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怎么也没有想到, 自己这一巴掌,会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靖国公的脸上。
一怔之下,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琇险些冲出去,被阿瑶按住了。
“你安静些!”阿瑶在阿琇耳边轻声道, “看祖母和大伯母。”
以顾老太太和温氏的为人,这样被人追到了家里来打巴掌,如何能容得?
此时却是毫无动静。
阿琇不是个笨人, 心念一动之间,也已经明白了祖母和父亲的打算。
虽是姻亲,然王家着实并不是个好人家。不如,趁着这次撕落开来。
她都能想到的, 王老太太和王二老爷自然也能想到。
“你……”王老太太眼睛里闪过一丝愧疚, 随机飞快逝去,只咬牙道,“你这是故意?却也没用!好歹, 你要唤我一声岳母。”
言下之意, 做岳母的教训女婿,乃是天经地义。
“是,您是长辈, 教训晚辈本是应当。”靖国公脸上老大一个巴掌印,神色之中却并无痛苦之色, 只淡淡地说道, “只是……”
“妹夫!”
靖国公话未说完, 已经被王二老爷着急地打断了。
王二老爷见众人目光都朝着自己看来, 有些艰难地笑了笑,“都是亲戚,一场误会,何必闹僵?”
又劝王老太太,“母亲也是的,寻常提起妹夫和外甥女,只心疼得不行。这一见着了,倒还动起手来?若是为了阿松那个不成器的,叫咱们至亲骨肉生分了起来,倒是他的罪过了!”
这一番话说的,叫屏风后的阿琇都要替王二老爷脸红了。
不是说,王二老爷是个最方正不过,因性格太过耿直不够圆滑,多年来屡被打压,仕途坎坷么?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要是还不够圆滑,阿琇简直就不认识圆滑这两个字了。
儿子苦口婆心,王老太太自然明白。这一掌下去,无论如何自己是没有理的,便扭过了头,一声不吭,只想着靖国公能够如同从前一般,给自己搭个台阶。
只是这么多年,靖国公也很累了。
原配妻子的面容,他已经渐渐忘了。只记得,那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她早早故去,原也是他心中的一个大痛。
所以,这么久,他一直忍让着王家的无理取闹。甚至,王老太太想要将阿珎养在身边,他心中虽有不满,也是咬牙认了——不过是因王氏早早撒手人寰,叫他觉得让岳父岳母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心中愧疚。
没想到,他愈是退让,别人倒是愈发强横。
“这许多年,我自问对王家仁至义尽。”靖国公疲惫地说道,“王氏早早去了,原是我对不住她。你们对我如何冷漠,我自认下。只是,没有叫我的母亲妻子女儿们,一同受委屈的道理。”
“从前,你们做过什么心知肚明。阿珎一生险些毁在你们手上。老太太,二太太,你们拍着心口问问自己,叫人传出那些话去,也能算是真心疼爱了阿珎一场么?”
“昨晚王松,饕餮楼里就要与阿珎动手动脚,若不是林家这孩子……”
目光落在林沉身上。
林沉连忙摆出一个善意无害,不敢居功的笑容来。
“若是叫他大庭广众拉了手去,阿珎日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捏着鼻子嫁给王松么?
就王家如今这些做派,也叫人看的够够儿的。
靖国公是宁可叫阿珎做一辈子老姑娘,也不会叫她回头嫁入王家去了。
“就这样吧。”靖国公脸上涨疼的厉害,抹了一把脸,看看上首敛目不动的母亲,再看看同样安稳地坐着,垂眸不语的妻子,涩声道,“有阿珎在,我不说两家断绝姻亲的话。只是往后,不要再有走动,只当是……陌路吧。”
“什么!”
王老太太声音陡然提高,尖利的嗓音将那张本就有些干瘦而显得颧骨略高的脸,衬得愈发刻薄起来,“你再说一遍!”
“小孩子家家的口角,何至于此呢?”王二老爷急急地抓住了靖国公的手,“妹夫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叫人寒心了?”
“不要与他多说!”
王老太太已经泪流满面,颤巍巍地几乎撑不住身体,“我们王家不是那等死皮赖脸的人家!”
她偏就不信,沈家在京城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真跟自家断了姻亲,就不怕人说只攀着定康侯府!
这也是她自从靖国公续娶了温氏后格外有底气的原因了——但凡沈家要脸面,就不能慢待了他们王家这个发妻的母家。
她环顾着这屋子里的女人们,从顾老太太起,到二太太三太太,视线最后落到一直端坐主位,身上穿着茜红色洒金绣了凤穿牡丹纹的袄子,系着海棠红色百褶盘锦裙的温氏身上。就这个女人,明明是侯门出身,偏生要给人做续弦,这些年里生生就在国公府里抹去了她女儿的一切!婆母宠爱,丈夫恩爱,还有一双儿女傍身,日子过得舒心顺意。凭什么,她的女儿就要那样的命薄?
若是这府里还是女儿当家,靖国公安能说出断了走动的话?她的阿松焉能到了如今亲事无着?
哪怕是在心底知道温氏无辜,王老太太却还是忍不住迁怒起来。
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狞声一字一句道,“既然要断,何必摆个面子情?呵呵,你沈家也想的太好了!要断,就断个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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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次是顾老太太。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顾老太太不能再沉默下去。多年来她体谅王老太太心痛爱女之殇,可谁又体谅她来着?
“既是王太太如此说,回头我就叫人开了库房,点出王氏嫁妆送还。从前一场情分,只当是做了场梦罢了。”
王老太太冷笑,“就是如此!”
王二老爷急的恨不能捂住了他娘的那张嘴。这个时候,岂是非要争个高低的时候呢?
搜肠刮肚地想在说些缓和的话来,却见靖国公脸色甚是坚决,只恐再待下去,母亲会说出更多叫人难堪的话来,到时候两家关系就无可挽回了,只好向顾老太太惨然道,“今日是我母亲失礼,还请亲家老太太看在她有了年纪的份上,多多担待,改日我再登门致歉!”
也不顾得王老太太愈发愤怒的脸色,一手拖着母亲,一手拉着妻子,连声告罪,匆匆忙忙地走了。
“爹!”阿琇早就忍不住了,冲了出去,眼泪汪汪地扒着靖国公看他的脸,见那左半边脸上掌印都红肿了起来,可见王家那个老太太用了极大的力气,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疼不疼?”
“那个老婆子!”几个姑娘都跟着奔出,阿珠咬牙骂道,“作个什么妖!”
“阿珠!”
顾老太太呵斥了一声。
这丫头!
竟没看见还有外人在?
阿珠见父亲被打了,满心的愤怒,多少粗俗的话就要冲口而出,被顾老太太打断,都憋了回去,只憋得心口处发堵。一眼瞧见了怯生生站在一旁的林沉,狠狠横了一眼,将头扭到了一侧。
林沉趁着人都围着靖国公的时候,往阿珠身边挪了挪。
被阿珠一眼看过来,又缩了回去。
忽然间林沉大叫一声,吼道,“快去拿冰过了的帕子给伯父敷脸!”
一堆女人干围着,有个什么用哪?
温氏被林沉一言提醒,顿时想起来了,忙着叫丫鬟去取湿帕子。又回头看林沉,“这位公子……”
不怪她不认识,因跟武威侯府没什么走动,还真没有见过林沉。
林沉就对着她羞涩纯良地笑了笑,“我,我姓林。原是因动手打了王公子,家父命我今天去请罪的。”
就连他也没想到,就能请到了国公府哪。
真的,他就只是想小小地坑一把王家而已。
能在靖国公面前搏一把好感什么的,那完全是无心插柳呀。
“这是武威侯家的老五。”靖国公已经坐在了椅子上,二太太三太太见大伯子被人掌掴了,恐伤了他的脸面,忙告辞各自回去,顺便还领走了女儿。
这春晖堂里,一时间就剩下了顾老太太和大房的人。
温氏见林五生得高挑清秀,面白如玉,一双眼睛里透着狡黠,却也并不叫人厌恶。只是好奇,这样的孩子,只看模样,真不像当初他们打听出来的,专门斗鸡走狗街面上横行的纨绔。
“原来是林公子。”
温氏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怠慢了,请坐下饮茶。”
“伯,伯母不要客气,您叫我小五子就好。”
温氏一笑,温婉极了,“林公子少年俊杰,演武堂中甚是出挑。”
定康侯虽不掌管演武堂,但却对里边的人事清楚得很。林沉得他青眼,温氏自然也是知道。
老侯爷还与温氏开过玩笑,只说是她与靖国公一句拒婚,竟叫演武堂里多了个好学生。
丫鬟拿着冰帕子飞奔进来,温氏亲自接过来,给靖国公覆在了脸上。
靖国公大为感动,“这些年,难为你了。”
王家于阿珎面前,多有挑唆的话。甚至,在外头偷偷散步温氏不慈,苛待继女的话。说一句难为了温氏,半点都不过分。
阿珎在旁,羞愧得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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