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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落霞寨
    黄土古道上,一行人骑着马不快不慢走着。

    马队后方,缀着一架马拉板车,车上坐着两人。

    一个是林仓,另一个是夏云鹤。

    林仓斜靠着车辕,一手抚着胸口,眼神从夏云鹤身上扫过,嘴角挂上一抹淡笑,缓缓开口,“夏大人似乎不习惯骑马,何苦强自己所难?难道是觉得与我同车而行,有所不便?”

    “哎……”夏云鹤捂住额头,靠在另一边车辕,不愿多说话。林仓眼睛太毒,她怕跟他待在一处,被看出些什么,才想着自己骑马,反正前世粗浅学过几日,应该是够用的。

    奈何骑术太差,只能驱使马儿慢吞吞走着。行了不到半日,马彻底赖着不走了,低头啃着草根,时不时嘶鸣几声表达不满,对夏云鹤的口令不理不睬。

    如此一来,她成了队伍中的累赘。

    众人商量后,将她也安排到板车上,与林仓一起。

    穆修年则从管着三匹马,变成管着四匹马。奇的是,夏云鹤骑的那匹马,在穆修年手里十分乖巧。穆小公子驱着那匹马,到板车旁边,笑得没心没肺,“夏大人,马这东西鬼精鬼精的,你刚骑上的时候,不催它,它就知道你好拿捏,等它懒得跑了,任你嗓子喊冒烟都没用。”

    这马竟然嘶鸣一声应和穆修年,而后,像是在故意欺负夏云鹤,冲她打个响鼻。

    她抬手去挡,穆修年又扯过马笼头,趴在马耳边说了几句,一人一马便顺着来路疾驰而去。

    着实有些……欺人太甚。

    林仓“噗”笑出声,“夏大人,有没有人说你刚才抬手那一下……很像姑娘?”

    夏云鹤斜眼看向林仓,那人还咧开嘴笑地欠揍。

    她磨磨牙,婉转回怼,“林统领才是真厉害呢,长舌妇也比不上您这般,对琐事津津乐道。”

    林仓本来呲着大牙笑得正欢,听到夏云鹤将自己与长舌妇人相提并论,他一下把牙收回去,脸色一凝,“哎?你……”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被卫斯昭截了话头,“林统领歇着吧,还想从讨夏大人的讨便宜,小心‘买了相因柴,烧了夹生饭’。”

    夏云鹤笑意浅浅,“然也!”

    “好哇,你们联合欺负我一个病人。”

    队伍中爆发出阵阵欢笑,充满愉快的气氛。

    ……

    又行了数日,到了一处山下,此地属鄞郡郊外,离鄞郡仅一日路程,眼见太阳西斜,众人下了马,商量好明日路线,拿出糗粮分着吃。

    穆修年说道:“快到鄞郡了,不会又碰上那些刺客吧?”

    钱盒儿叱道:“穆二公子,能不能说些吉利话?您还嫌一路上刺客不多吗?还要再来几个?”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众人清楚钱盒儿是个刀子嘴,有点傲气的小太监,心眼不坏,只是缺乏历练。

    大伙笑着听钱、穆二人斗嘴,权当下饭小菜。

    夏云鹤嚼着干粮,心中道:秦王势单力薄,身边唯一信得过的,就是钱盒儿。自己此番遭难,殿下派钱盒儿来,是真有心帮她。

    前世她与秦王只是同僚,除了军务接触,并无交情。如今,他二人是师生之谊,少年能有这份帮她的心,已是不易。

    才这般想着,突然跳出二十人,个个衣衫褴褛,手持砍刀,气势汹汹。

    领头的恶狠狠威胁:“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来者不善。

    众人呆了一瞬,不约而同瞥向穆修年,怪怨之味颇浓。

    怪怨归怪怨,几人不慌不忙,将夏云鹤护在中间,刀剑皆已出鞘,沉默的杀气压住山匪们的叫嚣。

    那群山匪面面相觑,竟有些退缩,他们早就看见这队衣着光鲜的人马,估摸是富贵人家,合该狠敲一笔钱财,给新来的寨主表功劳。

    只是,这些人杀气比他们还浓,心知是碰到扎手的点子,气势一时弱下来。

    其中一个留山羊胡子的人,附在一个少年耳边几句,那少年便撒腿跑上了山。

    领头的是个浅褐色面皮,颧高面阔,下巴一圈粗粝短髭,扛一柄精铁大刀,大喝道,“留下钱财,粮食,放你们过去,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夏云鹤轻轻抬眸,往山匪之间扫了几眼,这些人居然畏惧与她对视,她笑着说,“如今天下太平,鄞郡附近怎会出现山匪?”

    山羊胡捻着自己稀拉的胡须,打量被众人护在中间的文弱青年,见其面色发白,一双招子却丝毫不怯,便存了三分心眼,虚张声势劝夏云鹤,“公子是读书人,想必不愿意见血,我们也一样,交出钱粮,自然放诸位离开。”

    众山匪都打起呼哨,有人喊道,“乖乖交出钱粮!我们就放你们过去!”

    卫斯昭、穆修年各往前跨出一步,对于卫斯昭而言,他是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陈海洲抓他的阵仗比这大多了,而穆修年则是正经八百的武举,几个不成气候的土匪还不放在眼里。

    夏云鹤强压住二人手臂,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纵然他二人武功高强,可他们这边仍是劣势,山匪人多势众,真动起手来,乱拳打死老师傅,吃亏的还是夏云鹤这边。

    难道束手就擒?奉上钱粮?一路行至此处,钱粮差不多消耗殆尽,将剩余一点拿出来,没达到这些人心里,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

    况且,外放官员需按时上缴官凭,若在此地耽搁,只怕会误了大事。

    见他们不动,但都握紧刀剑,山道上盘着的二十个土匪也紧张起来,长刀横在身前,有人张弓搭箭,对准夏云鹤,就等一声令下杀人夺财。

    臻娘则悄悄攥紧石子,谁敢偷袭夏云鹤,她的石子定叫那人脑袋开花。

    僵持间,浅褐色面皮嬉笑道,“这位公子,钱财哪有人命金贵啊,再说公子您长得俊,刀子在脸上剌一下,破相可不好看喽!”

    夏云鹤却眉毛一扬,紧紧盯着山道上,之前跑上山的少年,领着一男子从山道上下来。

    那人一身玄色衣袍,束腰窄袖,马尾高扎,肩扛银枪,鲜红枪缨随风飘动,他远远望过来,目光与夏云鹤相遇。

    呵!

    “沈!”三娘一声惊呼,自知失语,紧张地闭住嘴巴。

    来人停在土匪身侧,笑着看向夏云鹤。

    土匪们叫嚣道:“寨主!他们怎么处理?”

    寨主没理会土匪们的问话,随手将银枪塞给少年,径直走向夏云鹤,请她到一旁,抬手摘去她头顶枯草,拂净她肩上尘土,笑着说道,“云哥儿,路上可还顺利?”

    “你怎么在这里?”夏云鹤笑着打掉肩上手臂。

    土匪们顿时雅雀无声,心中齐刷刷纳罕:这人居然是寨主朋友!

    新任寨主沈拂剑熟稔地揽住她肩膀,笑着招呼众人,“都是朋友,今日天色已晚,大家早点上山,各自去歇息。”

    那浅褐色面皮的头领变了脸,笑呵呵道,“既然是寨主的朋友,就是我们落霞寨的朋友。”

    沈拂剑含笑警告他一眼,护着夏云鹤往山上走。

    到了山寨,一少女迎了出来,粉面桃腮,头发挽个鬏垂在脑后,发白的粗布衫配深蓝色过膝布裙,整个人灵动神气。

    她含笑道,“寨主怎么连人带马都截上山了?”话音未落,便面上一怔,原来是看到夏云鹤,雌雄莫辨,文弱极了,偏又生得好看,让人移不开眼。

    那浅褐色面皮男子笑道:“月娥,他们是寨主朋友,还不赶快收拾收拾安置人。”

    沈拂剑瞥他一眼,指使道,“老连,带几个兄弟帮他们把马喂了。”

    老连应了一声,领了几人往后山去了。

    沈拂剑又对少女说道:“月娥,给剩下的人安排住处。”

    说完,沈拂剑拉着夏云鹤进了他屋子,顺带关了门。

    林仓眯起眼睛,问了句,“你们寨主……姓什么?”

    月娥愣了愣,反问他,“你们不是寨主朋友?不知道他名字?”

    众人被噎了噎,只能一笑了事。

    月娥看到三娘和臻娘,说道,“正好有两间空房相连,这二位住一起,剩下的诸位住在一间,可好?”

    众人谢了一番,月娥笑起来,招呼大伙跟着她走,路上说山顶有间破庙,半夜常有蝙蝠出没,让众人莫要乱跑,又细细讲了山寨规矩,大伙也一一应下。

    到了屋前,月娥问,“你们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林仓笑嘻嘻回答:“从关内来,往塞外去。”

    “可是做生意?”

    众人均沉默以对,见套不出话,少女也不多问,安排完众人,迈着轻快步子,往后山寻老连打听这些外乡人。

    ……

    寨主屋内。

    沈拂剑关上门后,趴在门边,往外窥视。看众人散去,才舒口气,对夏云鹤说道,“云哥儿,我跟你说,我来这是被逼的,你信吗?”

    夏云鹤慢条斯理打量屋内,一张床,一个桌,一把椅,简陋至极,打扫得还算干净。

    她坐到椅子上,抬眼见沈拂剑这副做贼的模样,皱起眉头,“莫不是你犯了什么错,沈老将军将你扫地出门?你跑这里来混江湖?”

    沈拂剑呸她一声,恨恨道,“还不是那个王县令,三天两头请我爹出面剿匪,我爹拗不过,差我出来探探风声,我现在混成寨主了,还不见他们来人。”

    夏云鹤奇道:“王县令?”

    沈拂剑躺到床上,翘起二郎腿,“跟你同科的状元郎,那个被贬到鄞郡下辖落霞县的王延玉,木头疙瘩一个,死犟。”

    “原来是他。”

    “你带了多少银钱?”沈拂剑蹭一下坐起,涎着脸问她,“先借我三百两银子,等以后给你还。”

    夏云鹤吃了一惊,问道,“你要钱做什么?”

    “买粮食啊,山寨上下百余口人等着吃饭呢。”说着,沈拂剑就要上来搜她身。

    夏云鹤一时慌神,抬手给他一巴掌,沈拂剑愣在原地,捂着脸,哭兮兮看她,“不借就不借,打我干嘛。”

    她说道:“我没那么多钱。”

    沈拂剑是不信的,拿眼睛瞟她。

    夏云鹤叹口气,摸出绣金袋,一股脑倒出所有铜板,扬起下巴,“呐,都在这儿了。”

    沈拂剑趴在桌前数了几遍,又往桌下看有没有掉地上的,查了一圈,无所收获,回头指着二十几个铜板,问道,“夏逸之,你耍我呢,谁不知道夏家富得流油,指缝漏几滴都够普通人家吃一年,你拿这几个铜板想打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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