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依然是那群衣着华美的妇人在谈笑，百花齐齐盛放。好几个明玉在身边伺候着，不停地添茶倒水，送往迎来。
“怎么回事？我怎么又到这来了……”
孟离想要起身，却发现屁股不知怎地竟跟椅子之间粘得牢牢的，丝毫挣脱不得。她转过头，发现长桌另一头的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坐了个人，却是绝尘。
“喂！大和尚！你怎么样了？”她忽然一梗，又试探地问道，“喂！你是真的是假的……？”
绝尘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胸前，口中喃喃自语，并不应答孟离的呼唤。
不说话，那应该是真的吧……
“大和尚！你醒醒，你说话呀！”
绝尘默默地念着，对孟离的大吼大叫充耳不闻。
“喂！大和尚！你聋了吗？”她向前探着身子，盯着绝尘那张紧绷的脸，“你怎么回事？都大祸临头了还在念经，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啊！”
“苦海无涯……我对她不起……”
绝尘丢下一句话，又继续念起来。
孟离对绝尘这个样子感到抓狂。
“你念经有什么用？你念经就能让小狐狸停手吗？你念经能让发生过的事情再倒回去吗？！”
“……”
绝尘依旧喃喃。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去想解决的办法，却在那里自怨自艾，你还算是个修道的吗？”
“……贫僧修佛，不修道。”
“……”
孟离没想到绝尘竟跟她玩文字游戏，不由得气急败坏。
“你、你、你这个臭和尚！你的斗志呢？你的原则呢？你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脑筋呢？就你这还紫云寺的长老大法师？我看你连个耗子都不如！”
绝尘忽然顿住，缓缓睁开眼睛僵在那里。
孟离见绝尘有了反应，赶紧趁热打铁，继续骂道：“说什么大济苍生，都是放屁！事到临头你不思进取，只会做缩头乌龟！”
“……”
“你以为你闭上眼睛事情就不存在吗？你以为你不出面阻止，那些人就不会受伤吗？你都是在骗自己，你白读那么多经书！你根本不配念佛！”
“我……”
“你什么你？！”
“我佛慈……”
“你佛慈悲，那你倒是去渡人啊！”
“……”
绝尘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冰冷绝望中又重燃一点希望之火。
“渡人……”
他缓缓转过头，光光的头上一滴汗水滑落，打在他早已湿透的衣襟上。
“孟姑娘……”
“少废话！”孟离使劲晃动着椅子，“想渡人先渡自己！赶紧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啊！”
绝尘环顾四周。
“此处是幻境，寻常之物恐伤不到它。”他的目光落到了孟离的手上，“孟姑娘，你的神兵呢？”
孟离恍然。
对啊，我怎么这么笨，刚才光拿笛子当棍使抽空气去了，完全忘了我这家伙是个宝贝啊。
她屏息凝神，默默召唤。忽然，只听见一阵嗖嗖的风声，玉笛不知从何处飞来，直冲着孟离的脸旋转而去。
“卧槽！别打我啊！”
她无法动弹，只好使劲缩着脖子，却看见玉笛忽然在半空中停下，随后，又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膝头。
绝尘：“……”
孟离朝绝尘尴尬地笑笑。
“好久没用了，认生，认生……”
她再次用灵力催动，玉笛立刻飞旋出去，未到门口又飞旋回来，直奔孟离二人身下的椅子。只听咔嚓、咔嚓两声，两把椅子顿时被击得粉碎！
“跑！”
孟离一把抓起绝尘的肩向外奔去，飞快跑过客席，直奔来路。而客席上的那些妇人却仿佛没看见他们一般，继续往来谈笑，举杯共饮。
两个人穿过来时的拱门石桥、竹林花径，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甚至连明玉也没有出现一个。
就这样跑着跑着，终于跑到了孟离最开始来的地方——那个开满鲜花的大花园。
一扇大门出现在花园尽头，周围仍是一个人都没有，唯有鸟鸣不时清啼。
逃出来得太顺了，不应该这么顺的。
孟离虽然感觉不对劲，可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她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却没见到预想中的荒郊野岭，反而是一道强烈的光线，晃得人完全睁不开眼睛。
“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啊？？”
随后，她感觉屁股一凉，那些杯盘碰撞的声音和香烛的气味再次见鬼一般出现在她周围。
视线恢复，她发现自己又坐回了那张椅子，眼前依然是那个厅堂，所有的东西也还都在原来的位置上。
“这……这怎么会……”
她转头去看绝尘，发现绝尘也坐在刚刚的位置上，却在叹气，仿佛早就料到事情会这样。
孟离却不信邪，再次召出玉笛将椅子敲得粉碎，并且这次不光是椅子，她连厅堂里的大小陈设，厅堂外的酒桌菜盘也全都敲了个粉碎。
那些喝酒取乐的女子，却仿佛耳聋眼瞎一般，任由孟离将她们身旁的东西破坏殆尽，甚至没了那些东西，她们还自己打拍子跳起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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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离一怔，随即愤然甩手，不去理会这些妇人，依旧拉着绝尘向外奔去。他们还是一路上穿过拱门石桥、竹林花经，来到了最刚开始的那座大花园。
花园里依然不见一人，连鸟鸣婉转的节点都跟刚才一模一样。
绝尘犹豫道：“孟姑娘……”
孟离不理绝尘，不服气似的又是一脚踹在大门上。顿时，依然是那道强烈的光线几乎把她晃瞎。
等到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时，孟离沮丧地发现，自己再次坐回了那把椅子。
厅堂内的陈设与刚才无二，明玉沏好一壶茶，微笑着给孟离二人斟满。
“……”
孟离终于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这根本就是一处循环的迷宫，就算她跑一千次、一万次也还是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这里面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就算她把这些人、这些东西全都敲得稀烂，念念一抬手就会重新变出个新的，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刚刚在运力时，她发现自己能够调动起来的灵力还不到平时的一半，想要仅凭一把笛子就把整个幻境砸碎，根本就不可能。
怪不得绝尘看着那么虚弱，连反抗都不愿意，估计是被压制了。
绝尘发现孟离终于停下来了，清了清嗓子：“孟姑娘，上次制服狐妖，是天枢仙君吹奏神兵玉笛……”
孟离一愣，这才意识到原来绝尘是要让她吹笛子，而不是拿着笛子乱砸一气，忽然感到有些尴尬。可她转念一想，随即苦笑一声。
“可问题在于，我根本就不会吹笛子啊……“
“……”
绝尘的脸上立马显现出不可置信的样子，然后也跟着苦笑着摇摇头。
是啊，拿着笛子却不会吹，最后被当成了棍子使，搁谁谁都想不到。玉笛虽然也在没人吹奏的情况下响过两次，但那两次都是意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
想靠这个方法出去怕是不可能了。
“大和尚，”孟离冷静下来，“你是不是经历过这些东西？”
绝尘摇头回道：“贫僧之前只想赎罪，从未想过逃出去。”
“……我不是说这个。之前在渝州城，在打狐妖之前，师尊好像陷入过一个类似青楼的幻境，你们是不是也经历过？”
“……”
绝尘想起了那次幻境的情形。
他记得当时掌门绝明独自陷入痛苦之境，自己却并未有什么感觉。于是，他背着绝明在荒漠中穿行，又目睹了天枢仙君叶玦用神兵玉笛收服狐妖的情形。
后来，他听绝明说，他当时陷入的痛苦之境是困扰他多年的噩梦。若是陷入噩梦幻境，没有幻境主人的允许是绝对不可能逃出来的。
而他当时思虑纯正，凡事问心无愧，从未有过什么噩梦。所以当时他只是在荒漠幻境里兜圈子，并没有陷入过什么噩梦幻境。
“这不是那种幻境。”绝尘肯定道。
“不是哪种幻境？”
“噩梦幻境。”
“噩梦幻境？”
“嗯，那是利用内心深处的罪恶营造的幻境，与这种不同。”绝尘看着厅堂里的一切，“眼下的幻境只是念念姑娘用来迷惑我们的，并未真的想对我们二人动手。”
“那要是这样的话……”孟离想到了那次狐妖大战，“岂不是先得找到小狐狸在哪？”
绝尘点了点头。
孟离犯了难。
就算小狐狸没对我们起杀心，但她要是自己不想出来，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这是她亲手造的幻境，就这么去找肯定是找不到的。
况且，上次制服狐妖，靠的是师尊的流星雨先把狐妖拖住，再用笛子控制。而我现在法力减半，笛子也不会吹，拿什么跟小狐狸斗啊……
她有些丧气，忽然想起绝尘之前说的话。
“对了，大和尚，”她问，“你之前跟小狐狸说，再不收手就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
绝尘深深叹了口气。
“阴阳失衡，秩序混乱，必遭天谴。念念姑娘这样搅乱凡间男女秩序，令男子与男子婚配，必然引发乾坤震怒，引来天劫。”
孟离不禁感到好笑：“男的跟男的在一起就是扰乱男女秩序？我看那犄角旮旯里，龙阳之好不在少数吧？也没见他们遭雷劈啊。”
绝尘摇头：“贫僧不是这个意思。龙阳之好自是不少，可到底登不得大雅之堂，算不上名正言顺。天命有常，阴阳调和才是正路，婚配嫁娶，八字生辰，均需上达天听，否则便是有违伦常。”
孟离这回终于听明白了。
这大和尚的意思就是说，龙阳之好是暗搓搓的癖好，你搞了也就搞了，只要别打扰别人就行。可婚礼这事是个官方的东西，跟领证一样。在同性恋婚姻不合法的时代，公然让两个男的结婚那就是触犯法律的底线，是要接受法律制裁的。
而念念让一对一对的男人这么拜天地，还不止一次地拜，简直就是在挑战老天爷对她的忍耐力，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不过，既然要遭报应，为什么就不能让报应来得早一些呢？
“你说的这些事，都是真的？”孟离问道。
绝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孟离眼珠一转。
“若你说的是真的，倒是有一个方法可以一试。”
“是何方法？”
孟离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对不起了小狐狸，这都是你逼我的。
“我答应你了！”她突然朝着虚空大吼，“我答应让那些男人来伺候我，叫他们过来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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