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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奸妃
    年轻的情侣经月不见,彼此间肯定都是很想念的。不过,现在徐循的大郎乃是皇帝了,做事也就不能那样随心所欲。毕竟也要注意到影响,白昼宣淫之类的事,起码现在还是不能做的,两个人拥抱了一会,皇帝很自然地就在徐循这里留饭了。两人饭没吃多少,整顿饭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由于皇帝本人是不可能唧唧喳喳的,饶舌的非徐循莫属,徐循看自己说什么皇帝都爱听,就絮絮叨叨地把她在南京的日子,连一顿饭都报告给皇帝知道。皇帝也的确是听得兴致勃勃的,尤其是对于徐循在逼宫前感受到的氛围,更是有兴趣,时不时地就和徐循点评,“胡大人心是好的,就是太老谋深算了,他这是在和我闹脾气呢。”

    徐循有点不懂,皇帝就随口分说给她听。“……怕是早猜到我去北京了,他在那着急上火地担心我病重了,说是内外交通被阻隔,酝酿着要逼宫,其实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胡大人要没一口咬定我就是病沉了,南京那边的风向不会到最后几天才开始转的……至于逼宫,那是老人家闹脾气呢,嫌我没给他递话,见外了。”

    徐循听得晕晕的,“大哥你越说我越不懂了……反正那些人里,多的是没安好心的,好比那个司礼监黄俨,那副嘴脸我看了就讨厌。朝廷里的大人们,你怎么处置那我可不能过问。就是这个黄俨,绝对不能让他好过了去。”

    宦官不过就是天子家奴而已,而且又是已经失势的汉王党羽,惹得宠妃不高兴了,他不死谁死?皇帝根本都没当回事,随口道,“快了,先捉起来,什么时候我们小循高兴了,打一顿杖杀了他。”

    徐循皱了皱鼻子,“我才不要,杀了他岂不是脏了我的手?”

    皇帝乐了,“那要是我下令杀了他,就不是脏了你的手了?”

    “那您杀他又不止是因为我……”徐循和皇帝辩论了几句,皇帝落入下风,只好举手求饶道,“好好好,是我要杀,我要杀——回头就杀!”

    徐循先还看黄俨不顺眼呢,这会儿又有点不忍心了,“到底是一条人命,因我一句话就没了,我心里也不落忍……要不然,打发他去守灵也行,那比死还让人难受呢。”

    守陵在很多时候基本就相当于囚禁了,在那样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呆着,没事也不能进城,大家又都知道是失势的了,势利眼们岂不是可着劲儿糟践了?其实也挺能收到惩罚的效果了,皇帝嗯了一声,沉吟着点头道,“也行——唉,其实也是因为宦官里无人可用了,不然,黄俨还能在南京混饭吃?怕是早都要去中都守着祖坟了。”

    现在的宦官们,知书达理的很少,多半都是不识字的。做点粗活还好,一旦要充塞重任,就有点提不起来了。文皇帝身边的那些知名宦官,大多都是另有际遇才学会识字的,要不然就是等被重用了以后自己私下读书认字。总的说来,宦官在政治上有所建树的都不多,现在得用的那还是文皇帝手里留下来的老人,这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肯定还是想要一批自己的嫡系人马的。

    当时在南京跟随徐循的一批内侍,也就借着这股东风发达起来了。王瑾、金英、范弘这样的大伴、教导型宦官,现在可都是正儿八经的穿红内侍,襕衫太监,都开始参与司礼监事务了,马十等人现在也都是乾清宫里的管事内侍,可说是位高权重。不过,皇帝并没有让他们每个人都参与政事的意思。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走这条路,这也是没办法的。

    “我想着,还是该开个内书堂,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皇帝一边忖度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和徐循说闲话,“也好让他们知道忠君。别成日里就想着吃里扒外,占宫里的便宜。”

    这等于是明目张胆地在违背内眷不能干政的祖训了,徐循微微一怔,提醒皇帝道,“只怕大臣们知道了,又有话说呢……”

    “唉。”皇帝叹了口气,也有点郁闷。“都欺负我年轻,不是马上天子,又不像爹,怎么说都处理了二十多年政事……”

    皇帝今年也就是二十多岁,作为天子还是年轻了点,和内阁里的老臣们抗衡,多少有点力不从心。此消彼长之下,君权就有点被架空的嫌疑了。想让宦官们读书,其实也就是想要多个帮手而已。能进内书堂的肯定都是皇帝的嫡系,到时候各地镇守太监都是皇帝自己的耳目,被底下人糊弄的可能就少得多了。

    这里面的道理,徐循不是全明白,也不是全不明白,大约也是隐隐约约在两可之间的样子。不过她本能觉得这是大事,自己不好随便表态,犹豫了一下,便道,“这么大的事,还得问过太后娘娘吧。宦官干政,好像不是什么好名声……”

    见皇帝面色有微妙变化,她又道,“但我也隐约听说,现在内阁阁老,比什么六部尚书还威风多了。有人说,没了一个丞相,倒多出六个来了……大哥就是神仙,也没法一个和六个斗啊。”

    “就是这话了。”皇帝面容舒展,“光是文书一天就有那么多,没人帮我参谋着,我从睁眼到闭眼就光忙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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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的事,徐循其实也顶多就是顺着皇帝的话说几句,她弄不大懂,肯定也就没有自己的见解。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皇帝才能放心说话,和她抱怨了好大一通内阁的管头管脚,“你顶几句牛,就敢威胁着要撂挑子,真是太过分了!”

    徐循见是时机,便温言道,“毕竟都是老臣子,越是有本事,越是有脾气,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您和老人家计较什么呢。不是原则上的事,能让就让一步了。先将容忍的样子做出来,他们再那样得理不饶人的,天下人便都觉得是他们失了臣子的本分,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到时候,就是要动手也好,您也都占住理了嘛……”

    她瞥了皇帝一眼,见皇帝似乎有所意动,就又加了一把火,“再说,哪有内阁的阁老们彼此亲密无间的道理?这都是文皇帝留给昭皇帝的老底子,昭皇帝照样留给您的。既然是传后的人事底子……”

    如果说皇帝是帝国领导班子的一把手,那内阁阁老们就是二把手了,二把手之间矛盾重重都是很常见的情况,有时候一把手甚至会放纵这样的现象出现,因为二把手要是联合起来,架空一把手那都是分分钟的事。皇帝这孤家寡人的说法,不是开玩笑的,除了自己的奴才宦官以外,内阁里根本没有人会和皇帝是一条心——真要有人完全臣服于皇帝了,他也就将不见容于士林,会被彻底骂臭、架空……

    这道理,徐循从前也是不清楚的,都是在南京的时候听柳知恩他们分析逼宫的那帮子人彼此间是什么关系的时候,慢慢地琢磨出来的。既然是磨合了很久的一个人事班子,那不必说了,这帮老臣之间肯定都得留有一些矛盾在,不然,常年远征的文皇帝,身体孱弱的昭皇帝也不可能完全放心的。现在他们联合在一起欺负皇帝,是因为皇帝给了足够的压力,迫使他们抱团,等到皇帝这里一放松了,说不得他们自己都要彼此疏远,到那时候,皇帝再想要立威,都是很容易的事了……

    皇帝哼了一声,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忽然笑着拍了徐循丰润多汁的小屁屁一下,力道不轻也不重。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是娘还是皇后?”他半闭着眼睛,嘴唇微微地翘着,似笑非笑的,看似莫测高深,其实从语气来听,心情应该还不错。

    徐循马上就把这番话给栽赃到太后头上了,反正的确也是太后督促她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是太后娘娘明里暗里和我说的……”她承认道,“她还说,要是继续这么争下去,我少不得要落个奸妃的名头。”

    说着说着,小姑娘都有点泫然欲泣了。“南京的事,人家可没安坏心,虽说心里也冤屈得很,但……左思右想,也只能让一步了,不然,吃亏的还是我……”

    “所以说!这些文官心思真是歹毒。”皇帝也是被气着了——这说起来,徐循真委屈不假,他也委屈啊,大臣们一个个和他顶牛,其实是看不惯徐循吗?不是,就是看不惯他在危急关头把重责大任交到了一个女流之辈身上。“一个个都是蔫坏、刁坏、毒坏!都是被阿翁和阿爹给宠坏了,学高皇帝一般杀一通,就知道该怎么办事了!”

    话虽如此,但高皇帝的时代,毕竟是早就过去了。再说,那时候人丁凋敝,官员人数都不多,管也还管得过来。现在人烟稠密,官也多了,聚合在一起那也是一股很大的力量,就是徐循,虽然在皇权最密集的宫里生活,却也不认为皇帝真能说杀就杀。文皇帝杀了那么多宫人,可对大臣们,最坏也就是进诏狱、抄家,杀头都是很少见的。虽说她心里不太服气,但却也还是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反正我不管。”她和皇帝撒娇。“您要和他们顶牛,换个事儿顶吧。别再拿我的事当话口子了,大哥,人家不要做奸妃——”

    活色生香的爱妃在怀里扭来扭去地撒娇,本来就难以令人抗拒了,兼之徐循还是劳苦功高,他的确觉得对她有点亏欠,皇帝被她推着、搡着,心思便渐渐地也软和了下来,却还是有点抗拒,“本来我这硬着呢,忽然又软了,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是对内阁服软了!”

    徐循扑哧一声就笑了。“大哥要对着他们能硬起来,那才糟糕了呢!”

    皇帝先一怔,再才明白徐循在打趣自己口误,他禁不住又拍了徐循尻尾一下,“你啊!”

    “啊,原来我说错了?”徐循故作害怕,“其实大哥对着那帮子七老八十的大人们,一直都是很——硬——的——”

    皇帝气得呀,也不顾是不是白天了,当下就让徐循明白了一点:天子同志的口味并没有发生变化,对着内阁大臣们,他是思想上硬,对着油嘴滑舌的徐娘娘嘛,那就是身体上硬了……

    当天下午,皇帝便正式下了诏书,册封徐循为庄妃。虽然压根就没把贤妃之争的事写进诏书里,但明眼人都是看得清楚的:徐娘娘一到京,皇帝就改了主意,这明显是徐娘娘居中说了话的关系。

    本来一场风波,都快进展到廷谏的地步了,也不知有多少人要因为仗义直言被贬斥出外。徐娘娘一到京,一切风雨消弭无形,虽说她是辞去了贤妃的嘉号,但京中也是有了说法:这徐娘娘的做法,确实是真正的贤明呢。贤妃嘉号,其实她确实是当之无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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