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
驿馆之内，史思迁安静坐着，只是面对一盘黑白残局。
许久时间，不曾动任何一方的棋子，倒并非是在下棋，只是在等某人。
良久，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头也不回，道。
“你来晚了。”
“毕竟有不少人盯着，我不能擅自离开，免得被发觉，到时候，你也脱不了干系。”
除了史思迁空无一人的屋内，竟是传出另一道声音应和道。
史思迁回过头去，却看身后那人穿着一身臃肿的黑袍，将全身上下都尽数包裹在内，一点痕迹都不曾露出。
苦笑道：“你何时也学会这种东西了？遮遮掩掩，像个做贼的一样。”
“形势所迫罢了，以往压根就不需要我来做这种事情。”
黑袍人在史思迁的面前坐下，看了眼摆着的残局，思衬片刻，拨动一子。
只是动一枚棋子的功夫，这本是黑白两条大龙相互厮杀，一时间难分上下的残局，便是好似有了转机。
黑龙她呈腾飞之势，一口咬住白龙咽喉。
绝杀。
“不曾想你还擅长这个。”
史思迁脸上并无波澜，淡淡道。
“也是，岑鱼已死，虽然不曾暴露你来，但你如今手下，也没多少信得过的人了。”
话音落下，便看到那人缓缓掀开自己的黑袍。
露出一张苍老至极的面容。
赫然便是永英公，吴谋。
好似是被刚才的话触动了什么一般，吴谋不由叹了口气。
“岑鱼跟了我数十年，一直尽心竭力，除了他，再无人能让我这般信任。”
当初的事情，吴谋也得到了些消息。
岑鱼自知事情不成，用自己最后的尊严，换来了一个毁尸灭迹。
这才没有让吴谋被牵连进去。
这白痴……多年以来为吴谋做的事情，早已经抵得上当初的恩情。
那一夜吴谋本就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与李君言一决胜负。
就算是岑鱼最后将他暴露出来，也不会得到任何责怪。
但这人就是这般做了。
有时候，未必是亲生儿子，才更像儿子。
史思迁好似没有心思听他说这个，忽然问道。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说这件事吧？”
“是。”
吴谋微微颔首：“当日问你的事情，你想得如何了？”
三日之前，就在许云锦失踪的消息传出时，吴谋便曾经来暗中找过史思迁一次。
说的事情也很简单。
正是如何取李君言的性命。
岑鱼是死在李君言手中。
黎王也是败在李君言手下。
就连他吴谋的亲生儿子，某种原因上，也是因为李君言才会死。
如今乱武已经被李君言尽数压住，手中最后一张底牌也没了。
大业眼看着，
已是灰飞烟灭。
吴谋还因此搭上了自己的家底，岑鱼吴良，如今都已身故。
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李君言倒好，大张旗鼓与苏轻歌成婚，一家子圆满。
如何能让这般事情发生？
当初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定要让李君言也好好感受感受。
唯有如此，才能解了岑鱼吴良在天之灵的怨气！
但史思迁端起边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抱歉，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什么。”
说着，抬眼看向吴谋。
“你来时也该清楚了，这驿馆四周都有高手看着，就算是你想进出都颇为费劲，我深处腹地，能帮你什么？”
“不需要你帮我什么，我晓得你在北平关外有一支五百人的铁骑，将他们借给我，就足够了。”
“吴大人，你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你之所以能与我搭上线，不过是因为你我都曾是黎王盟友。”
闻言，史思迁瞪了他一眼，很快又将表情收回。
缓缓放下茶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敲在吴谋心口的钉子。
“如今黎王已经输了，彻彻底底，你我本该没有任何交集，我不管你是如何知道那里有我的人，我也不想知道，唯有一句话，这件事，我不会帮，你另寻高明。”
吴谋当即皱起眉眼。
“姓史的，你当真这般无情？”
“只是不想
死，吴大人你也别说废话，无情这种东西，你我都是混迹朝堂许久的老不死了，谁人不是炉火纯青？”
史思迁说着，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吴谋的背后，沉声道。
“但我还有点善心，就当做是曾经的盟友，给你个忠告，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要继续招惹李君言。”
“岑鱼用自己给你换了一条命来，就好好珍惜些，李君言如今已经没打算找你的麻烦，那就老实待着，别自己找死，反倒辜负了岑鱼的好意。”
“你的意思是……我一定会输？”
吴谋也站起身。
转身直视史思迁，目光中浮现些许残虐之意。
“笑话！老夫纵横沙场数十年，莫非还不如一个黄口孺子！”
“这不是看不看得起的事情，你已经输了，或者说，你有赢过他吗？既然已经是残局，就不要想着如何，自保才是上路。”
“残局也有残局的下法，正如先前黑白二龙纠缠不清，不过一子，即有生路。”
吴谋冷笑道。
但也不再要求史思迁做什么。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老不死的，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继续参与下去。
既然如此，拉拢也没有必要。
反而容易打破二人本就尴尬的平衡。
话音落下，转头离开。
等到吴谋走后，一道人影这才从屏风后现身，看着吴谋从窗子
离开的背影，轻声道。
“老师，你觉得他会收手吗？”
“不会。”
史思迁只是静静看着被吴谋动过的残局。
“他那样的人，如何会收手？”
“对了，你上次与李君言处的如何？”
“不错，已经让他欠了我一个人情。”
说话那人在光亮下露出面容，正是小公主夏清词。
“那就好。”
史思迁闻言颔首。
“李君言这样的人，吃软不吃硬，若是一上来就要他如何，容易打草惊蛇，就这样一点点温水煮青蛙，才是正道。”
“是，学生谨记。”
夏清词颔首应答。
但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是老师，吴谋终究是经验丰富之人，如今李君言孤身在外，身边最多也就只有寥寥几人，若是真让吴谋抓住这个机会，那这残局，说不得真有解决的办法……”
但话音落下，史思迁却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般。
大笑不止。
随后伸出手摆弄一枚白子。
只见场中局势骤然逆转。
先前还被咬住脖颈的白龙，此时竟是腾然暴起，一口将那黑龙脑袋撕扯下来。
分明只是一盘棋局，却让人看得心惊胆战，好似大血纷飞。
史思迁冷笑道。
“残局确实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但在这时候，最忌讳的，便是率先打破平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