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和从没想过, 蔚岚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杀。
他是户部尚书, 是苏城最得力的助手, 这个案子由蔚岚一手操办, 她居然就这样看着凶手杀了自己却没有任何动作!
沈秋和至死没有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而言澜更是不明白了。他将剑横在身前, 他关注沈秋和关注八年了, 知道他对自己亡妻十分深情, 无论怎样都是会在这一天来上忌的。他在墓碑后点了迷香,早早等候在这里,却没有想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蔚岚居然是埋伏在这里的。
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那位唯一知道自己买思归的花店老板也被他让人拖住在外地迟迟没有归京, 这位世子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快发现他?
而且, 这位世子从第一次见他,似乎就对他不太一般, 她与自己, 到底有过什么接触和纠葛?
言澜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警惕看着蔚岚。
人已经杀了, 蔚岚也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叹息了一声,抬手道:“将剑交给我, 我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既然不会将我怎么样,魏世子何不放我走?”
言澜笑了笑, 全然不信蔚岚的话。蔚岚知言澜心中防备, 毕竟谁都不知道,她心里有个上辈子。
上辈子的愧疚缠绕了她几十年,这辈子看着这个活生生的言澜,她没办法放着不管。
但是怎么管,却还是在她思虑之中的?
“言澜,”她想了想,先道:“你先随我回侯府藏着,沈秋和是因为有我护着,且太过自信。可张程不一样,你想杀张程和陈鹤生这两个老油条,一个人是决计不可能的。”
听着蔚岚的话,言澜皱起眉头来,此刻怎还会不明白,蔚岚的意思,还是她要帮他。她清楚知道当年的事情,所以打算帮他。
“魏世子,”言澜不由得冷下声来:“你既然知道当年的事情,你还要帮我?若我没弄错的话,你可是三殿下的人!”
“我知道你一时信不了我,”蔚岚有些头疼,抬手揉着自己太阳穴,慢慢道:“你父亲当年向我父亲求救,我父亲性情软弱,不能帮你,可我并不是我父亲。”
“且,”蔚岚慢慢张开眼睛:“我并不是三殿下的人,言公子于我,有大用。”
听到这话,言澜有些了然了。
蔚岚不是三殿下的人,那必然是其他殿下的,他杀的都是苏城的嫡系,蔚岚是打算用他当一把刀,砍掉苏城的左膀右臂。
嵇韶是他的恩人,嵇韶本就是太子的人,他舍命杀张程这些人,未尝也不是做了这样的考虑。可是他动手,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他不由得笑了:“言某既然动手杀人,就没想过要活着。陈鹤生和张程我自有办法,魏世子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干涉太多便是。”
“言澜,”蔚岚冷下声来:“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瞧瞧你的手段,不就是个江湖莽夫杀人吗?江晓楚臣身份地位,张云楠没有防备,沈秋和也是因为有我做依仗,剩下的陈鹤生和张程,你倒是告诉我,除了舍了一身剐去鱼死网破,你倒是有什么法子?!”
“你画下思归,不就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就是想让你父亲的案子旧事重提,你就算把他们全杀了,你父亲的案子就翻得过来了?!”
蔚岚的话说在言澜心坎上,他动了动眉目,蔚岚继续道:“我也不和你多说,你先同我回侯府去。你自己走或者我动手,你选!你要执意和我动手也行,我马上就抓了你,然后去抓嵇韶,窝藏钦犯,我看他这辈子怎么毁在你手里!”
“你无耻!”言澜终于怒骂出声,蔚岚神色淡然,看着他手里的剑,怒道:“把剑给我扔了!”
言澜抿了抿唇,却是回身一划,瞬间杀了周边一直跟着沈秋和的四个侍卫。
而后将剑插入鞘中,走到蔚岚身边来。蔚岚让人清了现场,便立刻带着人撤了。她派人保护沈秋和等人的事情,都是悄悄做的,只有沈秋和和他身边几个侍卫知道,就是怕打草惊蛇,吓到了凶手。如今倒也是件好事,谁也不能说沈秋和死在她蔚岚眼皮子低下。
蔚岚带着言澜回了长信侯府,单独拨了一间房给言澜,让人上了饭菜之后,坐到言澜对面,敲着桌面道:“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言澜没怎么想,他是个快意恩仇的,和上辈子的言澜一个性子。
别人杀了他家人,他就杀了对方,死的都是朝中大员,他又留了思归这样明显的线索,等他死后,顺着思归往下查,自然会翻出他爹当年的案子。
蔚岚听得怒从中起。
听听,当年的言澜怕就是这么愚蠢的想,所以她千方百计把他救出来,让他保命,他二话不说就去埋伏皇帝,死了还不忘怕牵连她,自己把自己的容貌全毁了,谁都认不出来。
蔚岚听着言澜一脸坦然说着自己的计划和杀人过程,气得手抖,差点没有一巴掌抽过去。
好在她记得这个是这辈子的言澜。
不过她想,上辈子,言澜那时候大约也是和这个言澜想得一模一样,一点没顾念过她,更没顾念过自己的妻子。
他们总想着,自己死了就是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却从来没想过会让别人陷入怎样的愧疚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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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后来蔚岚位极人臣,帮言澜报了仇,却都日日夜夜,无法摆脱二十岁那年监斩言家的噩梦。
言澜细细说着自己的人生历程,当年他满门被斩,父亲将证据交给了奶娘,奶娘用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换了他跑出来,回了娘家。结果却被自己哥哥绑了卖给人当了妾室,被人打死了了。而七岁的自己也被他哥哥卖近了妓院当小厮。本来是要当龟公的,结果过去了人家专业人士一看他长得好,就立刻转手卖到了南风馆。
他虽年少,但也机警,被卖前将证据埋在了东街柳树下,然后就被带走了。他始终记得自己的侯门子弟,那时候南风馆里请了教养师父教他们东西,他就去学剑舞,明着是剑舞,暗地里偷偷就跟着那师父学剑。后来又自己买了些医术学毒。他的确有些天分,没有人教,凭着自己也做到了现在。
十五岁的时候,馆里让他挂牌,他差点把客人杀了,本来是打算强行逃脱的,结果被惜才的嵇韶卖了回去。嵇韶喜欢他的琴艺,将他引以为知己,作为一个朋友十分大方,他拿着这些钱财,又正儿八经去拜了一个擅毒的江湖师父,学了这么多年,师父说他已经可以出师了,他便出来动了手。
“你倒是挑了个好时机。”蔚岚冷笑出声来,她上任他杀人,倒是好的很。
“那也是听说魏世子当了刑部侍郎,”言澜嗤笑了一声,用筷子夹了块大肉放进嘴里,慢慢道:“见过了大人,我便想着,我爹的案子是有望的。”
“嵇韶知道你做这些吗?”蔚岚见他彻底放开了,盘腿坐下来,言澜严肃了神色,冷道:“他是我恩人,我怎会牵连他?他不知道。”
“那谢子臣呢,你与他,又是什么关系?”蔚岚直接开口。
知道言澜是凶手后,蔚岚左思右想,都觉得谢子臣太过可疑了。
他一向是个爱吃醋的,王曦带他去喝酒,他都要朝廷上参王曦一本。但是对言澜,他却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半分醋意来。
而他们游湖那天,也太过巧合了。谢子臣一时兴起带她游玩,就能遇到凶手杀人,不早不晚,简直像是算好时辰去的。
如果说这些都是偶然,那么她没有思绪时,谢子臣还会提醒他去问自己父亲,这一切,明明是他早就知道的。
所以他与言澜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然而听了蔚岚的话,言澜却是愣了愣:“谢御史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蔚岚微微一呆,随后便冷下神色来:“你与谢御史并不认识?”
“不认识。”
“那你杀人一事被人发现了,还是有其他人知道?”
“这绝不可能!”言澜放下酒杯来,冷声道:“我做事谨慎,每一次都是谋划好细细检查过的。唯独你这次出现得太过突然,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查到我的?”
是谢子臣带她游湖找到了他的痕迹,是谢子臣提醒她去找她父亲得知的真相。
游湖找到的证据,等花店老板一回来,口供一对,加上大理寺查到的口供,就能在她父亲不作证出面的情况下给言澜定罪。
而她父亲提供的真相,则是她能迅速找到言澜的突破口。
这个案子是谢子臣送到她手边的,哪怕她不需要谢子臣其实也在接近真相了,可不可否认的是,哪怕她稍微愚钝些,有谢子臣引导,这个案子也会查出来。
所以他近日一点都不担心……
往事开始浮现在蔚岚脑海里,她串联起来时颇为惊讶的发现,谢子臣似乎总有这样一种未卜先知的能力。
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庶子,他就知道谢杰要向他动手,不但规避了谢杰所有阴谋,甚至还联合他干掉了谢杰。如果说这是宅邸阴私,那后来他知道太子被刺故意营救太子,自己大伯二伯埋伏她父亲,徐城水利案谢子臣也似乎提前知道六月时徐城会遭百年大雨……
蔚岚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一个人打探消息,插暗桩暗线这个很正常,可是人毕竟是人,不是神,消息到底能灵通到什么地步,毕竟是有极限的。
哪怕她可以当谢子臣就是一个消息灵通极了的人,可是连六个月后天要不要暴雨,这种事情也是他能打探到的吗?
蔚岚沉默着并不说话,言澜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出声道:“世子?”
“嗯?”蔚岚回过神来,看向言澜,吩咐道:“你先在我侯府躲着,近期不要出去,嵇韶那边我会派人过去说的,就说你被我借走了。你父亲的事,你不要担心,我们从长计议。他的案子不能就是几条人命就填补过去了。张程死得容易,可是他死了,你父亲就清白了吗?”
言澜听着蔚岚的话,神色深沉,蔚岚心里挂着事,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准备一下明天的事宜吧。”
说着,蔚岚就走了出去。刚走出门,蔚岚便觉得寒风迎面扑来,她顿了步子,看着庭院的桃花。
这个春天,有些过长了。
“世子?”染墨担心出声,蔚岚回了头,却是道:“长裴在谢子臣身边如何?”
长裴这个人,是当年她安插在谢子臣身边的暗桩,他当年从谢子臣商铺的伙计做起,经过挑选之后,逐步升成了如今谢子臣手下办事的一把好手。她当年也就是习惯性在京城各大世家里安插人手,却是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会用到长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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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墨听到蔚岚提起这个在谢子臣身边的人,不由得也是愣了愣,随后回道:“如今办的不错,已经是谢公子的亲信了。”
“让他留个时间,我要见他一面。”
蔚岚丢了这么一句,染墨应下声来。而后蔚岚回了屋中,独自坐着,一言不发。
谢子臣有事瞒着她,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其实谁没有点秘密,她自己也瞒了谢子臣自己的身份和来历。可是她心里终究是有那么几分隔阂的。
如果谢子臣坦坦荡荡同她说了,她或许不会这么难受。可谢子臣总她说,他们要互相信任,他全心全意信任她,一个口口声声说着要全心全意信任他的人,却日日夜夜怀抱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与她同枕而眠,蔚岚心里不由得有些发寒。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谢子臣是一个极好的主君,在从北方回来之前,她都很难将谢子臣作为枕边人考虑,便是因为这个人有时候让她觉得害怕,她同他在一起,虽然省心,却也会觉得防备。这个人心思叵测,又善于隐忍伪装,哪里又能知道,他说这些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归根到底,他与她骨子里,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
她可以虚情假意骗皇帝,骗苏城,那谁又知道,谢子臣不是骗她呢?
当年她是侯府世子,他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子,她身上有值得他图谋的东西;
如今他们看似平起平坐,可是桓衡的七十万军名义上却是护着她的,她在,也就等于北方的态度,依旧是他在图谋的。
平日里蔚岚不愿意深想这些,可是一想,她便觉得有些停不下来了。
外面传来谢子臣的脚步声,她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心态和呼吸,等谢子臣进门来,她睁开眼,又是笑意盈盈道:“子臣回来了?”
谢子臣脱了木屐,应了声,进屋解了披风,将笏板放在桌面上,一面做事一面道:“听说你今天带了个人回来,案子查清了吧?”
“子臣觉得,我查清没查清呢?”
蔚岚仿佛是在调笑,谢子臣面色不变,却是胸有成竹道:“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了,阿岚此刻还有心情同我调笑,我猜必然是查清了吧。”
他说的有理有据,可是面上表情却是十分笃定。蔚岚叹了口气,摇头道:“子臣猜错了,在下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听到这话,谢子臣微微一顿,仿佛有些不解,下意识就道:“你不是守着沈秋和了吗?”
蔚岚眼中晦暗不明,面上却是有了几分惋惜:“我想着沈大人是个谨慎的,便去守着张大人去了……”
“你……”谢子臣憋了口气,似乎是完全没想到蔚岚会这么做,一时竟是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他之前明明就暗示过蔚岚好好守着沈秋和,他知道蔚岚一向是个聪明的,却没想到这次掉了链子。
谢子臣想了想,最后道:“那你想到如何应对了吗?”
皇上说明天找到凶手,找不到,蔚岚多少是要受牵连的。蔚岚点点头,却是没说什么。
她有心护着言澜,那自然是想办法的,她年少的时候,就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好好蛰伏,等后来和那些人撕惯了,便知道,朝堂上每一次的事儿,都是一把刀,想护着谁,就想想这把刀要怎么用。
谢子臣既然早知道言澜是凶手,却没有立刻点出来,未尝没有让言澜再多杀几个的意思在里面,毕竟言澜这一次针对的都是三皇子的嫡系。
言澜是杀不了张程和陈鹤生的,这两只老狐狸可不比前面的小喽啰,谢子臣大概也是知道,所以在让在杀了沈秋和后,蔚岚抓住言澜,让言澜最后一次发光发热,为蔚岚的仕途铺路。
当然,这里面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弯弯道道,蔚岚一时想不明白,她闭着眼睛沉思,思索着要如何用这把刀。
她是不能出面主动扯这桩案子的,毕竟,她名义上是苏城的人。
她得找个人,把这桩案子捅出来,要杀张程这批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个人下手要够狠,要逼得苏城不得不弃了张程和陈鹤生。然后她再给苏城想个办法,重拾圣心,一打一捧,这才能巩固她在苏城心里的位置。
可是,风险太大了。
蔚岚闭着眼睛,此刻就去动张程和陈鹤生,风险太大,苏城是个疑心病重的,动作太大,怕是会引起苏城的怀疑,而且一下失去了户部和兵部,以及在御林军中的爪牙,她不禁有点担心,苏城会不会疯狂反扑。
但这世上的事不去做永远是不知道的,她在刀尖上舔血这种事,已经做了太多年了。虽然有风险,可是成功了,便是一举三得。既帮太子斩去了苏城的左膀右臂,又能得到苏城的宠信,还能救下言澜。
若是如今她放任不管,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还会折进去一个言澜。
她不兵行险着,明日要么将言澜交出去,要么皇帝就能找到借口,将她从刑部侍郎的位置上拉下来。
想清楚后,蔚岚便起身来,同谢子臣道:“我出去一下。”
“这么晚了……”谢子臣不由得皱起眉头,蔚岚却是没有回头,直接往言澜的屋里走去。
到了言澜的屋门外,她站在门口,径直道:“你说你父亲当年留了证据,证据可还在。”
“在。”言澜已经歇下了,听得他的声音,他从夜里起了身,拉开大门,他低头看着面前的青年,严肃道:“世子是决心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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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蔚岚直接道:“你证据有什么?”
“当年边境将士签了名的血书口供,一开始和张程等人往来的信件,我父亲清点军饷时的账目以及在场人的口供,还有兵部一些人当初和我父亲往来信件中也有透露此事。这些东西,都在。”
蔚岚点了点头,淡道:“你等着,到你出现的时候,你就出现,到时候别怂。”
“我怂?”言澜挑了眉。蔚岚直接转身,去了三皇子府。
苏城被她半夜打扰觉得很不耐烦,看着面前人神情郑重,不由得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尚书死了。”蔚岚直接开口,苏城愣了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蔚岚说得沈尚书是谁。这朝中也就一个户部尚书沈秋和姓沈,他气得直接跳起来,杯子狠狠摔到地上,指着蔚岚便道:“你是怎么做事的!”
蔚岚抬眼,一双漂亮的眼里落满了灯火。
苏城忽地想起来,那年所有人都看自己笑话,就她带着伤冲进大殿,不顾盛怒将他抱出来的时候。
他年岁渐长,脾气也越发大了,可是看着面前这个人,那份心又始终按不下去,他理智回来几分,心里却也是又怒又急。
沈秋和没了,也就等于户部没了,苏城两大依仗,一来右相上官国成是他的舅舅,皇后是她的母亲,二来就是张程、沈秋和、陈鹤生这三人算他半个岳丈,而大理寺卿王源又是他的人。有这些人在,朝廷半壁江山就在他手里,骤然失了一个户部尚书,苏城疼得整个人都快抽了。
“谁杀的?查出来没。”
苏城捡回了一些神智,沈秋和没了,明天要是蔚岚查不出这个案子,估计也是要从刑部侍郎这个位置上下来了,折了一个沈秋和,不能再折一个蔚岚。
见蔚岚跪了下来,苏城心道不好:“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连夜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臣查出来真相,但明日,臣不能说!”
“你说清楚!这个关头,你还同我卖什么关子?!”
“杀人的是永昌侯府的旧人,具体是谁,蔚岚还在查。可是蔚岚知道了一件旧事,当年张尚书、沈尚书、张侍郎、连同中郎将陈鹤生、大理寺江晓、楚臣,制造了一起惊天冤案,害永昌侯府被平三族,如今十五年过去,永昌侯府旧人回来复仇,此案若是再查,势必牵连当年旧事,到时候,怕是对殿下不利。”
“你说什么?”苏城现在简直想把这批人抓来一耳刮一耳刮子的抽,他已经失了一个御史张怀盛了,如今突然听到这么一份名单,他简直觉得,他手下的人大概都是一批脑袋进水的。
好好当官不好吗?就算不好好当官,做事就不能做干净点?都被平了三族的人,过了十五年还能回来兴风作浪,这批人简直是一批蠢货!
“他们当年,是为了什么陷害永昌侯?”
“当年永昌侯弃城导致大楚战败的根本原因,是他们贪污了原本拨给永昌侯的军饷,导致整个白城根本无力作战。永昌侯到盛京来告御状,他们怕东窗事发,就先告了永昌侯,紧接着陈鹤生当年是永昌侯手下副将,他做伪证,楚臣江晓将永昌侯屈打成招,一手办下了这桩案子。”
蔚岚跪在地上,恭敬回答。苏城闭着眼睛,听着这些话,他慢慢冷静了。
这样的大案,是决计不能认,更不能让人知晓的。贪什么不好?贪污军饷。当年大楚死了多少人,如果不是为了那场战役,桓松能成为北方一霸?朝廷能如此式微?
就为了一城军饷……陷整个南方于如此境地,别说他父皇,就是他自己,都想宰了张程和陈鹤生了。
可是不行,他现在必须依仗他们,再想杀,也要等到以后。
苏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蔚岚,灯火下,她恭敬跪着,似乎在随时等待召唤。他有了决断,有些犹豫道:“明日……怕是要委屈你了,你且当,什么都没查到吧。”
“能为殿下分忧,蔚岚并不觉得委屈。”蔚岚客套性开口,可苏城瞧着她平淡的模样,一时心里居然有了几分感激。
蔚岚的位置是保不住了,可是她却一点怨言都没有。他忍不住上前几步,蹲下身来,握住了蔚岚的手。
蔚岚微微一愣,抬眼看着苏城,苏城看着面前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人,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阿岚,”说着,他看着她,认真道:“等我成为皇帝,我必然要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日不过一个刑部侍郎,阿岚你切莫放在心上。”
听到这话,蔚岚算是明白了,苏城是怕她有异心,便立刻表忠心道:“蔚岚如今心中并无他想,只想辅佐殿下登上宝座。殿下无需忧心。能助殿下成事,是我等如今最重要的事。不过区区刑部侍郎,蔚岚不放在心上。”
苏城微微一呆,他看着面前的人,想起自己皇妹们对她的评价。
盛京玉郎,风姿无双。
这么静静瞧着看,哪里是什么玉郎,这如清潭的眼,樱色的唇,就说她是一个美娇娘,也不是没有人信的。
他忍不住朝她伸出手,附在她的面容上,蔚岚皱了皱眉头:“殿下?”
苏城猛地惊醒,像被烫到似的抽了手,站起身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了什么。手上还带着她面颊带来的温度,他忍不住将手负在身后,哑着嗓子道:“夜深了,阿岚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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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蔚岚恭敬叩首,而后告退。
等她走后,苏城从身后拿出手来,回忆着方才指腹下的触感。
他突然发现,有些感情像酒,你越压着,越酝酿,就越烈,越悠长。
蔚岚从苏城府中告退,立刻去了王府。
明天这个事儿是必须捅出来的,可是不能是她,她得找个人。其实从身份上看最合适的是谢子臣,可谢子臣决计不会同意,他让她去办言澜,已经是他的态度,他是个十分谨慎的政客,见好就收。
可她不是,她的风格,从来都是不见血,不回刃。
谢子臣不同意,那就剩另一个人,王曦。
王曦是户部尚书,此事沈秋和的死讯她除了给宫里发了个消息,就一直压着,王曦完全可以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以户部金部主事的位置,明天参奏他的上司沈秋和。
至于巧合不巧合,明天乱起来,也就不重要了。
王曦知道蔚岚深夜来访不会是小事,连忙迎接了她。蔚岚也不废话了,直接说:“阿曦要不要帮太子废了三殿下?”
王曦有些诧异,随后道:“魏世子,这个玩笑,开不得!”
蔚岚面色不动,屋内就他们两人,蔚岚直接将在马车上写好的奏章给了王曦,冷声道:“这是永昌侯案子的始末,明日我不会将这件事捅出来,可是这件事若是捅出来,对太子有益无害。”
王曦皱了皱眉头,他拿出折子来,迅速浏览了一遍,露出震惊的表情来。
他毕竟还是少年,看到这种事,除了考虑党争之外,更多还有些热血愤怒在里面,连说了几声:“他们怎敢……怎敢……”
“此事嵇韶也牵扯了进去,这个凶手是嵇韶府里的人。”蔚岚继续提点:“你们不先发制人,后面就被动了,到时候将嵇韶扯进来,怕太子也洗不清楚。”
蔚岚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王曦心里琢磨着,想了片刻,王曦抬头,眼神微冷:“阿岚是三殿下的人……”
“我不是。”蔚岚直接打断他:“君主也分合适不合适,三殿下并不适合。”
蔚岚虽然是个政客,但更是一位臣子,一位官员。她有名留青史的梦想,就不会去当一个奸臣。
苏城不合适,她早就明白,他心思狭隘,也太过残暴。太子虽然优柔寡断,但是总体来说,比苏城还是要好上一些。至少太子即位,不会出现滥杀大臣的事。可苏城继位,就不一定了。
王曦转瞬便明白了,蔚岚怕是当年就和太子达成了什么协议,又谨慎道:“阿岚为何不让子臣做此事?”
他是御史大夫,怕是更加合适。蔚岚却摇了摇头:“子臣太过谨慎,如此激进高调的法子,他怕不会同意。”
“那阿岚就觉得我会同意?”
王曦挑了挑眉,蔚岚却是笑了:“大家做官,各自有做官的法子,王七公子身为王家嫡子,升迁的路未免也走得太慢了。而且路我给了阿曦,且就看阿曦走不走。阿曦不走,我自然会找其他人走。”
“你一定要查这个案子?”
“追查到底。”
蔚岚沉下声来,王曦手中握着奏折,左思右想,却是不明白:“这件事,对你到底有多大的好处?你可知一点被三殿下发现是你……”
“阿曦,”蔚岚淡淡开口:“你觉得就这么看着永昌侯全家蒙冤沉默不语,看着永昌侯唯一的子嗣为讨个公道命赴黄泉,这就是对的?”
王曦没有说话。
他贵为嫡子,也被人称一代君子,心中总是有那么几分道义在的。
想了许久,他道:“我要去和父亲商量一下。”
“你是金部主事,擅长书法,可以查到当年的账目和凭证,军饷交接都有签字的凭证在,你偶然发现当年永昌侯的凭证上的字迹似乎是他人伪造。”
蔚岚淡淡提点他,让他明日参奏有一个正当理由。王曦点点头,算是应下。蔚岚和他核对了一些细节,便转身离开,回了长信侯府。
回长信侯府之后,谢子臣还没睡,蔚岚刚一进来,他便抬起头来。
“你同我说句实话,”谢子臣目光如炬,冷声道:“你明日到底打算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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