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怡抬起头来,看到周十九走进门。
周十九神情依旧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周十九坐在暖炕上,目光温和关切。
琳怡摇头,“我没事。”她不过是费神安排各种事宜,情感上虽然难过却没有太大的波动,毕竟她嫁过来时周老太爷就病在床上。
“好好歇着,我已经向朝廷递了奏折,这几日就在家里,外面的事有我呢。”周十九笑容愈发亲切,眼睛更加清亮,如雨后的天空般,湛蓝中夹着些许潮湿,不仔细凝望永远也不会察觉。
琳怡轻轻地靠在周十九肩膀上,“总算是见上了最后一面,叔父走的也很安心。”
周十九没有说话,崭新的斩衰贴在她脸上,不知怎么的竟扎得她心里有些酸。深深吸一口气,鼻子里都是陌生的烟熏味道。
“不好闻,刚烧完落地纸。我过来看看你,一会儿我还要过去。”周十九伸出手来拿过引枕让琳怡靠在上面。
外面管事来唤,周十九大步出了门。
琳怡将巩妈妈叫过来,“那边如何?老夫人怎么样?”
巩妈妈低声道:“正拉着族里的女眷哭呢,说老太爷的手还是热的,要二老爷再去内务府求药来,更不让封材。”
琳怡想起周十九刚才平静的神情,吩咐巩妈妈,“再去听着,有什么事就来告诉我。”
到了下午蒋氏过来说话,“都安排好了,内外都有人照应着,只是来往人多,前面摆的宴席饭菜一会儿就凉了,下人端盘去热也照应不到。”
琳怡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流水宴不能断了,“让人将两个小厨房也开了,再在花厅里多准备些炭火。”
蒋氏颌首,“也只能如此了。”
话说到这里,蒋氏道:“老夫人这次是拼了老命,在主屋哭得声音都沙哑了,不停地提起老康郡王一家,说老太爷现在去了那边独将她一人扔在这里……怪都怪她将这个家照顾的不周,现在周元景也没能回来送终。老太爷这辈子辛辛苦苦,到最后身边儿女都不齐全。”
老夫人这话不是说给宗室营的女眷,而是说给周十九听。老太爷因听说甄氏的事被气得中风,固然是周元景杀妻在先,甄氏的头颅被割却是陷害给周老夫人的,周老夫人心中大概也想到了,这里定然有周十九安排。
老太爷帮周十九一家又抚养周十九长大,却什么福也没享到,反而少了儿子送终。老夫人借着甄氏尸身的事将这一笔笔的帐全都算在周十九头上,别人听不出这话外弦音,周十九却能听明白,周十九不在意老夫人,却很在意老太爷这个叔父。周老夫人知道怎么才能让别人不好过。
蒋氏几个忙到很晚才离府,孝堂里只留了孝子贤孙守夜,整个康郡王府一下子安静下来,廊下挂着一片白灯笼让整个府中的气氛十分悲凉。
周十九很晚才又回来换衣梳洗。
头上除了冠,穿着孝服,灯光闪烁下照着他的影子,略显的有些冰冷苍白似的。
周十九梳洗完在琳怡暖炕边坐了,“一会儿去内室里睡,我还要守夜。”
琳怡摇摇头,“府里还有几个女眷,一会儿说好了过来说话,就算我不能去孝棚守着,也要在这里尽尽孝道。”哪里就能不管不顾地大吃大睡。
周十九道:“有没有吃点东西?”
琳怡摇头,“郡王爷和我一起吃些粥吧!”
丫鬟来支了炕桌,周十九和琳怡简单吃了些粥。
下人撤了碗筷,紧凑的小碎步渐渐远去,橘红伸手关上隔扇,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下人机敏知道她有话要和周十九说,周十九心中自然也明白,只是表面上眉目疏朗,没有要和她深谈的意思。
琳怡还是将周十九不在家时的情形说了,“御医说了,老太爷的病拖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油尽灯枯,就算没有昨晚,恐也熬不过这几日。昨晚老太爷气逆也是因听说了大伯杀了大嫂,老夫人屋里一直瞒着这件事。”
琳怡声音温和,仰头看着他缓缓说着,尽量将所有事都说的清楚……是在安慰他。叔父是因周元景杀妻气得中风,不是听了甄氏头颅被砍才一下子气逆。
甄氏尸身的事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甄家才打通关节雇人割了甄氏的头颅。这样一来,叔父的死和他也脱不开干系。
“我知道,”周十九轻拍琳怡的肩膀,“我都知道。”
说是知道,脸上却仍旧是温和的笑容,就似锦袍上精美的绣样,神采气度太过优雅,却将千疮百孔都藏在那纹饰之下。
琳怡接着道:“叔父觉得亏欠郡王爷,在叔父心里待郡王爷和大哥、二哥没什么不同,可这些年却力不从心,只能眼看着婶娘薄待郡王爷。若是郡王爷被婶娘算计吃了亏,叔父走的时候才更不能安心。”
周十九的眼睛微暗。
琳怡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安慰周十九,“叔父只是想临终前等到郡王爷,郡王爷赶了回来,至少在叔父心里,这份父子情义已经有了始终。”
周十九看着琳怡,“叔父待我如子?”
琳怡没有避开周十九的目光,颌首,“妾身提起郡王爷,叔父的神情是对郡王爷有欠缺,而不是心中不安的歉疚。”
“对自己的孩子通常都会觉得给予的不足所以心中亏欠,对外人更多的才是心中不安歉疚,”琳怡说着顿了顿,“至少妾身是这样想,叔父是将郡王爷当作是自己的孩子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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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怡想起府里的传言,都说周十九就是老太爷外室所生,后来送与老康郡王爷为子嗣,所以老太爷才会想方设法将周十九带回来抚养,又百般偏袒。现在老康郡王和老太爷都不在了,谁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至少在老太爷心里,周十九就是他的儿子。
“叔父一直待我极好,只要他在家中,大哥、二哥没有的也会给我,”周十九眼睛明亮,微微笑着,“不是表面上说说罢了,是真的常常去我屋里坐下,亲自过问这些事,不是因我父母双亡所以可怜我,是真心想对我好。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不长,许多话我也没来得及问清楚。”
周十九停顿了一会儿,“这大约也是婶娘最想知晓的。”
琳怡点头。
“这些年婶娘没少利用叔父的病家中外面争长短,叔父现在也算是能安静地歇下了,”周十九喉结轻轻滑动,伸手将琳怡抱在怀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多亏了你才能让我床前送终。”
……
周老太爷的孝堂摆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士念经做七,一切圆满了之后才出殡。
周老太爷出殡那日,周十九等着递上的奏折发下来,然后将消息送去了老夫人屋里。周十九求请将周元景暂时放出来扶棺送葬,皇上却批了不准。
周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立时变了脸色。
等到圆坟之后,周十九正式穿上官袍去了衙门。
琳怡这边也眼见出了三个月,每日晨吐少了,胃口也逐渐好起来,程御医进府开了药剂,嘱咐琳怡可以下床走路,只是不可时间过长。
琳怡让橘红扶着走出屋门,长长吸一口气,一下子觉得通透了许多。
巩妈妈就在旁边笑,“还有七个月呢,不过胎气稳了,接下来就好过多了。”
不知是不是眼见就要过年了,这样一忙活起来日子就过的飞快,仿佛眨眼功夫就进了腊月,过年的喜气是越来越浓,皇上的病也渐渐好起来。
琳怡和姻语秋通了几封信,姻老太爷的病这些日子有了起色,已经上报管治时疫的衙门,准备这几日就回到京里。
热河那边的时疫两个月前就开始好转,如今也上报朝廷确定再无人染病,这样的消息进京,整个京城都松了口气,街面上又重新繁华起来,女眷们在府里憋了几个月,总算能开始走动,京里的戏班也开始紧俏,短短三日琳怡就已经收到了十几封宴请的帖子,琳怡因有孝在身都婉拒了。
民间活络起来,天子的精力渐渐旺盛,又如从前一样每日在养心殿亲批奏折,重病期间许多奏折都被重新批阅,协理朝政的几位王爷轮流进宫听训,周元景杀妻的案子这时候被提起来,责令宗人府尽快结案。
姻家安稳地搬回京里,琳怡下帖子请了姻语秋、郑七小姐、献郡王妃、蒋氏和前几日在府中帮衬的女眷们进府中坐一坐。因还在孝期,大家只是坐在一起说了说话,琳怡谢了献郡王妃、蒋氏几个,“要不是你们,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献郡王妃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谢的,只要能帮上忙就好。”
蒋氏问起周老夫人。
琳怡道:“一直病着,连门也不曾出了。”
这时候也只能低调养病,要知道外面的议论已经不少,已经有人劝琳怡,让琳怡在周老夫人面前多说说,别因周元景再闹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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