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茉莉睡在离艾瑞克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的客房里,一开始睁着双眼并无睡意, 直到后半夜实在太过疲惫, 才睡了过去。因此,第二天醒来后她的状态并不太好。
第二天是周六, 不过茉莉和艾瑞克都习惯早起了,两人在卧室门口相遇时默契一笑,一起走下了楼。
早餐艾瑞克做了清粥小菜, 两人安静地吃完,便在艾瑞克的提议下出门走走。房子外便是连绵不绝的早春景象,两人没有目的地, 随意散着步,感受着春天的气息和两人独处的美好。
竟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散步之后, 两人再次出了门。
昨天跟布兰特约好今天继续练习的, 在学校门口会合。当两人到达校门口时, 布兰特还没有来,艾瑞克便和茉莉静静地等待着。
一跟茉莉独处,艾瑞克就想说些什么, 但对他来说,要找个话题太过困难, 因此他不得不保持了安静。他喜欢两个人安静地待着的感觉, 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说, 却好像已经交流了万语千言, 再没有隔阂。
他对这样的相处感到愉悦,心底深处却隐隐有些不满足。人都是贪心的,本来他只希望茉莉能对他笑一笑,到了现在,他已经跟茉莉成为朋友,他又渴望进一步的关系了……
艾瑞克飞快地瞥了茉莉一眼,垂下视线。他喜欢茉莉,很喜欢很喜欢,但茉莉喜欢他吗?她对他是温柔的,似乎从不知拒绝他的请求,但正因为这样,他感到惶恐——这是喜欢他的表现吗?
艾瑞克独自想了许久也没有答案,他也不敢问茉莉,只能将这疑问埋在心底。
“艾瑞克,已经一小时了,布兰特还没有来。”茉莉看了眼时间,皱眉道。
因为想着事情,艾瑞克并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此刻一看,确实距约定时间已经一小时了。
他张口道:“布兰特会不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茉莉望向不远处无人的路口,眼眸微闪,“嗯。”但愿吧。
她侧头看向艾瑞克,笑道:“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布兰特什么时候能来,不然我们自己先练习吧?”
艾瑞克只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好。”
因为已经来了学校,两人干脆就去了校园的湖边,那里风景好气氛足,练习唱歌很是合适。
练习了一早上,中午吃过带来的便当,休息的时间里,艾瑞克掏出画笔和纸,对着美丽的湖景描摹起来。
看到艾瑞克熟练地在画纸上描绘出一个简单的轮廓,茉莉想起了前几次。那好像已经是相当久远的事了,她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校园里,遇到被欺负的艾瑞克,看到那幅美得不像人间景色的湖景。那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怎样找出阿萨尔·路特斯,怎样杀掉他,哪里能想到许久之后,她会安静地坐在过去的阿萨尔身边,看他一笔一笔将那幅画画出来?
感觉到身侧人的凝视,艾瑞克侧过头,对上茉莉那极为复杂和深沉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即问道:“怎么了?”
茉莉收回视线,望向湖面低声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艾瑞克这才想起,其实他对茉莉一点都不了解。她是转学到这里的,他从未见过她的家人,也没听她提起过。她就像是一个谜,藏了太多的未知。但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探寻。
但如果不去多了解茉莉一些,当有一天她忽然消失时,他是不是没有任何办法找到她?
忽然产生的恐慌让艾瑞克心底涌上勇气,他终于开口道:“茉莉,你昨天没回家,你家人不会担心吗?”一直到现在,他都欣喜于跟茉莉的单独相处,有些事都完全忽略了。
茉莉一愣,随即说道:“没关系的。我的家人……不在这里。”
“他们是在外地工作吗?”艾瑞克道。
茉莉垂了视线,她不想欺骗艾瑞克了,但又不能完全说实话,她想了想便道:“不是。我是个孤儿,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我现在的监护人是与我没什么关系的一对夫妻,他们在这里,我也转学到了这里。”
闻言艾瑞克微怔。
他从未想过茉莉的家境竟然是这样。他总是想,拥有这样温柔美好性格的茉莉,一定是出自一个同样美好的家庭,有着温柔的妈妈和宽厚的爸爸。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跟他一样,以某种方式失去了父母。甚至她比他还可怜,他至少见过他的父母,小时候有过一段幸福时光,但她连回忆都没有。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但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茉莉再度开口道:“不过我遇到的人对我都很好,我很感谢那些在我成长过程中给予我温暖的人。”
见茉莉此刻的神情不似作伪,艾瑞克终于好受了些。他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低声道:“我的妈妈也是个孤儿,没有什么亲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只有我,和我妈妈认的妹妹,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同样是孤儿的小姨。后来小姨被她的父母接走了,家中又只剩我一个。”
说到这里,艾瑞克忽然有些恍惚。那没比他大多少岁的小姨的样貌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她也是个很温柔的女孩,总是甜甜地笑着,给他喂饭,带他玩。现在想来,小姨真的是被她的父母接走了吗?他犹记得那段时间里,他因为小姨的离去而哭闹,却从未注意到,他妈妈憔悴的容颜和哭肿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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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爸爸妈妈先后去世,我就真的只有一个人了。”艾瑞克低声说着,眼底的悲伤如同河水静静流淌。
茉莉怔怔地望着艾瑞克回忆时露出的伤感,心口也是阵阵揪痛。对于她那从未见过面的父母,她的感情并不深厚。只是小时候不懂事时有过悲伤和怨恨,但后来她就视他们如同陌路,对他们既无恨也无爱。所以对于艾瑞克得到了又失去的悲痛,她虽无法感同身受,却可以理解。
“艾瑞克……”不想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茉莉握住了艾瑞克的手,希望让他知道,他不再是孤单一人。
手上的温度让艾瑞克微微一僵,他侧头,望进了一双温柔的眼眸中。那里面的鼓励和安慰让他深深震颤。那些话,他从未对别人说过。就算他跟温蒂认识了一年多,他也从未兴起过向她吐露这么多年来的悲伤的想法。但茉莉是不同的。他想把自己的事都告诉她,他希望她能了解完整的他。
“谢谢。”艾瑞克低声喃喃道。
下午,艾瑞克又练了会儿,直到夕阳西下,两人一起回了艾瑞克的家。因为没有人指导,艾瑞克虽然练了一天,但进步并不明显。虽然如此,但艾瑞克并不沮丧,茉莉陪了他一天,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收获。
第二天,两人没有再去学校,而是去了艾瑞克的秘密山谷练习。迎着春风唱歌,累了就休息,欣赏美景或者聊天,这一天过得也十分悠闲。
周一早上,茉莉和艾瑞克来到学校,茉莉刻意四下看了看,没能看到布兰特。
如果说双休日布兰特没来的话,茉莉会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如果连今天都没来……
茉莉正想着,就见一脸歉意的布兰特迎面走来。
“很对不起,这周末我家里出了点事,没能及时通知你。”布兰特望着艾瑞克,脸上的歉意很是诚恳。
“没关系的,你家里的事严重吗?”艾瑞克有些关切地问道。
布兰特脸色一沉,有些沉重地说:“我正要告诉你,今天下午我要请假回家,恐怕不能跟你组合参加比赛了。太对不起了。”
艾瑞克一愣,脸上瞬间闪过丝慌乱,随即摇头道,“没关系。那我也……”
“我已经告诉比赛联系员,我们的组合临时变动换成你一人。艾瑞克,你要连我的份一起努力啊!”布兰特打断了艾瑞克的话,鼓励道。
艾瑞克沉默了一瞬,才点头应道:“好,我会努力的。”
等到布兰特离去后,茉莉看了眼脸上似有些恍惚的艾瑞克,轻快地说:“艾瑞克,如果你不想参加比赛,可以不……”
“我会去。”艾瑞克抢在茉莉之前说道,脸上的犹豫之色渐渐散去,“我要去。”
他不要再当只会逃避的可怜虫,这一次的比赛,就算明知会被嘲笑,他也想去。他想让茉莉看到,就算他不够优秀,但他会努力,他有变好变强的决心,日复一日,跬步至千里,小流成江海,总有一天,他会配得上她,有资格站在她身边,有资格告诉她,他对她的倾慕。
“好。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茉莉微微一笑。
“艾瑞克。”
在两人相视而笑之时,一个声音随着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身旁。
茉莉循声望去,当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时,心脏一颤,置于身侧的拳头猛然间握紧。但下一秒,她缓缓呼吸,平息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
眼前之人,自然就是温蒂。但并非常见的那个打扮土气,扎着辫子戴着大眼镜的温蒂。此刻的温蒂,全身上下都经过了装扮,竟与茉莉脑中的那个阿萨尔身边的得力助手重合。
之前茉莉帮温蒂变装过,她知道温蒂如果好好打扮,会很漂亮。但或许是来自未来的阴影,她帮助她一起变装时,刻意避开了温蒂将来会有的风格。但现在,或许是毕竟是同一人,温蒂此刻的装扮竟跟未来有七八分相似。也因此,她这身就这个年龄来说太过成熟的皮衣,在这个校园里显得太过特立独行,引人注目。
“听说你要参加校十佳歌手比赛?”温蒂微微扬着头看着艾瑞克,神情间似乎带着丝讽意。
艾瑞克显然也为此刻温蒂的改变而惊讶,等到她问他,他才回过神来,点头道:“是。”他顿了顿,有心想问温蒂到底发生发生了什么,但面对温蒂此刻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模样,他踟蹰着又无法开口。
“艾瑞克,那并不是个好主意。”温蒂扯了扯嘴角,“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的吧?”
艾瑞克抿紧唇,望着温蒂不语。
茉莉看着此刻与平时完全两样的温蒂,忍不住开口道:“参加比赛重在参与,结果并不重要。”
温蒂闻言斜看了茉莉一眼,不屑地笑道:“这就是你一直灌输给艾瑞克的说法?”
说着,温蒂视线一转,又落在艾瑞克身上,讽笑道:“艾瑞克,你还真信了这种话?除了能画几张画,你连五线谱都不认识,还想去参加十佳歌手比赛?什么‘结果并不重要’,相信这种话的你,也太天真了。即使是初赛,也会有很多人去看,你能忍受所有人的嘲笑?或许你还未唱完便忍受不了所有人的鄙视逃下来哭鼻子了吧!”
艾瑞克的脸色随着温蒂的话而变得苍白,身体不断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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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蒂!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茉莉一时间被温蒂的话震惊,等到回过神来,她激动地侧前一步望着温蒂,满脸不敢置信。温蒂对艾瑞克的占有欲她一直看在眼里,但她总以为,温蒂总不会伤害艾瑞克,不管是以任何方式,但她没有想到,温蒂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些话,连她这个旁观者听着都气愤,身为当事人的艾瑞克,该是怎样的伤心?
“以前我是不会这样说,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温蒂轻嗤了一声,“顺着他,顾着他,他当我是什么?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再顾着一个从来不把我当回事的人的心情?”
温蒂轻轻勾着唇角,眼神一片漠然。
茉莉被温蒂的眼神看得心底发凉,却说不出话来。
温蒂现如今的变化,说起来都是她的错。她不来接近艾瑞克,温蒂就不会变成这种模样,她对她心怀愧疚。
但她也不会任由温蒂伤害艾瑞克而不管不顾。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挡在艾瑞克身前,直面温蒂的怒火,宁愿她来伤害她,也不要再伤害艾瑞克。
但茉莉忽然感觉到肩上多了个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量,那力量推开她,让她退到一旁。
是站在她身后的艾瑞克。
望着不再是自己熟悉模样的温蒂,艾瑞克心中思绪百转,最后化作了一股无畏的勇气。
他知道茉莉对他的维护,他也一直欣喜地享受着这样的维护,可他现在明白,他不该总是躲在茉莉身后,就像他之前下定的决心那样,从今往后,他不该逃避任何事,他应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男人。
这是他所希望的,是他将要一直为之努力的目标。
挡在有些怔愣的茉莉身前,艾瑞克挺直了脊背,直面着温蒂的怒火怨气,声音清晰地开口道:“温蒂,你说得很对。一直以来,我都是个胆小懦弱的人。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所以,从现在起,我想要改变自己。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根本没有资格参加校十佳歌手比赛,可我想去尝试。不去尝试就永远不会成功,就算尝试的结果是失败,必须面对所有人的嘲笑,我都不会放弃。我不会后悔我今天所做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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