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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踏实
    说是一应待遇按宫女来论,徐循在宜春宫里当然就不会有人服侍了。——宫女那入宫就是为了服侍主子的,自己还要人在身边伺候,那不是开玩笑呢吗?徐循心里都有准备了,宜春宫多年没人居住,虽说现在南内也开始修缮了,但没人住的屋子,就没人味儿,而且地龙多年没用,容易崩坏,在没人修补的时候,肯定是不能使用的。不然半夜很容易就把人给闷死,她都觉得自己可能是走进一间冷冰冰的屋子里,然后就被囚禁在这儿了。

    好在,虽然皇帝下这个指令的时候心底不知道是什么个意图,但执行者那是马十啊,他待徐循倒还算是挺周到的,没把她送到宜春宫正殿,而是将她领进了宜春宫里靠南面墙根的一溜小房子里,恭敬道,“正殿没有生火,住不得人,还请娘娘在此处居住。”

    屋子里已经是烧起炕了,可能还刚修过,所以并不是很热,所以还给放了一个炉子,上头坐了有热水,炕上放了一个铺盖卷儿,脸盆架在边上,还挂了两条白手巾,屋角一个屏风明显是新搬来的,里头放了个马桶。然后就没有什么了,在徐循住在宜春宫里的时候,这间屋子好像是赵嬷嬷等人轮值的时候过来住的,也算是高级宫女住处,显然又刚清扫过,要说有什么肮脏寒酸之处,那也挑不出来。不过和正殿里的暖阁子那是没法比的了,正殿的暖阁子,四壁连地板都是有烟道过的,身处其中有时候连棉袄都穿不住,那是活生生的四季如春,而在这小屋里么,虽然有炕,但还是可以明显意识到冬天的存在的。

    徐循打量了一下,对马十默默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所以就什么也没说了。马十却也不在意,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又道,“娘娘还请稍歇,您这起居如何安排,只怕还得看皇爷示下……”

    说着,也不敢多谈,便带着一行人又退了出去。徐循在屋里站了一会儿,看着这间不大的屋子,不知为什么,忽然间就涌起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虽然几乎是刚懂事起就被选成了太孙婕妤,但徐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家里虽然有两个小丫头帮忙家事,但下厨烧饭的那也是徐师母本人,徐循又是长姐,从小儿也是帮衬着徐师母一道长起来的。十年没忙活了,记忆却还是在,现在回到有点类似的环境里,技能好像一下就都恢复了。也说不上手足无措,该做什么事,好像自然而然脑子里就浮现了出来。

    摸摸炕面,觉得都烧干了,她就把屋角立着的新草席给铺上去了。又铺了一层白布,然后是炕褥子,最后才是把自己的铺盖卷安置到了炕尾,屋里明显有一些新搬运来的生活器具,小炕桌给放到炕上。茶具摆上去。椅袱铺上系好,壶里的水倒出来,把茶具、餐具全涮一遍,热水就浇在脸盆里,刚好把脸盆和手巾、脚盆等几个铜盆子也都给烫过了,水泼到院子里去以后,发觉马十等下人预备得急了,院角的储水缸里空落落的并没水。便拿一块粗布包了手,上宜春宫后院的井里,打了半桶水回来,储水缸里也涮了一遍,拿勺子把脏水舀出来倒阳沟里了。

    这么忙活了一会儿,已经是浑身大汗,全都活动开了。徐循还要提水把水缸给灌满呢,见宜春宫宫门开处,几个宦官进来担水,还有点遗憾——这好多年没忙着家务了,动弹了起来,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水缸担满了,她就舀水进屋,灌了一壶水,把炉子拨亮了坐上水去。在屋里叉腰想了一会儿,从包袱里找出一块手巾来,开柜门要擦时,倒是已经都被人擦过了。

    她过来的时候,拾掇了不少衣服,现在正好分门别类,一一地放进去,这么折腾了一会,等到安顿下来时,已经到了傍晚,炕也暖和了。因屋子小,一室生春,和暖阁比也就是只差了那么一点儿而已。徐循脱了外头的大袍子,只穿着棉比甲,盘腿在炕上坐了,半眯着眼喝着粗瓷杯里的白水,过了一会倒困起来,一头栽在被垛上,迷迷糊糊的把被子扯了一点搭在身上,眼一合就睡过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已全黑了,桌上多了三四个食盒,徐循打开来看了下:清炒黄芽白、胭脂鹅脯、蒸风鸭、羊汤,然后一碟芝麻烧饼,一大碗白米饭,没了。

    徐循平时爱吃混杂了糯米的鸳鸯饭,如今当然没有供给,不过还是白米饭已经算是够不错的了。她拿手试了试,觉得菜已有些温了,便拿一大碗,取了一些饭,拿汤浇了,又夹了黄芽白和风鸭在上,放在铜盘里,拿到小炉子上,拨火蒸热。拿布垫着手,就这么把碗拿在手上,踱到窗边,望着外头朦朦胧胧的雪景,先喝了一口汤。

    自从怀上点点以后,永安宫也有了自己的小厨房,徐循有一年多没吃御膳房的菜了。从前她也经常能吃到乾清宫宦官们自己给皇帝筹办的私房菜,光禄寺御膳房,那在永安宫说不上有什么档次——可就是那时候,送来的也都是御膳房大师傅精心制作的餐点了,今儿这几道菜,如果真的按宫女待遇来说的话,应该就是一般厨子做的。徐循听几个小宫女抱怨过,据说这送饭经常送迟了,送来是冷的不说,做的菜也是缺油少盐的,要是挑嘴一点的,简直都能活生生饿死。再说她本来也不爱喝羊汤,入口之前,徐循还做好了吐出来的准备,可没想到一口进去,只觉得味美醇厚,和平时喝的风味那都差不离,怎么着也是光禄寺大师傅的手艺,她没忍住又喝了好几口,胃口大开,夹菜吃饭,没有多久就把一碗饭都给吃进去了。舔舔唇居然还意犹未尽,又如法炮制,做了一碗热腾腾的菜泡饭出来,也是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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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肚子里有食儿了,幸福感更高。徐循摸了摸肚子,忍不住就哼起了幼时随母亲学的南京小调儿,拿起水壶冲了一盆温水,把碗给洗了,食盒收拾好放到门外,就又忙着烧水洗漱。一切忙完,已经过了初更,快到二更了,她拥被坐在炕头,觉得身下暖烘烘的,这炕温烤得人简直都有点燥热。

    冬夜能如此,还有什么不足的?徐循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不过不同的是小时候她们家的炕上还免不得有点虱子,但宫里这个防虫工作做得好,客观地说是要比她们家以前更干净了。而且小时候她还得带徐小妹睡,现在一张炕她一人独享,待遇说起来还提高了不少呢。

    比起在永安宫盖的湖绸面被子,这新铺盖卷上弥漫的是一股太阳的味道,徐循还想翻翻自己塞进包袱里的那几本书呢。可闻着这味儿,眼皮越来越沉重,头一歪不由得就昏睡了过去,破天荒还没到二更,人就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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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睡着了,可宫里还有得是人睁着眼睛。——这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就是皇帝,除了常朝必须早起的那几天以外,平时为了批阅奏折也好,为了商议紧急公事也罢,多得是三更还没梳洗的。这会儿,他就是靠在浴桶边上,下面烧了一把小火,正慢慢地蒸煮着自己的身体,享受着热水的舒缓作用。头顶还盖了一块手巾,头往后靠,别提有多享受了。

    “……都问过了?”他半闭着眼问。

    马十现在俨然已经是永安宫事件里的总管了,别的大太监们,没有愿意插这一手的,谁叫他倒霉呢,那时候人在外头伺候着,现在不推给他还推给谁?

    “是。”他小声地说,“您出去以后,徐娘……庄妃便令赵钱孙李四个嬷嬷,以及红蓝花草四个大宫女还有柳知恩一道进了屋里。后来,李嬷嬷带着红儿、草儿去了坤宁宫,皇后娘娘又带着李嬷嬷去了清宁宫。余下几人现在都在永安宫呢,奴婢已经唤人把正院封住了,就让他们暂住在了里面。”

    马十做事还算是有水平的,皇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件事的原委,除了他和徐循以外,如今看来是没有人知道。而皇帝也无意让太多人知道,虽说只是后宫的小事,但传扬出去以后,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变成民间的歌谣、戏曲什么的,让他在‘蛐蛐儿皇帝’以后又多一个‘好色昏君’的名头。要知道百姓们可不会管你到底是怎么治国的,这种花边新闻传播得最快了,而且用屁股想也知道,在徐循‘不畏强权’的表现下,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清宁宫那里又有何动静呢?”他继续问。

    “听说了此事以后,清宁宫就派人去南内了,”马十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派的就是如今正管事儿的乔姑姑,先在外头训了看管的护卫们,说是‘娘娘品阶尚在,若是有一丝怠慢,老娘娘必不饶的’。”

    “嗯。”皇帝点了点头,“进去见她了吗?”

    “护卫们没敢拦,让进去了。”马十的语调更慢、更犹豫了,“但……但那会儿徐娘娘在睡觉,所以……所以也没说上话……”

    在睡觉?

    被打发到南内冷宫,住的是宫女的小屋子,连个服侍人都没有。结果她徐循没哭没闹也罢了,还在小屋子里睡大觉?她是不是还要唱几句山歌什么的来表示一下欢欣啊?

    皇帝气得一下就把手巾给甩到地上去了。“好!好!好!她洒脱!我倒要看看,她能洒脱到何时去!你……你……”

    马十这几天跪得,连膝筒子里垫的金丝猴毛皮都没法挽救他疼痛的膝盖,这不,这一会儿又跪了。“爷爷请息怒!老娘娘才说了不可薄待庄妃——”

    皇帝的脾气顿时就是一滞,想到母亲,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只是悻悻地哼了一声,但到底还是把话给咽进了口里。

    “娘娘这也是累的……”马十松了口气,慢慢地就开导皇帝。“那屋子就是随便收拾了一下,床也没铺。娘娘忙里忙外干的都是粗活,连大水缸都是自己打水来涮的。这大冷的天,忙得一身是汗……”

    至于后来他想起来水没打,忙令人过去把水缸打满的事,马十就给选择忽略了。

    皇帝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吃过一点苦头,虽然随军在外,但却不曾少过服侍。自己打水刷缸对他来说,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他还问呢,“那缸,多大啊?”

    “奴婢也说不清,”有戏啊,马十比划了一下,故作迷糊,“就觉得,和咱们乾清宫外头防走水的大缸差不多。”

    那是相当大了,几个成年人都抱不动的大小。徐循要刷缸,可能整个人都得钻进去。皇帝想了想,“这要怎么刷啊?”

    “放平了滚着刷吧……”马十也不大肯定,他没做过这方面的粗活。“刷好了再给扶起来……”

    确实是体力活,给皇帝他都未必能干得好的。这也不能说徐循在南内没有吃苦了,不是才过去就已经干起粗活了吗?

    但皇帝心里还是不舒服,还就是不好受。哪怕徐循现在永安宫里拥着锦被哭呢,他也觉得要比她忙忙碌碌地在南内刷缸然后倒头大睡来得好。皇帝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想到徐循在南内那么忙,他心底就不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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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想法又不好明说的,你把人家放到南内去,又不给人服侍,什么都按宫女待遇,不就是要她吃苦的吗?人家现在就在吃苦,你又不满意了,这即使是皇帝也没理啊。要怪该怪谁去?怪刷缸的徐循吗?

    一口郁气喷不出来,搞得现在皇帝对后宫的事特别厌倦,分外地不想费精神了。可又忍不住要问,“晚上给送的什么饭菜?”

    马十真庆幸自己是什么事都没敢放手让底下人去做,什么事都是自己斟酌着安排——你看,这不就是功夫所在了?换做是别个人,只怕都未必预料得到皇帝会盘问得如此细致。

    “三菜一汤,都是御膳房预备的。”马十忙跪着解释了。“老娘娘都那样吩咐了,奴婢也没有真就送宫女饭食过去,只是削减了品色,还是让大师傅给做的。”

    这对皇帝来说基本已经是很苦的待遇了,一顿饭没有个十几道菜,如何能下筷子?他唔了一声,脾气有所缓解。“吃了?”

    “吃了,娘娘吃完了就自己洗了碗,又烧水洗漱后就上炕睡了。”马十索性自己就一股脑把徐循的活动全说出来了,也免得皇帝又这么一节节地问。

    皇帝又有点不高兴了,他哼了一声,想要说什么,又无话可说,半天,才酸溜溜道,“还真是寒门小户出生,天生的奴婢命,妃嫔当不好,做粗活倒是有一套。”

    要这样说,现在满宫里没有谁的出身是提的起来的。连孙贵妃,家里也就是个主簿,正九品的芝麻官,如果清廉点的话,家里可能吃饭都成问题。合家妻小都要帮忙家务也是屡见不鲜之事,甚至说胡皇后虽然说是地方富户出身,但身为地主家的女儿,农忙时候肯定也是要下厨做家事的。皇帝这是被气得沤火,只能说点酸话。马十都不知道这该算是徐娘娘的罪过,还是她的过人之处——反正,服侍了皇帝这些年,他从没有见过皇爷爷是被气成这个样子的。就连昔年货真价实让皇爷记恨上的两个老师,戴纶、林长懋,一个丢了命,一个现在还在牢里呢。可皇爷也从来没有被他们气成这个样子……戴纶都直接给文皇帝上书说太孙的不是了,文皇帝和太孙议论此事时,马十可就在一边,情况的尴尬、危急,和今日都不可同日而语的,可皇帝也没有这样的表现……

    他只能报以沉默,不敢接话,过了一会,见皇帝仿佛是缓过来了。他方才小心翼翼道,“虽说庄妃是寒门出身,但毕竟是弱质女子,烧火、担水之事,只怕也做不好。现在天气冷,这又都是一不留神就能得上伤寒的事儿……”

    皇帝哼了一声,沉默了一会,方道,“罢了,看在娘的面子上,你指一杂役,每日进去帮她把杂活、重活做一做吧!别的时候,还让她安心在宜春宫反省——你告诉她,什么时候服气了,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再来见我!”

    这才进去呢,倒是已经把出冷宫的条件给开出来了……

    马十一阵无语,磕头应了以后,见皇帝没别的话了,便上前道,“这蒸久了,起猛也头晕,爷爷都泡了半个多时辰了——”

    服侍着皇帝擦完身出来,皇帝却也没休息,叹了口气,又问了,“安南那边的奏折回来了没有啊?”

    这问题马十可不懂,在一旁伺候着的王瑾上前道,“回您的话,王通的折子今儿下午刚到。可要取来?”

    “拿来吧、拿来吧。”皇帝疲倦地眯了眯眼,“锦衣卫奏报也一同拿上来好了……”

    后宫,毕竟只是皇帝生活比较不那么重要的一部分,如今日这般划分如此时间,已是罕事,皇帝的心思,更多的当然还是用在国事上头。

    #

    比起乾清宫,清宁宫这里就单纯多了,太后虽然也惦记着一直无法平定的安南,但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皇宫内务上头。当皇帝在泡澡的时候,她也正一边捡着佛豆,一边听着乔姑姑的汇报。

    “睡得很香,看着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奴婢就晚到了那么一多会功夫,屋里已经收拾出模样了。”乔姑姑仔仔细细地道,“因有乾清宫的人在后头跟着,奴婢寻思着,唤娘娘起来也没大用处,便任娘娘睡了。后来听说起来以后吃了饭,胃口还好,一大碗饭吃了能有一半。”

    太后点点头,也笑了,“好,你想得不错——她这做派,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了,你说我想得是谁?”

    乔姑姑身为太后身边的女史,自然也是诗书满腹,闻言笑道,“老奴也是想到了乌台诗案里的东坡先生。”

    苏东坡于乌台诗案中,深陷诽谤之罪,几乎难以自明,然而其置生死于度外,饮食起居如同以往,即使身受审讯后也未改观,照旧是睡得鼾声大作。宋神宗反而因此释疑,未几将其释放,这是很有名的故事。太后点了点头,“看来,我是没瞧错庄妃,此次之事,她心中不虚。”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太后还有点云里雾里,可都现在这会儿了,自然是早已经把能搞明白的来龙去脉都给搞得明白。李嬷嬷和红儿、草儿不算,余下的心腹全都被幽闭在了永安宫里,也不可能出来传信,这两人到底是为什么争吵,到现在都还是个谜。即使太后,也只能侧面猜测,不可能去询问庄妃。否则,皇帝就算是没生气那都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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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庄妃的表现,却是令老人家的心情稍微松快了点儿。她仔细地查问了一番庄妃的待遇,点点头忽然又改了主意,“如今这样,已经够了,你不必再出言关照,只是多留心宜春宫的消息便是。过一阵子,再问问宜春宫那里,待遇如何。”

    乔姑姑略一寻思,便也明白了太后的用意,自然连忙称是。太后沉思了片刻,又道,“现在快过年了,先把年事给忙起来吧。”

    她冷冷一笑,“反正在立太子之前,庄妃肯定是出不来的。”

    乔姑姑小心道,“却也未必如此吧,皇爷爷不都已经应允了,玉牒上写生母的名字……”

    “你真当皇帝说出口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了?”太后哼了一声,“昔年文皇帝在太子废立上,不知变了多少心思……到底玉牒上写的是谁的名字,不到落笔的那一刻,你也最好别太当真。”

    她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长宁宫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一切如常,”乔姑姑回道,“倒是咸阳宫的何惠妃,似乎晚饭前就直接去坤宁宫了。”

    皇后不免微微点头,露出些许欣赏,“素日里看她薄些,遇了事这才知道,倒也是有情有义的,皇家婚配,还是要选秀——而选秀,还是要和她们这拨一样用心啊,这一拨选出来的三个,个个都不错。”

    虽无一字牵扯到孙贵妃,但老人家话里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乔姑姑想到下午太后急招娘家人的态度,也不免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看来,太后和孙贵妃之间,真的是再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

    正这样想着,太后已是又缓缓吩咐了起来。“上次采选秀女,还是在文皇帝末年了,距今已有四年有余。如今宫中也该再添些新人,你先往二十四衙门和六局一司吹吹风,明年春立太子事了以后,我看也可以再提起选秀的事了。”

    这……老人家是何用意呢?乔姑姑也有点不明白了,她哈着腰答应了下来,心底却还在琢磨呢:就这么点人,已经闹成这样了,难道老人家是嫌还不够热闹,还想给后宫这台大戏,拉进来几个新角?

    见太后没有解释的意思,乔姑姑自然也不敢多问,恭敬应承下了,便告退出了屋子。太后见她走了,却也还不打算休息,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子,又问道,“点点呢?睡了没有?”

    “这会儿正闹着要见娘呢。”去查看点点情况的宫女不一会就回来了。“养娘和李嬷嬷正哄着,却不大哄得住。”

    “母女天性,岂能阻隔。”太后闻言,也是有些不忍,想到毕竟养娘也不是血亲,遂无奈道,“把她抱来这里,我试试看吧。”

    祖母要带孙女,有人还能说不吗?不一会儿,点点就被抱到了太后跟前,太后将她抱在怀里,上下颠动了一会儿,道,“好了好了,别哭啦。你娘好着呢,过一阵子就能见到了。”

    点点本来还挣扎得很有气力,哭声震耳欲聋,此时被太后夹住了不能发力,再加上多半也是哭累了,挣扎之势减缓,慢慢的也不哭了,只是瞪着黑沉沉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望着太后,仿佛在思忖着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太后不免自得一笑,点了点小女孩的鼻头,笑道,“果然是父女两个,你爹小时候爱哭,我也是这么抱她的。”

    絮絮叨叨的家常话和着断断续续的稚嫩哭声,传出了窗扉,飘着和雪花们一道,落在了青砖地上。茫茫大雪中,隐约能见到一轮孤凄的月亮,宫里的夜,渐渐地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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