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看祁垣回了十多页书信, 这次齐伯修的来信也写了足足三页。祁垣在晚烟楼里又看又叹,不知不觉便是一上午过去。
他从小看书都没这么认真过, 将那分装成册的舆图来回翻看了许多遍, 几乎将山东和江浙两地的的样貌记得一清二楚,他才把书包好, 信件仍是销毁。
晚烟楼里东西齐全,朝外一唤,便有人捧了火盆进来。
不知为何, 这次烧信之时,祁垣突然生出一种很不舍得的感觉。再想他初来之时,大手一挥, 便将原身的那两箱手抄书籍烧了取暖, 不由惭愧起来,琢磨着下次回信要把这事也说上, 希望他不要生气。
还有, 上次忘了提起那个符姑娘……
祁垣在心里盘算半天,想到信中也提到了山东旱灾以及冒籍大案, 不由可惜起来, 若他们俩人没有互换, 如今小才子过了乡试, 也是举人了。举人可以议论朝政,方成和他们最近便在忙着联名上书, 恳请皇帝下诏赈灾。
祁垣知道这种事情在别处不便, 所以将铺子后面的小院修整一番, 于院中立起一个凉亭,置办上桌椅长凳,也能容纳十几人。每次郑冕他们一来,祁垣便把人带去凉亭,给他们熏上一瓣香,沏上热茶,由他们商量去。
等到中午,这一帮人议个差不多,祁垣再买好酒菜,就在凉亭摆上,招呼大家一块吃饭。
他本就比其他人要小许多,如今整日穿着掌柜的一身小袍子,使唤小厮,吆喝买卖,跟个俊俏小财主似的,让一帮新科举子喜欢的不行,整日逗他哥哥弟弟的喊着。
然而这种和谐日子没过几天。
不知是皇帝对方成和有印象,还是他们运气好,又或是暗中有大臣相助。几天后,方成和等人的联名上书竟真被递到了御前。皇帝看完,竟然龙颜大悦,当朝奏准。
拖延许久的赈灾旨意就这样下来了,郑冕才听到消息,便一路跑着过来报信。
祁垣正好在铺子里拢账,见郑冕还穿着监中的衣服,指尖有淡淡墨迹,惊讶道:“郑兄,何事这么着急?”
郑冕喜不自胜:“方兄可在?”
祁垣:“才出去了,你在后面等会儿就行,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就不多留了,等方兄回来,你告诉他便是。”郑冕笑道,“估计方兄应该很快就知道了,这可是大喜!”
他说笑了笑,见祁垣不解,凑过去低声道,“朝廷赈灾的旨意就要下来了!”
祁垣一愣:“真的?”
“千真万确!”郑冕笑道,“据说陛下已经下旨让太子督管此时,约莫斗香盛会一停,赈灾款便差不多能凑齐了。”
灾区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肯赈灾最好不过了,但祁垣听到后面就有些不懂了。
“为什么要等斗香盛会?”祁垣茫然道:“赈灾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郑冕看他一脸懵懂,低声道,“谨之兄说,朝廷迟迟不赈灾,有可能是国库空虚,发不出赈灾款。所以此次上书,方兄在奏折之中建议。如今京城恰逢斗香盛会,往来商户皆是巨富之辈,若斗香之余还能募款赈灾,岂不两便?”
祁垣脑子里嗡的一声,脸色瞬间就变了。
郑冕看他面色不对,忙安慰道:“逢舟你怕什么,此次筹款冲的是江浙香户,你这点铺子是万万挨不上的……”
祁垣:“……”
斗香盛会,江浙富商,这不明白着是冲万家、穆家和齐家去的吗!
祁垣脑子里嗡声一片,连郑冕的话也听不进去了,赈灾之事他自然关心,别说齐府,便是他自己的这个小铺子,若灾民需要,他把钱全捐出去都愿意。可自己捐钱和朝廷要钱,怎么可能一样?几个香户的钱对灾民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而扬州知府正对齐家不满,此旨一下,岂不是擎等着对方生吞活剐!
疯了!方成和一定是疯了!
祁垣简直要气炸了,一脚踢翻了身后的椅子,不等郑冕离开,便大叫着让小厮去找,把方成和现在就找回来。
方成和才从太傅府出来,就见外面候着铺子里的小厮。
祁垣平时极为依赖这俩小厮,这会儿让人着急忙慌寻地来自己,方成和还以为是铺子出事了,拔腿便往回跑,等匆匆赶到,却见铺面已关,祁垣坐在后院的凉亭里,满面寒霜的怒视着他。凉亭地上满是茶碗茶杯的鹅碎片,郑冕一脸不知所措的远远站着,见他回来,脸上写满了求救二字。
“我是跟方兄道喜的……”郑冕这话说的十分忐忑,不住的拿眼看祁垣,随后将刚刚的事情飞快的讲了一遍。
“……逢舟大约,大约是跟方兄有些误会?”郑冕小声道,“刚刚这茶碗茶杯,都摔过四五轮了……”
方成和愣了一下,隐约猜到了问题在哪,但心里又想不明白。
“你是在生气我让香户捐银子?”方成和迟疑了一下,在祁垣对面坐下,解释道:“本次斗香大会,各地商户,往来京城的大大小小也有上百家了。这里面不乏富商巨贾,尤其是江浙一带,香商都是世家大族。此次赈灾,朝廷迟迟不发赈灾银两,只能靠民间自救了。”
“民间自救?”祁垣冷笑一声,“几十万的赈灾款!你当我们家的钱捡来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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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成和皱眉,满脸的莫名其妙:“你们家?”
祁垣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是伯府的秀才,只得张了张嘴,硬生生把火气压下去了。
“香户的利润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几十万的银子,靠这些香户根本付不起。”祁垣道,“五两一瓶的蔷薇水,三两银子的合香丸,这都只是京城的价格。京中合香太少,从江南运来,运河之上便要经过层层钞关,每处钞关都要交税,崇文门又是一层,几钱银子的香丸倒了京中能翻十倍,你当这钱是入了商户腰包了吗?”
方成和头次被祁垣大吼,不由一愣:“本朝税制,三十而取一,十倍价格如何不赚?”
“三十而取一?”祁垣冷笑起来,“你大可去通州驿码头问问。”
方成和:“……”
“江南的香户全靠广开店铺,薄利多销。若不是本朝香事盛行,香户撑死不过是中贾之列。”祁垣道,“你放着真正的巨富巨贾不管,张口却拿他们开刀!”
俩人正吵着,就听门外有小厮报。祁垣气得直哆嗦,挥手让人进来,却是婉君身边的小丫鬟,送来一封拜帖。
祁垣打开,果然看到了扬州齐府管家的字迹。原来昨天中午,管家的船只便抵达了通州驿,今天早上,连人带物,雇了五辆马车一块入京,如今已经在会馆歇下了。
拜帖后面是足足两页的礼物单子,上面写着明日一早,于晚烟楼设宴,拜会祁公子。
祁垣看看拜帖,又看看方成和,心里堵的不得了。他说什么没想到,自己迎接管家是用这种方式,朝廷索要赈灾款,没有万两银子是打发不了的,干脆礼物也别要了,全拿去卖了吧,自己没脸收。
方成和似乎有些无奈,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不是我故意拿他们开刀,”他捏了捏眉心,“逢舟,上次我跟你去见老师时,老师便讲过了,如今户部的银子不多了。想要赈灾,就得想其他办法。”
祁垣把拜帖收起,听这话恍惚了一下,那日他跟方成和留在太傅府吃饭,太傅只问过他们,若以后太傅府没钱了,下人们吃不起饭,当如何?方成和似乎讲了许多话,祁垣当时只顾着喝果酒,还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没钱了我养你!”
老太傅当时被逗的笑了起来。祁垣只以为自己讨喜,却不知道当时太傅竟意有所指。
“朝廷的钱说没就没,都税司、宣课司、抽分场局、河泊所几百余处,所收税银都去了哪儿?国子监一名纳粟监生给钱千两,上百名例监的银子在哪儿?更何况天下马头,苏杭之币、淮阴之粮、维扬之盐……”祁垣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悲哀起来,“矿商、盐商、官商、皇商,朝廷当铺……这些真正的一本万利,巨富之家,为何不见你开口提?”
“你之所以提议香户,不过是欺负他们无凭无势,最好收割罢了。”
“逢舟!”郑冕一直远远躲着,听这话不由脸色大变,急忙看了方成和一眼,低声斥道:“慎言!”
“凭什么!”祁垣吼道,“凭扬州齐府宽厚仁义,每次给你们举人老爷出盘缠卷资,好让你们在朝堂上卖它求荣吗!”
“祁垣!”方成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郑冕的脸色又红又白,十分难看。方成和冲他摇了摇头,郑冕眼眶通红,气走了。
祁垣的眼眶也通红,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心里还是难过。现在大家都堂而皇之的为了灾民,唯独他不愿意对香户开刀,搞得像他不想救人似的……可是自己才被京官的孩子害死,老爹讨公道都不行,若扬州知府借此盘剥齐家,他又当如何?
“你说的对,”方成和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矿商、盐商、官商、皇商……都不能动。”
祁垣:“……”
院中已经没有别人了,郑冕被气走了,两个小厮看他发火,也都躲了起来。
方成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山东的报灾折子早就递上来了。然而今年正值吏部大考,灾情会影响政绩,所以折子被人压了下来。这是其一。”方成和抬头望天。
“张勋之案因冒籍而起,但最终会回到赈灾上,他如今牵扯到了礼部,礼部支持太子。矿商为二皇子所把持,所以此时动不得矿商,这是其二。盐商皆是势豪之家,请托占窝,虚占引数,然而此皆为户部和阉党所护,其中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便要动全身,这是其三……盐商虽牟暴利,却又需他们输粮供边,否则边储空匮,更为大患,这是其四……”
“如今朝中党派争斗,互相攻讦,无论哪方提出赈灾之法,势必会遭到驳斥,唯有我们这些新科举人,尚未入朝,身世清白,能从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倘若此次上书牵扯上面几方,这次的奏折连御前都到不了。而山东灾民,已经不能再等了。”方成和长叹一声,沉声道,“逢舟,你说的没错,如今唯有香户之家,虽为中贾,但无凭恃……如今挖肉补疮,也是迫不得已。”
这个动不得,那个动不得,最后只能逼老实人了。
祁垣原本气得全身发抖,等到后来,却是话都说不出了。
他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出去,一路失魂落魄,回到伯府,钻进了自己的小屋里。中午虎伏做饭,祁垣闷闷地应了一声,也没起来吃。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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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民救不救,当然要救。然而扬州知府也好,杭州知府也罢,都不是良善之辈,齐穆两家如今不仅仅是要捐钱纳银,更是两府的焦点,好一些是本地富商表率,坏一点,被要被杀鸡儆猴了。
祁垣对家里始终有种不好的预感,如今这种预感,是因他最好的兄弟而起,他却连怪罪的理由都没法说。
直到晚上,虎伏和柔柔从外面回来,带回来一封信。
“国公府吴二送来的,刚才正好碰上,”虎伏把邮筒递过来。
祁垣愣了下,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
里面的信纸只有短短一截,似乎在途中匆匆写就,祁垣展开一看,却只有一句。
“加餐饭,长相忆。”
祁垣:“……”
祁垣读书再不好,这六个字的出处还是知道的,鱼传尺素便是由此而来——独居的思妇收到丈夫托人送来的两条鲤鱼,鱼腹中有丈夫来信,“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祁垣的脸腾的一下便红透了。
徐瑨是说自己是思妇,他是外出的丈夫?
还是说这人只是谑言而已?
虎伏见祁垣一下午怏怏不乐,这会儿突然又面红耳赤,还当他怎么了,忙关切的问:“少爷可是不舒服?”
祁垣:“……”
“没有没有,”祁垣挥手,把人都赶出去,突然又想起来,“等下,回来,那个谁,谁送信来的?”
虎伏:“国公府的吴二小哥。”
“唔,”祁垣不自在地咳了一下,“还有别的甚么话吗?”
虎伏:“这就不知道了,吴二哥也没说,要么奴婢再去问问?”
祁垣回神,知道以国公府的规矩,徐瑨若有口信少来,吴二肯定就亲自来见自己了。如此应该是没有,遂摆摆手:“不用了。”
他把人赶出去,自己关上门,跑去书桌前写回信,然而铺纸磨墨地折腾许久,再提起笔,却又不知道该写点什么?也不知道徐瑨到登州了吗?路上怎么样?如果那边真的饿殍盈途,流逋载道……
笔端有墨滴下,在纸上晕出大大的一团。
祁垣把笔放下去,长叹一口气。算了,捐钱便捐钱吧,事已至此,只求齐府众人平安便是。至于方成和……
祁垣心里叹一口气,知道此事于他并非没有坏处,操办斗香盛会的礼部官员受到牵连,太子本就疲于应付,方成和这么一上书,几乎把太子逼的死死的。旁人不说,方成和肯定把太子得罪狠了。
不过由此来看,太子在朝中的形式……似乎不怎么乐观。
这一夜,祁垣睡的很不安生,梦中一会儿是齐家老小被官吏所欺,齐齐下狱……一会儿是灾荒之地,野无遗禾,易子而食……再一会儿,梦中跳出两只大鲤鱼,徐徐而吟,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第二天一早,祁垣起床,带着两只乌青的眼袋,去了晚烟楼。
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整个二楼都没有外人,婉君亲自在厢房门口候着,见他过来,遥遥一拜。
祁垣没什么精神,冲她作了个揖。
“祁公子。”婉君却在他推门之际,拦了一下,欲言又止。
祁垣猜出他是要为方成和说情,虽然知道方成和是无奈之举,当今局势,他只能做那个奸滑的恶人,但心里仍是不舒服。祁垣微微皱眉,侧身避开婉君的手,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齐府的老管家陈郡正在窗前等着,祁垣推门时,陈管家回身来看,顿时愣了。
“祁公子……”陈管家的怔忡不过一瞬,随后很好的掩饰下去,对祁垣拱了拱手。
祁垣也忙收敛心神,朝老管家作揖。
“伯修兄已经来信说了。”祁垣请陈管家坐下,从桌上拿起茶叶罐,笑了笑,“此次劳烦陈老先生了。”
“不敢,不敢,”陈管家笑呵呵道,“老朽不过是齐府的老下人罢了,二少爷觉得我办事还算稳当,尚未老眼昏花了,所以放我出来走动走动。”
祁垣含笑看他,微微颔首。
其实陈管家并非奴籍,他本是齐府的制香师傅,年轻起便有自己的茶庄田地。后来祁垣的祖父看他厚道聪敏,所以提他做了管家,这一做便是几十年。算起来,今年陈管家已是六十高龄,的确快老眼昏花了。
六十岁的老人,若这次齐府的事情有什么意外……
祁垣不敢多想,忙垂下眼,道:“我给您泡杯茶吧。”
自前朝起,百姓们便都喝起了散茶,难得婉君姑娘这还有团茶。祁垣犹豫了一下,却弃而不取,转而拿起了另一罐散茶,换了一套素瓷茶杯,温杯,取茶,随后以茉莉拌茶叶,用旋滚水冲泡开来。
陈管家笑呵呵道:“龙山瑞草,日铸雪芽,果然名不虚传。祁公子也爱品茶之道?”
祁垣面不改色:“略知一二而已。”
“怪不得,我家小少爷整日念叨,说祁公子乃其知音好友,说老朽一定会喜欢。”陈管家笑了笑,神色隐隐有些骄傲,“我家小少爷就好喝茶,爱喝酒,游湖逛街,逗狗捉兔,好玩的好耍的,他都乐意学学。许多寻常事情,偏他就能看出好来,但凡他喜欢的东西,又无有不精……”
祁垣听地怔怔,眼眶一酸。
以前在齐府的时候,老管家没少念叨他。没想到如今在旁人面前,老人家提起他竟是满脸慈爱,仿佛那些不务正业的事情多值得骄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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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管家见他转开头,还以为自己说多了,连忙告罪了一声,又笑呵呵道:“人老了,话就多。祁公子跟我家小少爷又有那么几分相似,所以老头子就絮叨了。”
祁垣一听他主动提起二人相似的事情,便知道老管家没多想,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祁垣忙笑着安慰:“是您老让我想起了族中长辈了而已。”
陈管家愣了下,惊骇地抖了抖眉毛。
祁垣苦笑不得,忙解释:“他老人家还健在呢,只是在外地做官,好多年没见了。”
陈管家一听健在,这才放心的呵呵笑了起来。
随船带来的东西都放在了晚安楼的仓房之内,婉君姑娘拿了钥匙,带二人开了仓房的门,祁垣一一对着单子清点后,婉君便把钥匙给了他。
“小少爷说,若祁公子想要另置房所,可以跟老头子说。”陈管家又带着祁垣去另一边。
祁垣点头:“我正有此意,不过我银子还够,不用麻烦你们。”
说话家俩人到了一处草棚下,祁垣往里一看,顿时傻眼了。
草棚下面,赫然用毡布盖着一个巨大木床!木床里便是碾槽!
这大碾槽是用来粉碎香料的,祁垣找了许多日,连通州都去过了,愣是没看到这种东西,所以这些天一直手作,手心都磨起泡了。他惊地说不出话来,奔过去摸了摸,再看旁边,连粗细矬刀、捣臼、筛子之类的精细工具都有了。
祁垣简直激动地想哭,他把香铺旁边的院子租了下来,如今两间作坊已经修好,却迟迟没找到合适的工具。现在简直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这些大家伙往院子里一放,只需几个打下手的,铺子随时可以铺满货!待要作坊运转起来,别说这一个铺子,再来五个六个,也绰绰有余。
祁垣红着眼,跟闻着肉味的恶狗似的,绕着木床一圈一圈的转,恨不得立刻就拉回去。
老管家看着好笑,解释道:“正巧老铺子里有套用下来的,小少爷跟老爷一商量,便给祁公子带过来了。至于这买料的去处,常来京城的香户我倒认识一个,是我本家的,叫陈元吉,广东番禺县人,十分忠厚老实。老头子已经写了信去,待他来日入京之后,自会来拜见祁公子。”
祁垣话都不会说了,只一个劲地“谢”个不停。
二人看完货,婉君已经摆好了酒,陈管家却推却一番,就要回去。祁垣知道他主意很正,犹豫了一下,把老管家叫到旁处,将朝廷要让参加斗香盛会的商户捐银之事告诉了管家。
陈管家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
“如今往扬州递消息,最快几日能到?”祁垣昨天已经震惊过了,这会儿反倒沉静下来,“估计太子临时领命,也要筹划一番才好办,但也不会等到斗香结束,那样大家都跑了……最多,最多也就三五日的功夫,容我们考虑了。”
陈管家的脸色十分难看,眉头紧紧皱到了一块。
祁垣看他这样,心里反而踏实了一些。齐府虽是扬州一富,但因为没有在朝为官的族人撑腰,所以这些年并非顺风顺水。老管家是经历过事的,祁垣原本担心管家防备自己,处处避嫌,遇事也强装镇定,那样自己有心也无处使力了。‘
现在看来,老管家没有拿自己当外人。
“捐银好说,”许久后,陈管家思索道,“江南洪涝之时,山东也是捐过粮的,如今那边有难,我们捐银也是应当。只是,这个银子怎么个捐法,捐多少,不大好办。现在寄信回去,哪怕是找专人快船,来回最快也要十日。若是途中遇到逆风,又或无法行船,更是要拖延。”
祁垣点头:“我也是担心如此。所以想找老先生商量,早有个对策。”
陈管家嗯了一声:“再者,祁公子或有不知,扬州知府与我家老爷不甚和睦,所以……”
“我听伯修兄说起过,”祁垣正纳闷这个,“是因为伯修兄落水一事吗?扬州不是还有个周同知?”
陈管家摇了摇头:“今年吏部大考,周老爷已经使了银子,约莫明年便要升调为京官了。至于知府大人……实不相瞒,知府曾想将女儿下嫁给我家小少爷,所以遣了官媒,来寻老爷……”
祁垣:“!!!”
知府的女儿?知府的女儿最小的都要比自己大五六岁!这什么秦晋之好?分明是看上他们齐府的银子了!
祁垣都不知道自己还曾被说过亲,当即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看着管家。
“你们家少爷……”祁垣咽了口水,忍不住问,“去给他说亲的人多吗?”
“很多,我们家少爷长的好,脾气也好,人见人爱,还不到十岁就有人想去结亲了,都被老夫人给推了。”陈管家说到这,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夫人说,让小少爷找个自己喜欢的,管她高矮胖瘦,有钱没钱。”
祁垣哭笑不得地捂了把脸,又有些心酸。
“这样,陈伯。”祁垣不自觉改了称呼,想了想,商量道,“我有个想法,你看如何?”
陈管家点头,认真地看着他。
祁垣道:“捐银不怕,怕的是怕碰上恶官。所以……我们不如在京城,便把这银子捐了。”
太子突然被要求督办此事,定然也是焦头烂额。国家大义人人都懂,但落在头上,却不是那么好解决的。祁垣只是担心扬州知府会拿齐府开刀,借此盘剥当地商户而已。如今既然有次机会,不如主动一些,主动将银子捐了。
他们若当了表率,太子自然不会让人为难他们,否则便是赤|裸|裸的被人打脸了。扬州知府不会有这胆量。但这样一来,他们齐府虽是商户,却也成了太子一党了。
除此之外,捐多少也是问题。捐的少了,不会引起太子注意。捐的多了,难免会让其他商户怨恨……
这个提议不是不大胆,如今跟扬州商量定是来不及了。决定权在陈管家身上。
“陈伯,如今只能靠你拿主意了。”祁垣道,“明日便是斗香盛会,若想按此计行事,您昨晚今晚给我答复。”
他得想办法去筹银。
陈管家闻言点头,却是后退一步,冲他深深一揖。
半下午的时候,陈管家换了衣服,亲自去找了祁垣。
“便依公子之言。”陈管家深深一礼,感激道,“我已派人速速回扬州报信,又用飞鸽送了两封,在老爷回信之前,一切便要仰仗公子周旋了。”
祁垣忙把人扶起:“老伯言重了,是我分内之事。”
他如今一共有两千两银子,陈管家随身只带了几百两。祁垣着人把管家送回客栈好生休息,思索半天,叹了口气。
“虎伏,”祁垣把虎伏唤过来,半晌,叹了口气,“你去铺子一趟,去找方公子。就说……祁垣有事相求,请方公子到府上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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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
(错字有点多,明天过来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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