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袁飞飞一眨不眨地盯着屈林苑,晶亮的眼睛中隐约透着殷红的血丝。
屈林苑皱起眉头。
“你胆子却也不小,竟然这样瞧着我。”
袁飞飞伸出手,低声道:“还我。”
屈林苑看着面前小小的人,感觉就像是怀里的狼崽化人了一般,他淡笑一声,道:“我若不还,你可是要上前来咬我。”
袁飞飞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也没说话。她的神情说不出是气愤还是欢愉,只有那只伸出的手,一直未动过。
“还我。”
“呵。”屈林苑轻呵一声,晃晃脖子,本想再说几句,就在那时,院中起了一阵风。
风吹落了一片久居房檐之上的残叶,枯黄破败的叶子自袁飞飞的面前盘旋而下,叶子后面的双眼明亮又坚定。这一瞬落在屈林苑眼中,枉然成了另一副光景——
当时他年岁还小,却清晰地记得那也是一个冬日的夜晚……灯火通明的屈家大院里,武师手持长刀,架在那个少年的脖子上。
少年赤脚站在冰冷的石板路上,他穿得很少,每一次吐息都呼出淡淡的白雾,落在长刀的刀刃上,一下又一下。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屈林苑也是。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得屈林苑浑身都开始发抖,他紧紧地攥着身旁叔父的衣角。
而后,就是那个时候,院子里刮起了一阵寒风,吹落了数片残叶,其中的一片从少年面前落下,就在那一瞬,少年终于缓缓开口,低声说了一句——
【不是。】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张平的眼神。
……
“喂,还我。”袁飞飞撇着嘴道,“你发什么呆,快还我。”
屈林苑回过神,冲袁飞飞笑了,道:“丫头,咱们公平些,我砸一块石头,砸中的话你就将这小东西给我如何。”
袁飞飞大叫:“你作甚非要抢我的东西!”
屈林苑:“我这可不是抢,你刚刚说的,砸中你就认。”
袁飞飞泄气地坐到地上,胡乱摆手道:“去吧去吧,你砸吧。”
屈林苑道了声好,然后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又随手一扔。石子嗖地一下在空中划出一道线,然后不偏不斜,刚好飞过了墙。
袁飞飞:“……”
屈林苑:“……”
“哈哈哈!”袁飞飞只呆住一瞬,马上笑了出来。“扔得好扔得好!”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倒屈林苑的怀里,乐得合不拢嘴,“快还我,哈哈,快还我!”
屈林苑一转头,看见不远处的裴芸一脸复杂地看着这边,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把小狼递给袁飞飞。
袁飞飞迅速把包裹收拾好,然后大步往外走。
“先生告辞!”
她走到门口,看见裴芸,随口道:“你怎么还在这?”
裴芸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
袁飞飞与他擦肩而过,“我走了。”
裴芸一下子拉住她,袁飞飞疑惑地转头。
“怎么了?”
裴芸欲言又止,眼神四处飘移。袁飞飞甩开他的手,“让开。”
裴芸脸上一白,忽然道:“你不讲信用!”
袁飞飞瞪眼,“什么?”
裴芸鼓起勇气,“玉呢,为何不压玉,你说话不算,我们明明说好……”
袁飞飞想起来那盒白玉,瞬间心虚,底气也有些不足。
“什、什么说好,我同你说好什么了?东西给我就是我的了,你管什么闲事?”
她说的自也没错,可裴芸总觉得莫名憋屈。袁飞飞抽了个空子赶忙往外跑,边跑边道:“我告诉你,你别想要回去——!”
裴芸没想到她跑得那么快,连忙去追她,“你别跑……”
身后,被独独留在院中的屈林苑,看着两个渐渐消失的身影,长长一叹。他又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墙上的布扔过去……结果又偏了。
屈林苑:“……竟这么难扔,我瞧那些娃娃扔得很轻松啊。”
他挽起袖子,一连投了四五下,没一下打中,最后他叹了口气道:“老了唷……”然后拾起茶盏,悠闲地往回走。
另一边,袁飞飞和裴芸一前一后跑出书院,裴芸的小厮跟在后面,嘿哟嘿哟地喘着气。
“公子,公子!咱别追了吧,小的要不行了。”
裴芸扭头道:“小六,你先回吧。”
“哎呦小的哪敢呀。”小六是裴家专门给裴芸寻的小厮,年岁不大,此时手里还提着金楼里几个花娘要他捎带的布料,走都费劲了,别说跟着裴芸跑。他愁眉苦脸地嘀咕着:“今日若是轮到杨大哥就好了……”
金楼来接裴芸的人有两个,一日一换,除了小厮小六以外,还有一个裴芸的侍卫杨立。
小六紧跟了一会,还是没有跟住,终于在一个街角同裴芸完全走散了。他把手里的步拄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喘气。“小、小祖宗啊……”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偶然间看见昏暗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人影在盯着他看。
他仔细一瞄,是一个小乞丐。
小六跟丢了裴芸,心里烦得不行,他朝那小乞丐啐了一口,狠道:“狗杂你盯着你爷爷做啥,滚开!”
那小乞丐也没说什么,转过身,没入黑暗里。
而那边,主仆同心,不只小六跟丢了裴芸,裴芸也跟丢了袁飞飞。
裴芸极少这样跑,他胸口跑得生疼。他拍了拍胸口,为自己顺一顺气,而后靠在一面墙上休息。
墙凉得很,他靠得很不舒服,便直起身,蹲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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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落下,天已经黑了下来。裴芸蹲在街角,身上难过,心里也难过,月光一照,他低声地哭了。眼泪落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袁飞飞经常笑他哭包子,便想忍住,可越是想忍就越是哭得厉害,最后他咬着袖口,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唷,是这个小哥吧。”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裴芸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见三个人站在他身后。他们穿着市井粗衣,都用黑布半蒙着脸。
裴芸颤抖地站起身。
“你、你们是什么人。”
打头的一个人道:“你别管小的们是什么人,你只要知道咱们是给你点教训的。”
裴芸往后退了几步,奈何他已经站在了角落,根本没有再退的地方。
打头的人还想再说什么,后面一个人拉了拉他,摇头,那人作罢,道:“小子,以后莫要做些惹人厌的事。”他说了一句,而后一步上前,抬手猛地一挥。
裴芸没处躲,被硬生生地扇了一巴掌。
“啊……”他捂着脸,觉得头晕目眩,坐了个屁墩,倒在地上。
那人上前,又踩了他一脚。
裴芸缩成一团,毫无还手余力,只有小声不停道:“住手,你们住手!”
后面的人也不言语,上前一人一脚。
裴芸:“你们为何要打我!”
听了裴芸的话,那三人没有答他,都冷冷地哼笑一声。其中一人慢慢弯下腰,拎着裴芸的耳朵,小声道:“公子爷,小的们服侍的如何?”
“喂。”
??
莫名的声音传来,那三人猛地回头,就在那一刻,一袋子呛人的灰粉扬过来,那三人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
“咳咳!”
“咳咳——咳!”
粉尘入了眼,烧得三个人哇哇大叫,一个人影冲进来,拿着一把尖针,猛地刺入一人的腰间!
“啊——!”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腰倒在地上。
人影趁乱拉住地上的裴芸,想给他扯出来。但佩云已经被打得发傻了,缩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人影急得不行,又不敢出声,就使劲地拽他。
结果一耽误,灰尘即将散尽,剩下的两人已经缓过神来。
他们本以为被裴家的侍卫抓住,心惊胆战防备起来,结果散了烟后,发现来的是个小孩子,虽然蒙着脸,那身形却比裴芸还弱上几分。他们放下心来,转眼看见那个倒在地上的人,血流的满手都是。
“贼娘!找死么!?”剩下两人怒气攻心,上去就要抓那小孩。可这个同裴芸不同,虽然人小,但像活泥鳅一样,油滑得很,蹦来跳去,十分难抓。
他们好不容易抓到那小孩的半片衣角,那小娃也不挣脱,反而冲到那人面前,上去就是一嘴,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臂上。那人为了打人方便,将袖子挽了起来,这一下刚好咬在肉皮上,他大叫一声——
“狗崽子——!松口!松口——!”那人被咬疼了,一掌挥打在小孩的肩膀上,小孩闷唔一声,却还是不松口。那人终于受不了,叫了剩下那人来,连踢带骂,拉着小孩的头发往后扯,最后分开的一瞬,那人凄惨地嚎叫了一声。
月色下,那小孩隔着黑布的嘴上,硬生生地咬着一块肉,朝旁边一吐,肉块落地。因为是用牙咬下的,肉块十分不平整,夹着扯开的肉皮和小小的肉末,恶心得不得了。
“啊——!啊啊——!老子宰了你!”
那人双眼赤红,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砍向小孩。
剩下一人上前,“别冲动!主子吩咐——”
“滚——!”
那人显然已经丧失了理智,一刀挥了过去。
“主子吩咐过不能弄出人命——!”剩下一人大吼一声,那把刀死死地停在小孩的脖子上。
小孩一下未动。
因为蒙住了脸,他们只能看见小孩露出来的双眼。那双眼睛阴毒得让人胆寒。
“狗崽子……”被咬的那人额上青筋暴露,紧紧地握着短刀。
小孩突然说话了。
“砍吧。”
缩在地上的裴芸在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一下子僵住了。
袁飞飞。
她的声音比众人预想的要清脆许多,虽带着几丝疲劳,可却隐含着一份诡秘的精神。
“你说什么?”
袁飞飞道:“砍吧。”她甚至就着刀刃往前走了几步,“杀了我唷。”
拿刀的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人,恶狠狠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袁飞飞埋下头,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神情,谁也看不见,在那黑布下勾起的,恐惧又欢愉的嘴角。
“杀了我吧……因为,今日你若杀不死我……”
袁飞飞抬起头,赤红的圆眼睛静静地盯着面前的人。
“今日你若杀不死我,来日我必要你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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