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是何等聪明的人物, 方成和最近日日往她这跑,她便知道定有什么缘故。不过前几
天未放榜, 她猜着方成和大约有些紧张, 所以陪便陪了。今天这人得了解元,眼见着是春风得意了, 她自然也要讥诮回来。
无奈方成和脸皮太厚,嘴皮子太滑。
婉君又气又笑,“方公子, 我何时求你不得了”
方成和摇头:“我也没说是你是哪个,姑娘怎么自己先对号入座了。”
正说着,就见门外的小龟奴拎着茶壶上来, 对二人道:“姑娘, 刚才阮公子来找,在门口站了站就又走了。”
闲扯的两人俱是一愣。
方成和问:“你说谁” 小龟奴:“就是阮慎之阮公子啊。”
方成和:“......”
这下便是婉君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是让你看着, 不许旁人上来吗”婉君轻斥道。
小龟奴看着事情不对头, 缩了缩膀子,忍不住叫屈:“以前谨之公子都跟阮公子一块来的, 小的还以为......”
小龟奴话还没说完, 就听下面吵吵嚷嚷, 敲锣打鼓吹笛子的, 已经在下面闹开了。
方成和跑到晚烟楼里来就是为了躲清闲,哪能想到阮鸿刚刚正好撞见不说, 下楼的时候还给他嚷嚷开了。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方解元在晚烟楼, 报喜的热热闹闹过来讨赏银, 其他人也跟在后面看热闹。
方成和再圆滑世故,也不耐跟这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瞎客套。他脑袋大了一圈,推开厢房门看了看,正琢磨着怎么溜走,便见尽头窜上来一个人。
祁垣一身红色锦袍,脚踩羊皮小靴子,带着两个小厮噔噔噔跑上了楼梯。见方成和正好推门,欢呼一声,乐得跟什么似的,狂奔过去边朝人身上一扑。
方成和忙不迭把他接住,自己却被撞地差点飞出去,幸好被那俩小厮挡住了。
祁垣哈哈哈地狂笑不止,跟傻了似的。
方成和哭笑不得:“你再扑猛一点,老哥我就成太监了。”他把祁垣从身上揪下来,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当然来找你报喜啊!”祁垣喜地不行,又戳了戳方成和的胸膛,哼道:“你中了解元不家去,跑这来干嘛。”
方成和道,“本来是图个清静,现在是不成了。”
祁垣打了个头阵,紧接着徐瑨、阮鸿、罗仪以及唐平等人也来了。阮鸿原本是被吓跑了,但半路被徐瑨几人喊住,只得装作没事人一样再回来。
婉君姑娘腾出一间厢房,这波人才刚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却又见国子监的郑冕等人也找了过来。
郑冕这次也中了举,顺天府此次应试儒生两千多人,解额一百三十多名。其中三十多名为国子监占了去。这其中十几人都跟任彦那帮相熟,聚在了隔壁的遇仙楼。剩下的自然相互招呼,过来找方成和庆贺。
晚烟楼的婉君姑娘千金难求一面,今日难得,竟然为了方解元设宴款待诸位举人,又在一旁抚琴助兴。
方成和一会儿被这个叫住,一会儿被另一桌的劝酒,忙地脚不沾地。祁垣坐在徐瑨旁边,想喝酒又不被允许,于是趁着徐瑨不注意,偷偷溜去了国子监的那桌。
郑冕看他过来,早笑着腾了地儿,给他也斟了一杯。
祁垣跟馋猫似的,滋溜喝完,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找郑冕说些闲话。
郑冕不住地往婉君那边看,不禁笑道:“方兄果然大才,扬州诸兄知道婉君姑娘曾肯抚琴助兴,岂不是要羡煞我也。”
祁垣嘿嘿直笑,听到扬州就觉亲切,问他:“扬州老乡很多吗?”
“现在还没来呢,”郑冕笑道,“揭榜之后,提调官将先考卷钤封,转给布政司之后,才会开出文书给举子们。到时候大家再拿着文书入京。我们扬州的向来盘缠丰厚,所以有十二月来的,也有九月十月就过来的。”
旁边有人听得惊讶,羡慕道:“你们扬州的盘缠能有多少?我们那县丞需先使钱贿赂,否则所给盘缠不过几钱银子。”
郑冕道:“县丞所给盘缠自然不多,但我们扬州有个制香的富商十分宽厚仁义,每次大比之后,举子们的公宴酒席都是由他出资,此外再给入京的举人们盘缠、卷资,粗粗算完,每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两银子。”
众人惊愕,连连赞叹。
祁垣自然知道老爹每次都要撒几千两银子出去,然而那些学子一旦中举,心比天高,很少有人将老爹的这份恩惠记在心中,甚至有人觉得肯收齐府的银子是瞧得起他们。
祁垣不由暗嗤一回,心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大才子在齐府,也就是没赶上乡试,否则自己家就能出个举人老爷呢,而且以那人的才分,说不定也能得个解元!
这是何等痛快!
这么一想,他不禁又着急起来,不知道自己的回信有没有到,那边何时再写信过来。
小酒喝过两巡,祁垣过足了酒瘾,这才偷偷溜回徐瑨旁边,小脸微红地乖乖坐好。
徐瑨看他一眼,倒没说什么,只将桌上的鸡腿蘑菇,夹过来撕成小块给他,又或者挑些肉圆鱼片,去皮挑刺的整治好了,再放他盘子里。
祁垣对此习以为常,徐瑨给他什么他便吃什么。一旁的唐平来回看了几眼,目光不由古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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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祁垣下狱时,唐平便听父亲说过这案子有些棘手。唐父就是刑部尚书,消息自然比旁人灵通的多,知道这高崖是受别人指使。
若没有其他什么人掺和,这案子说定便也定了,谁知道会审的事情才定下来,他便听说了国公府、杨太傅、大理寺、工部尚书几方完全不相干的势力出面,劝元昭帝莫要听信奸人之言,冤枉忠臣。
杨太傅是祁垣的座师,工部尚书是前首辅的得意门生,是祁垣舅舅的师兄,这些都好理解。大理寺跟刑部争权已久,也说得过去。唯独国公府的来路他琢磨不透,这才称病在家,将摊子丢给了下面的人去做。
唐平当时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会儿在宴席之上,见对面俩人如此如此,他才恍惚抓到一点线索。
他心中疑惑,又怕是自己多想,只得问旁人。
阮鸿在他左边,唐平压低声,问阮鸿:“慎之兄,这位祁小才子......跟子敬兄是何关系?”
阮鸿现在满脑子都是方成和的“求之不得”,所以整个人紧张的很,怕方成和行事放荡,当着众人的面子向他表达什么“倾慕之情”。
这会儿唐平突然拍他,阮鸿被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地反驳:“什么关系当然只是兄弟而已!”
唐平一怔,见他神情严肃,不似作伪,只得“哦”了一声。然而心中还是诧异,忍不住还是看向对面俩人。
祁垣已经将小碗里的东西吃光了,正歪着头跟徐瑨说话,徐瑨垂着眼,被他逗地唇角弯起,又剥了个鹌鹑蛋塞他嘴里。祁垣张口咬住,徐瑨的手指却稍稍停顿下来,捏住了祁垣的下巴。
唐平目瞪口呆,眼看着让祁垣微微偏过脸后,徐瑨那漂亮的手指轻轻揩去他唇角的一点油渍,神情平常,动作却说不出的暧|昧。
有那么一瞬间,唐公子真的忍不住想,周围人是不是都瞎了……
他仍觉得古怪,见阮鸿心思恍惚,不知道在干嘛,只得再去问右边的罗仪。
罗仪今天过来纯属意外,他原本正在带手下巡街,不想跟这帮文人凑合,但是一看里面有祁垣,他就立刻改主意了。
那次他带祁云岚出京躲避时,曾跟这位伯府小姐共处过几日。单身二十年的罗公子,从来没见过美艳豪爽的姑娘,不由暗暗倾心。然而在京郊几日,云岚虽跟他学过几招拳脚功夫,却全是在为日后逃亡准备,哪有风花雪月的心思。等到后来事平之后入京,云岚更是日日在伯府做起了深闺小姐,从不出门。
罗仪思慕佳人,又不敢唐突,怕自己多情,于是对祁垣的态度立刻转了个大弯,琢磨着能不能套个近乎。这几天徐瑨说让祁垣去他的校马场学骑马,罗仪更是殷勤的跟什么似的,恨不得给祁垣当个马前卒。
这些唐平又不知情,他只知道罗仪脾气向来火爆,从不说谎,于是撞了撞后者的胳膊,小声问:“罗兄,这个祁垣......好像很得大家喜欢啊......”
罗仪仰头灌了口酒,理所当然道:“那当然!”
“可是,子敬兄对他未免太好了吧......” 唐平问,“打进来之后,子敬一直在给他布菜。”
“这有啥?”罗仪一听,竟然一脸艳羡道:“徐子敬不让我坐那,要不然给他喂嘴里我也肯!”
唐平:“??”
唐平骇然,再看罗仪一脸正气,不由怀疑起自己来。莫非如今京中盛行男风,是自己落伍了?
还好这祁垣已经弃考,不会入朝为官了,否则这人还不得在朝中掀风作浪的?
唐平暗暗咋舌,再一想,他虽跟徐瑨阮鸿等人一处玩耍,但几人家里的立场并不相同。
刑部尚书有自己的路子,阮阁老是官中油条,出了名的圆滑。国公爷倒是耿直,但他又是皇亲......几人从前年少,只顾读书骑射之事,尚能称兄道弟,如今大家渐渐成年,眼见着各自除官授职,关系恐怕也要愈来愈远了。
他心中轻叹,再看今日的主角方成和,在乡试之中力压太子伴读陆惟真和松江府的任彦。此时跟众人推杯换盏,言语间竟也滴水不漏,又忍不住暗暗慨叹,或许再过几年,朝堂便是他们这些人的天下了。
揭榜之后,各地提调官便忙了起来,偏远等地的士子便要尽快动身,准备入京参加明年会试。
祁垣跟方成和商量了一下,将商铺后面的四方小院修整了一番,给方成和以及暂时看店的小厮住着。又将旁边的那家也租下来,准备改成日后的作坊。
方成和在此借住,不知道省了多少事,不过祁垣也没放过他。
在揭榜当日,他便被祁垣揪着给店铺题了新字,牌匾改成了“祁才子合意香铺”,一侧还题上了他的落款。题完之后也不得清闲。
祁垣在放榜前几日,除了去兵马司跟着罗仪学骑射之外,便是带着自己的丫鬟小厮一起备料制香。方成和只有第一天参加了几场吃请,从第二日开始,他便被祁垣压在了店铺里。
铺子正中给他备了一把披红挂彩的大椅子,方成和端坐上上面,眼睁睁地看着店铺门口挂红绸,放鞭炮,另有小厮叉腰吆喝:“今科解元方大才子在此!”
“本店新出状元香,强记忆,静心神,方解元便是日日焚烧此香伴读,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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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香开业酬宾,凡购香者还可得方解元题字一幅!”
......
闻声而来的乡亲还真不少,祁垣便穿着掌柜的衣服,头戴瓜皮帽,小手一踹,笑模笑样地去招呼人。
于是乡试之后,中举的读书人或到处吃请,拜见恩师,或凑在一块攀交情,议朝政,唯有方成和整日的被拘在铺子里,跟祁垣一块揽客挣钱。
好在铺子生意着实不错,往往只卖半日,店铺便要挂上“倾销”的牌子。然后全店的人再跑后面磨粉的磨粉,捏饼子的捏饼子。
“你这样不行,得招几个伙计。”夜色渐深,方成和将黄丹磨成末,边磨边跟祁垣商量,“前面招三个,一个机灵点的吆喝买卖,一个看店,一个掌柜的理货记账。后面再找两个,你如今开店了,不比零卖,磨粉就是个体力活,这样天天的自己做哪行”
店铺里还没招伙计,祁垣这几天赶着挣钱,白天当掌柜的收钱管账,晚上再回后面制香。幸好他天生就会龙门账,做这些倒也不觉得难。但方成和看他磨粉磨的手心通红,还是忍不住心疼。
祁垣接过黄丹粉,跟旁边的木炭末,定粉,针砂各自称了,混在一块,边加入熟枣肉边一通捣,等捣匀后再给旁边的小厮,放到模子里压成饼。
“你当我不想吗?”祁垣捣完一轮,看着木炭末不够了,又去弄木炭,叹气道,“但这伙计是来店里干活的,又不是伺候人的。万一心术不正,新铺子名声就要坏。现在才放榜,这才子香正是最好卖的时候,我哪有功夫办那个。”
方成和失笑,“你这么着急赚钱?”
他如今得了解元,春风得意,自然想着日后若有机会,还是帮祁垣谋个正经差事。哪怕是个闲官散职,也比在这开铺子强。
谁知道祁垣理所当然道:“你以为呢?这种机会三年也就一次,谁家放着钱不赚?我现在就是做的少,每天不够铺子上用的,要不然我都想跟国子监的监丞打打招呼,往那里面卖一些。”
方成和大惊:”你现在还用着国子监的省亲假呢,竟然还想回去赚钱?”
“又不是去坑人,国子监的同年还可以给便宜呢,怕什么。”祁垣道,“我想好了,这几天也不能白用你的名声,以后这铺子收益,咱俩各分一半。”
方成和帮摆手:“不用不用,我可以卖画!”
祁垣:“卖画?那些个富豪乡绅会买一个解元的画?辛辛苦苦画半天,拿出去贱卖还不如屯着,明年你过了会试,我给你哄抬一下,这价格立马就上去了。奇货可居懂不懂”
方成和:“......”
“听我的,”祁垣摆摆手,也不磨粉了,也不煮枣肉了,抬着头一脸遐想,“这几天别看辛苦,铺子入账可不少。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卖的香饼子和香丸都不用窖藏,用料太简单,估计不出几日就会有人仿着做。我已经让人去做模具了,再过几天,咱就换方子......”
他越说越激动,叉腰站起,指指点点:“到时候这边,这边,全都打通了,改成两处作坊。那边挖个地窖。这香品先不做杂了,就分几样,给儒士学子用的,就用些经久耐烧的;闺阁中用的,就用些海外的稀罕料。再就是供给寺院的......”
国子监、各个书院、各地会馆......都是他兜售宣传才子香状元香的好地方。熏香衣香这些东西,则打算让婉君姑娘帮忙,有她在,这个自然不怕没有销路。
再者还有徐瑨,以前他给了徐瑨青莲香后,便听有人打听过这种香粉。后来徐瑨去晚烟楼接他,他也总听旁人悄悄打听徐瑨喜欢什么香......
祁垣越想越美,扭头见方成和也是一表人才,笑嘻嘻道:“以后你们几个用香,从我铺子里拿便是,不许用别家的。”
方成和哪能不知道他的小算盘,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我粗算了一下,按这几天的势头,日后这小店一年至少能得六百两银子的利。别说你这一年吃喝,便是日后入朝为官,四方打点,都能供得上。”祁垣又重新坐下。
他这只是粗算。齐家铺面大大小小,已经铺满了江浙一带。小铺子一年净得利润少的也又五六百。这间铺子虽不大,但京中生意可比扬州好做的多。
这边似乎很缺专门卖合香的铺子。普通的蔷薇水五两银子一瓶,齐府的返魂梅过来也贵的离谱,祁垣之前散卖的香丸香饼子,定价随意,一样不缺买主。
若是按这情形算,他把价格定高一点,这铺子想要日进斗金也不难。但祁垣对此始终有些疑虑,合香香方不算稀缺,为何做这个的很少?他们齐府是怕在京中不便,那其他几家呢?苏州万家,杭州穆家也都是合香世家,怎么只有万家有个小小的分号?
事出反常必有妖,祁垣决定还是静观其变,留个心眼的好。更何况,再过几日便是斗香大会了。到时候天南海北的制香高手都会入京比试,徐瑨已经答应了,到时候带他一块去看热闹。
就是不知道,这次比试,家里可会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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