必老师也已经写信告知了贺监。”

    贺知章捏了下鼻梁,无奈道:“我是太子宾客。”

    “很快就不是了。”李长安歪头笑笑,显得天真可爱极了,“贺监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辞官回乡了吗?”

    贺知章是太子宾客难道他的人脉就一定要归属太子李屿吗,李长安还觉得她身为张九龄的学生,这些人脉就应该她来继承呢。

    太子李屿那样的废物,人脉给他也是浪费,还不如自己握着,以后能发挥的用处还大……至少这些人跟了她不会被牵连到全家流放,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步。

    当年武惠妃死的时候,若非她年纪实在太小,李长安也不会就那么任由武惠妃留下的人脉落到寿王手中。

    寿王根本守不住他的阿娘留给他的财富,现在那些党人十之八九都已经变作了李林甫的右相党,武惠妃的一生经营都化为了乌有。

    与其留给废物,任由他们浪费。

    李长安掀了掀眼皮,心中嗤笑一声,倒不如她拿着这些人脉,借壳上市,将这些人转变成她的党羽。

    从零开始经营党羽,纵然是发展出来的党羽对她忠心耿耿,可也太慢了。还是一边发展对她完全忠心的党羽,一边在吸纳其他党的党羽,双管齐下来得更快些。

    李长安趁热打铁,接着劝说贺知章:“先前贺监没得选,朝堂上除了右相就是太子,右相又一向瞧不起文人,还同我家老师有仇,贺监只能选择太子。可如今,我就坐在这里啊。”

    贺知章笑了,他摇头道:“公主的意思是老夫应当将人脉交给你?”

    李长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公主好大的口气。”贺知章感慨,“在陛下的诸子女中,公主年纪最小,根基最浅,老夫为何要放着未来能继承大统的太子不选而选择公主呢?”

    贺知章历经四朝,自然不会被李长安几句空话就打动。

    他在朝中的文人故旧有数十人,几十个人的未来压在他手中,容不得贺知章不谨慎。

    “就是因为我年纪小,所以贺监更应当选我。”李长安眨眨眼。

    她道:“天下岂有三十年的太子乎,就算太子能安心做三十年的太子。圣人难道愿意眼看着他一日日衰老,而太子一日日强壮吗?”

    这话的潜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李长安又悠悠补了一句:“我是公主,还年纪最小,父皇今年已然五十有六,二十年后父皇七十六岁,我也才不到三十岁。”

    她熬也能把李隆基熬死。

    “何况太子和右相之间矛盾不可调解,我与太子、右相之间都没有矛盾,贺监的门人故旧应当也都是一心只想报效大唐的文人,跟着我岂不是正好能避开朝中的腥风血雨?”李长安又轻飘飘扔上了一个筹码。

    贺知章苦笑:“公主若是真没有图谋,便不会在意老夫手中这丁点人脉了。”

    忍了忍贺知章终究没忍住,他苦口婆心劝着李长安:“公主生来富贵,为何不安心享受富贵呢?嫁一个好驸马,生儿育女承欢膝下不好吗?”

    贺知章和先前的张九龄是同样的想法,他们维护太子未必是因为太子多么英明,而是儒家的传统观念就是父及子承,这些文人的愿望就是大唐皇位能够安稳地由父亲传给儿子,不要发生任何变故。

    李长安只是淡淡道:“贺监是哪年考中的进士?”

    贺知章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

    “老夫乃是证圣元年的状元。”

    “证圣元年的天子是何人?”李长安又问。

    贺知章长叹一口气:“是则天皇帝。”

    就是因为他考中进士时当政的是女帝,所以贺知章才对李长安如此担忧。

    若是在别的朝代,公主参政也顶多就是参政,可在大唐,贺知章看着李长安今日的所作所为,看到的却不是一个参政的公主,而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皇位争夺者。

    “贺监是个聪明人。”李长安淡淡道。

    贺知章的底线已经被她一压再压,或许就连贺知章也不知道,一开始他分明只想知道李长安是从何得知他要辞官一事,为何现在却直接到了要把人脉交给李长安的地步了。

    李长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聪明人不要着急立刻做决定,贺监不是打算明年辞官吗,还有一年时间,贺监先看一看朝堂局势再做决定也不迟。”

    “只是。”李长安在迈出房门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贺知章一眼。

    “如今是雪中送炭,往后便不一定是雪中送炭了。锦上添花固然也是一桩美谈,到底比不上雪中送炭。这个道理贺监不会不知道。”

    当自己还没有绝对性优势的时候不要着急,对手的猪队友会自己犯错。

    李长安对李屿的本事再清楚不过了。要不是李屿和李隆基这对卧龙凤雏父子,今天你杀这个大将,明天我杀那个臣子,安史之乱何至于持续那么多年?

    更何况唐肃宗还是宦官干政的开端,他对大臣的信任可不及对宦官信任的十分之一。

    贺知章是聪明人,李长安相信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临上马车之前,李长安看了一眼贺知章花白的头发和紧皱的眉头,挑了挑眉。

    她这叫什么?欺负八十岁的老头,反派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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