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刘汀本来要陪帕塔一起等,因为总觉得放他单独在那儿危危险险的。倒不是怕坏人什么的——大不了变身逃走就当对方撞鬼了,而是怕月黑风高,帕塔那肤色再不小心融进黑夜,指不定遇上个不长眼的司机,那今后就甭吸血,直接当鬼了。
可帕塔坚持要给薄荷一个惊喜,刘汀这闲杂人等自然只能识相避让了。
“其实我也想瞻仰下那个人形迎客松。”很久之后,戚七不无遗憾地叹息。
刘汀瞬间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就是啊,我好奇死了。可没办法,人家想罗曼蒂克。”
“那我们可以不让他发现啊。”
“嗯?”
“比如我们躲在远处角落?”
“你真聪明!”
“我也这么觉得!”
“早说两个小时就更好了!”
“嗯!”
彼时,好奇二人组正坐在沙发上看第二张dvd。
自圣诞节一别,李爽再没见过周涵琪——姑娘很潮,搞的是电话分手,理由也很简单,你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挂了电话,李爽没什么大感觉,就像谈这半年恋爱也没什么大感觉一样,甚至,还隐约松了口气。理智上爽哥对女孩儿特愧疚,行动上当天就跟所里弟兄在涮肉坊喝到后半夜——全所年终大联欢。
之后,就到了春节。
李爽老家所在的村子,从地图上看,与这个城市几乎比邻而居,可真正坐上大巴,崎岖的山路却要耗上一个白天。
李爽回家那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八,外出工作的年轻人似乎回来了,往日冷清的村落热闹得像村委会的秧歌队。几个小孩儿在村口的一小片冰面上抽陀螺,脸蛋儿被冻得通红,却浑然不觉,玩儿得欢天喜地。
虽然提前打电话说了自己会在今天回来,可等真到了家门口,李爽还是有些激动。上次回家还是去年春节,一晃,又一年了。
推开大门,正对上父亲的背影,李爽一愣。李忠臣,也就是李爽老爹,正弯腰在缸里捞酸菜,听见声音回过头,见儿子横空出世,也一愣。
“爸,”李爽的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小颤抖,“我回来了。”
李忠臣木讷地点点头:“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然后扭脖子朝厢房方向喊,“孩儿他妈……”
李爽忙张口想说不用喊,就听见老爹的下一句:“两棵够不够啊——”
“够你吃到到正月十五了!”李爽一屁股挤开老爹,撸胳膊挽袖子从缸里捞出两棵酸菜,提溜着找慈母抚慰心灵创伤去了。
李爽的春节假期有七天,腊月二十八回家,二十九三十过年,初一初二串门,初三才总算有时间跟爹妈说说贴心话儿。更正,主要跟妈。
李爽的娘叫袁桂芝,年轻时候十里八乡都知道南岭屯儿有个俏姑娘,模样好,人品好,干活儿更好,要知道那时候这样的三好姑娘根本就是大众情人。小伙子们心里不说,各个标着劲儿想夺姑娘芳心,结果李爽他娘半点犹豫没有,满了法定婚龄就嫁给自小便订过娃娃亲的李爽他爹了。其实那时候除了李爽娘,两家人谁也没记得还有娃娃亲这回事儿,更别说李忠臣了。他只知道从小玩到大的二丫忽然跑过来让自己娶她,于是老实巴交的李忠臣捡了这辈子第一次估计也是唯一一次大便宜。
袁桂芝确实是把过日子的好手,年轻的时候照顾小的,伺候老的,还管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愣是供出了一个大学生,现在孩子长大了,老人也平安送走了,她便把家里的地承包给别人,自己弄了个小卖部,日子也便这样清闲的铺散开来。
“真的没危险?你可别骗妈啊。”坐炕头听儿子讲的全是国泰民安社会和谐,袁桂芝半信半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来,在你儿子身上随便找,我都不说疤,要能找个黑点儿都算我编瞎话儿。”李爽知道老娘一直对于他的职业很矛盾,自豪有之,担心亦有之。
儿行千里母担忧,李爽体会得到。所以每次回家,他总变着法儿给爹妈吃定心丸。
但这不代表袁女士就可以真的动手扒衣服。
“哎哎,妈你还来真的啊,我都多大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儿隐私……”李爽连叫带躲。
“你不是说连个黑点儿都没有吗,那为啥不敢让我看?”
“我羞涩。”
“呸。”
“妈……”
“你小时候撒尿还是……”
“妈!”
“得得,唉,儿大不由娘啊。”
李爽在心底把他那躲门后听墙根儿死活没敢出来的爹鄙视了一万遍,一万遍!
娘俩儿说了一上午贴心话儿,午饭过后,李爽便去镇上唯一的汽车站买票,结果提前两天,依旧杯具了。各家单位就跟商量过似的,纷纷定于初六复工,于是初五的票早卖光了,只剩下初四上午的和初六下午的。李爽进行了长时间的剧烈的思想斗争,还是买了初四的票。
回家跟老娘哭诉,袁女士倒是想得开,说家也回了年也过了,咱娘俩儿也唠完嗑儿了,早回去就早回去呗,顺便给单位同事带些山货,搞好工作关系。
李爽得令,第二天便大包小包回了a市,而且下了车家都没回,直奔所里。按惯例,这会儿值班的多半是王大刚,谁让他家在本地又是领导呢,偶尔发扬一下精神是很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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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李爽一进门,就看见王副所长正笑眯眯地往鱼缸里投食,面容和蔼,神态慈祥,周身笼罩着温润光芒。
李爽虔诚地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师……阿嚏傅过年好!”
王大刚只听懂了最后三个字,一边念叨着“怎么回来这么早”,一边非常自然地接过徒弟手里的大包小包。
“没明天的票了,还有,师傅你拿那些是全所的份儿。”有些事情还是说明一下的好。
聊没几句,李爽忽然发现薄西岩的电脑开着,颇为奇怪:“薄荷也提前回来了?”
王大刚与坚果斗争正酣,半晌才出声:“提什么前啊,他就没回家……”
这是李爽头回听见薄荷的故事。
先是伦理剧,医学世家,终年埋首在实验室里的教授级别的双亲,寄放在亲戚家二十年的小孩儿;接着是苦情剧,母亲忽然研究中染病去世,至今也不知究竟什么病菌;最后是暗黑剧,父亲仍在美国某实验室内搞研究,迄今已十年未归,据说永久居住权都下来了,国际是否改变尚未可知。
夕阳斜斜的洒进来,照在显示器的扫雷界面上,李爽看着那带着墨镜的小笑脸,第一次觉得和薄西岩的距离近了些。
“那也就是说他实际上是在他爸爸的二哥家长大的?”
“嗯,今天就你我在,所以我说呢,你也就听着,防止扩散啊。”
“明白,这还用您嘱咐?”
“哦,他爸爸的二哥就是我们省局退休的老局长。”
“嗯。”
“嗯。”
“啥?!”
“防止扩散。”
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什么来着!法医转行干片儿警,你当从卖萝卜改卖白菜那么容易呢!?就得上头有人!局长二大爷啊!
天蒙蒙黑下来的时候,李爽被要求去局长二大爷的侄子家送山货。
“他回家了?”李爽顾左右而言他,“那怎么电脑还开着?”
“中午我就让他回去了,可能是忘了关。”
“哦,可是后天上班儿不就吃着了么,还用特意去送?”
“哪儿那么多废话!”行动派副所长照着李爽屁股后面就是一脚,“让你去就去!”
李爽扁扁嘴,悻悻地领命了。
公交车一路颠簸到城郊,要不是看乘客都下车了,李爽还真没意识到已经进了终点站——早该报废的车里压根儿没暖气空调,放眼望去一圈车窗都是厚厚的冰花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安装的磨砂玻璃。
沿着小路走到尽头,一座孤零零的小高层映入眼帘。就像整齐码放的火柴盒,一个叠着一个,呆板而拥挤。
单元楼的铁门没关,也可能是锁坏了,就那么敞开着,李爽走进去跺了下脚,声控灯啪的亮起来,暖洋洋的灯光里,一副整齐的对联贴在电梯口,喜庆祥和。
忽然间,李爽有点儿明白为嘛王大刚非要让他来了。薄西岩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就那位传说中的局长,也是省会那边儿的,隔着a市快一千公里。大过年的,薄荷可真就成薄荷了,冷冷清清,冰冰凉凉。
这样想着,李爽就有了点普罗米修斯的使命感,恨不得飞奔过去送光送热。
薄西岩家在顶层,上次李爽只在楼下伸脖子瞻仰过,这回却真真切切站在门口了。按门铃,起先还是温柔的,n久之后,改成用力戳,再过一会儿,确定,坏了。无奈,只得敲门哪成想刚敲一下,门自己开了,合着压根儿就没关严!
李爽眯起眼睛,有些警惕了。
要知道你在过年,贼也在过年,过年是溜门撬锁的多发时段。思及此,李爽放下一塑料袋核桃榛子大松子儿,悄悄的侧身闪进门里。果不其然,客厅一片狼藉,衣服杂物满地都是,仔细去听,浴室里似乎有响动!
李爽再不敢掉以轻心,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近了,更近了,他猛然拉开浴室大门——
“薄、薄荷,疼……”
“忍着。”
“那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
“呜,我感觉不到你的心~~”
“……”
“啊啊,我错了我错了薄荷你慢、慢点……”
薄荷有没有慢李爽不知道,反正他是慢慢慢慢的退出去,慢慢慢慢的飘回客厅,慢慢慢慢的捡起塑料袋儿,慢慢慢慢的坐进沙发,慢慢慢慢的摸出核桃,慢慢慢慢的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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