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龟蛇玄武。」
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悄然响起。
卫韬缓缓转身,面向高冠金袍的武帝。
阳光映照下来,落在金色袍服上面,折射出道道璀璨辉光。
不过,这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真正引起卫韬注意的,还在于武帝的身体。
露在外面的皮肤,隐约可见细如发丝的裂纹。
与帝尸自眠龙镇内初起时相比,莫名多出了些许腐朽衰败的味道。
「你,龟蛇玄武。」
卫韬明明没有看到武帝张口,却有虚无死寂的声音,仿佛在意识深处悄然荡开。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北荒雪原,晨风寒凉,拂面而过。
两道身影一金一红,相隔十步沉默肃立,陷入到了莫名的安静之中。
就在此时,叮冬轻鸣声响。
宫装女子脚踩青莲,手结法印,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她的气机节节攀升,却又与周边环境完美融为一体。
让人不自觉便要忽略了她本身的存在。
忽然,一朵青莲刚要绽放盛开,却毫无征兆崩解破碎,将她从那种趋近于圆润无暇的状态中驱离出来。
宫装女子不得不停下脚步,看向那道翩然而至的高挑修长身影。
倪灀垂下眼睛,负于身后的双手缓缓握紧,结成混元拳印。
两人同样间隔十步而立,气机相互纠缠,却又泾渭分明,形成犬牙交错的局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
武帝一直没有出手,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有着其他的原因。
不过在卫韬看来,帝尸或许并不具备自主思考的能力。
所以说,武帝没有出手,最大的原因便是不满足出手的条件。
只要他不主动招惹对方,便有可能避免这场没有任何意义的战斗。
「龟蛇玄武、九首鬼车、霁雾螣蛇。」
忽然,武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和刚才比起来,这一次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疑惑不解。
似乎玄武鬼车螣蛇合于一处,让帝尸都感到了奇怪。
卫韬听闻此言,不由得也是一怔。
龟蛇玄武和九首鬼车他自是知道来路,但霁雾螣蛇却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虽然武帝没有明言,他却也能直接推断出,霁雾螣蛇所对的应该是教门无极宫所传功法。
「潜龙勿用、或跃在渊。」
就在此时,武帝缓缓转头,看向不远处倪灀的背影。
仿佛又有一声叹息,在卫韬心底直接响起。
潜龙勿用,或跃在渊?
这是说的倪师姐吗?
卫韬回想起倪灀出手,所显化的黑渊龙兽武道真意,心中顿时泛起些许波澜。
只是一点执念未消的帝尸,竟然还能拥有如此的眼力,当真是让人惊叹不已。
忽然,他心中勐地一跳,身体陡然绷紧。
便看到帝尸缓缓迈出一步,摆出皇极印的起手式。
刹那间神意汇聚,金光升起。
场间气氛陡然变得无比沉凝。
卫韬几乎在同时由静转动,向前一步踏出。
只比对面的武帝慢了一线,就像是对照镜面,印诀随之变幻,最终定于皇极。
轰!
磅礴力量陡然爆发。
就在卫韬皇极印即将成型的那一刻,金色光芒陡然爆发。
一端以自武帝抬
起的双掌为起始,另一端直接出现在卫韬身前。
这样的威势,这样巨大的力量波动,连尚在远处的倪灀都为之怦然心惊。
似乎是与卫韬心有灵犀,又仿佛受到了气机变化的牵引,她就在此时顿足踏地,混元双锤勐然向前轰出。
这一拳,她将精气神意极限拔高,直至达到无可逾越的巅峰。
仿佛潜龙在渊,一飞冲天,不管前方有何阻拦,都要将之打碎砸烂。
面对着彷若天人合一的攻击,青莲帝妃依旧面无表情。
她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刹那间朵朵莲花绽放,氤氲水汽升腾。
带动着她追星逐月般向后滑翔。
轰!
倪灀对此毫不在意,只是遵循着自家心意,将双拳沿着最为顺遂的轨迹,勐地向前轰击出去。
混元无极,万象归一。
一瞬间便将朵朵莲花冲得七零八落,拳势滔滔没入水雾青莲深处,追寻着那道仿佛变得虚无缥缈的身影而去。
倪灀拳势未尽,甚至还未攀升至最强的巅峰,却陡然感觉身体莫名向下一沉。
就好像坠入到了水中,仿佛下一刻便要窒息溺亡,即便以她如今的实力层次都无法挣脱出来。
「这种感觉……」
「弱水往生之地,其力不能胜芥,鸿毛不浮,不可逾越。」
她眼中闪过一道波光,感知着周围弱水环绕,锁户孤立,当即改变了打法。
「混元者,元气未分,混沌为一。」
「因无生有,因有生空,观空无之变化,便能虚生自然。」
混元秘录自然浮现心间,倪灀身形在这一刻陡然生变。
由之前的见龙在田、飞龙在天,化作有无生空、虚生自然。
唰!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氤氲水汽中追逐环游。
虽然未曾真正碰撞交锋,其中凶险程度却犹有胜之。
一旦有谁出现丝毫滞涩不谐之意,便当即会引来狂风骤雨般的攻击,直至以一方的败亡而告终。
面对着没有任何征兆便已经来到近前的攻击,卫韬早有预料,意随心动,身随意动,便在此时将皇极印向前推出。
既然躲不开,便没有闪躲的必要。
就是要以硬碰硬,正面交锋。
如此才能觅得一线生机。
轰!
卫韬双掌齐出,已经做好了对撞交锋的准备,眼前却不见了那道金色光芒。
只看到武帝高冠金袍的身影,毫无征兆一个急停转向,朝着相反方向急退。
轰!
皇极法印重重落下,神意灵意遽然爆发,擦过武帝身体,甚至将他打得向后抛飞,穿透废墟形成条笔直的人形通道。
眼前发生的一幕,完全出乎了卫韬预料。
武帝掌出皇极,却又在最后一刻忽然收手。
宁肯捱上重重一击也要转身退走。
如此诡异的展开,着实让他惊讶诧异,疑惑万分。
他勐地顿住身形,并没有趁势追击。
而是面色凝重盯着废墟深处,等待着或许下一刻便要到来的狂暴反击。
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对方还是不能以正常人思维揣度的帝尸,所以无论多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远处倪灀与帝妃的战斗还在继续。
两人之间的交手不带丝毫烟火气息,甚至像是两个闺中密友在追逐嬉戏,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卫韬深吸口气,看着金冠袍服的身影从废墟中缓缓走出,再
次摆出皇极法印的起手式。
但武帝却没有继续出手。
而是在十步外停住,周身散发出温和的气息。
和之前的冰冷漠然、机械僵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皇极经世,天家子弟。」
声音落下,武帝毫无征兆迈出一步。
再出现时已经来到卫韬近前。
双手同结皇极印,一直走中宫,一当头落下,以一种并不算快的速度同时打来。
面对着突然袭来的一击,卫韬不退反进,向前一步踏出。
自脚底至眉心,全身血肉涌动,筋骨齐鸣,发出隆隆雷音。
刹那间武道真意入身,神意灵意降临,陡然爆开一团无形的漩涡。
轰!
两道身影一触即分,旋即再次对撞一处。
刹那间经过数十上百次交锋。
而越是打下去,卫韬就越是感觉酣畅淋漓、心意通透分明。
这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是回到了苍远城,刚刚拜入红线门的那段时间,周师傅在亲手指导他这个初入武道的新人。
每一次的点拨都恰到好处,直至核心,让他生出恍然大悟的畅快感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
双方由快到慢,然后越来越慢,直至最后双掌抵在一处,完全停了下来。
地面悄无声息向下沉降。
形成方圆十数丈的浑圆大坑。
坑底中央,两道身影相对而立,沉默不语。
忽然噗的一声轻响。
卫韬开始向后退去,一步一个深深脚印,直至站在圆坑边缘才终于停下。
他低头俯瞰,目光看向依旧不动的金袍身影。
沉默片刻,他整肃衣衫,深施一礼,「晚辈谢过陛下传道授业解惑之恩。」
武帝缓缓抬头,目光温和平静,落在卫韬身上,然后缓缓转身,朝着相反方向悄然离开。
另外一处方向。
青莲无声收敛,澹澹水汽消散。
宫装女子与倪灀就此分开,沿着武帝离开的方向飞快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就此飞鸿杳渺,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师姐在想些什么?」
卫韬收敛思绪,缓缓开口问道。
「师弟把那道神意融入体内了?」倪灀反问了一句,
看到卫韬缓缓点头,她若有所思,接着说道,「自从师弟顿悟时起,我便从你这里感知到莫名的亲近气息,后来直到你和武帝交手,才让我找到了这种气息的源头。」
「师姐说的是那道神意?」
他思索片刻,脸上露出恍然表情,「之前神意自北向南而行,来到青麟山附近时被地气截取了少许,后来那缕神意落在了师姐的手中。
此次北荒之行,我以半截黑发换了武帝一枚玉符,同样将其中蕴含的一道神意纳入皇极。
如此看来,我们两个也算是拥有了同根同源的东西。」
倪灀道,「那位刚开始还要暴起出手,后面却开始指点师弟修行,就是因为皇极印的原因?」
卫韬微笑说道,「之前我在京城的时候,曾经询问过诚亲王和刘椽凕关于皇极印的事情,按照他们的说法,这门功法唯有武家皇室血脉容易修行,外人想要染指的话入门并不算难,真正难的却是后续的钻研深入。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武帝便将我当成了当代的皇族子弟,所以才在看到我施展皇极印后当即收手,从一触即分的生死交锋变成了言传身教的指导点拨。
不过也亏得
他是只余执念未消的帝尸,如果是真正活过来的武帝,应该绝无这种好事。」
接下来,两人在荒民聚居地转了一圈,搜索检查残存尸体,从中寻找到了大量黑色发丝。
它们竟然保持着少许的活性。
在靠近到一定距离时,还会主动发起攻击,试图钻入两人的体内。
「看来武帝只是将它重创,并没有把那东西真正打死。」
卫韬将所有发丝一一吞噬,抹除掉它们所有的存在痕迹。
从最后一具残尸旁站直身体,他抬头仰望天空,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仿佛缝合拼接的面孔。
这头怪物实力层次极强。
当它爆发出手时,无论是武道真意还是四种灵意,应对起来全部有些吃力。
也就是将神意纳入皇极,才算是有了和其正面交锋的能力。
但即便如此,如果不是武帝牵扯住了它大部分的注意,只凭他自己的话,或许还不是它的对手,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保命遁走而已。
「师姐说的不错,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完全化为实体,仿佛拥有了生命的武道真意。」
卫韬说到此处,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么到底有没有某部武道功法,对应着与这头怪物相关的真意?」
倪灀思索着慢慢道,「从见到它的第一眼,我便在所知的各种功法中进行对比,直到现在都还一无所获。
不过如果单看那只扭曲的利爪,倒让我想起了位于漠州的某个武道门派,他们所秘传的五阴戮手施展起来,倒是和它有几分相似之处。」
卫韬问道,「五阴戮手,能天人交感,成就武道宗师么?」
倪灀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婆婆以前曾经和五阴门的人打过交道,回去问问她应该就能知道。」
停顿一下,她又接着说道,「师弟有没有看清楚,它是怎么出现,最后又是如何消失的?」
「它从何处来,往何处去,要做些什么,我也想知道这几个问题的答桉。」
卫韬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状狸有髦,自为牝牡,其名为类,或许只有武帝知道它的来历,可惜他却没有多言,我们也没办法对着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百年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为何山门留下来的文字没有相关内容,其他诸如官府和民间也没有对这东西的任何描述。
就算是百年前武帝一朝高手如云,将所有隐患都消除在了萌芽状态,也应该会有各种形式记录留存下来。」
倪灀忽然道,「师弟所言提醒了我,好像在大周开国之战过程中,国师就曾经遇到过不少古怪诡异的敌人。
就好比盘踞半个齐州的九圣传人,海外三岛的神树月魔等等,都不像是普通武者能拥有的杀伐手段。」
「孙洗月便是去了海外三岛,去寻找神树留下的秘密。」
卫韬微微颌首,「如果以后有缘能再见到她,便可以……」
话说一半,他蓦地闭口不言。
下一刻,两人同时向北望去。
初时还不算明显。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地面开始微微震颤。
还有隆隆雷声,由远及近迅速传来。
卫韬眯起眼睛,视线尽头显现出一道黑白混合的大浪。
这是被掀起的白雪泥沙,高高抛起又轰然落下。
而在这道大浪的前方,还有一排影影绰绰的骑士,正在越来越快的加速冲锋。
「诡丝相牵、气机相连,这种熟悉的感觉,和初次进入北荒时遇到的金龙部族百人队一模一样。」
「不过看上去其规模比百
人队大了数倍不止,而且相互之间浑然一体,所爆发出来的气势甚至超过十倍以上。」
他仔细观察着那道迅速接近的千人队,心中忽然闪过许多疑惑。
对面绝对是北荒精锐中的精锐。
或许还有不止一个部族上师位于其中,其他玄感练脏的武者应该更多,再以诡丝无间相连、精气神意、所有力量凝聚一体,绝对能爆发出极强的杀伤力。
放到战场上面,哪怕是拥有更多数量的武道宗师加入军阵,也很难应对这样的正面冲锋。
但是,卫韬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准备围剿大周武帝?
在他看来,除非是金帐王主在九圣山被打坏了脑袋,否则绝对想不出这种奇葩的战法。
这种程度的战阵,他都可以想走就走,想打就打,更不要说实力更上层楼的武帝。
「师弟准备怎么办?」倪灀问道。
卫韬沉默片刻,「没有遇到也就算了,既然一头撞到了我们面前,只能说他们的命不太好。」
说完后,两人双手相牵,气机相连。
以同根同源的神意为引,甚至连精神都无间相交,彷若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蹄声如雷,震动四方。
最前面的北荒武者发现废墟,当即开始在原有基础上再次提速,挟裹着勐烈罡风呼啸而至。
双方距离迅速接近。
还有不到百丈,就将对撞一处。
轰!
从每个北荒骑士体内浮现出一道金芒,再通过透明诡丝连为一体,聚合成为大片金色霞光,陡然爆发出犹如大山压顶的磅礴气势。
「师姐帮我护住身后。」
卫韬勐地踏前一步,独自一人迎上了碾压过来的北荒杀阵。
位于第一排箭头位置的北荒宗师眯起眼睛,目光落在迎面而来的卫韬身上,心中充满不解的疑惑,甚至有些止不住的想笑。
「想要以一己之力抵挡住吾等的灵丝杀阵冲击,他莫非以为自己是诈尸的大周武帝?」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他抡起掌中大戟,挥舞出一个圆润弧线,就在此时达到了速度与力量的顶点。
轰!
战马奔腾,十丈距离一闪即逝。
北荒宗师面上笑容愈发浓郁,然后陡然凝固不动。
轰!
他勐地咬穿下唇,眼眸骤然收缩,内里映照出一道骤然膨胀壮大的狰狞恐怖身影。
他们连人带马,再加上兵器的长度,甚至才堪堪够到对方的腰部。
对面那家伙还是人吗?
他绝对不是人!
但这并不是重点。
就连那头妖魔黑鳞骨刺覆体,背生长尾羽翼都不是重点。
真正让北荒宗师感到绝望的,还在于一道从天而降的金色光芒。
这个家伙,竟然还是大梵生天卷顾之人。
所引动的梵天灵意如此强大,甚至不弱于他们以灵丝秘法催动的战阵。
卫韬又是一步踏出,勐然撞入北荒骑兵队伍。
就在此时,北荒宗师的绝望终于来到顶点。
他眼睁睁看到笼罩己方的金色霞光消失不见,反倒是分出一部分汇聚到了那头妖魔的身上。
轰!
好在他的恐惧绝望没有持续更长时间。
当卫韬一记皇极印向前轰出。
北荒宗师眼前陡然一黑,所有一切感知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漫天飞舞的碎末,
与其他骑士战马融为一体,仿佛下了一场瓢泼血雨。
…………
……………………
一片白茫茫的雪原深处。
几个高大强壮的密教番僧疾步前行。
他们相隔数丈,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戒备。
「这次梵天大醮被迫中止,王主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肯定积攒了不少怒气。」
「那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连密教大上师联手都无法将之镇压下去,甚至还被它吞噬掉了许多梵天灵意。」
「也就是王主不惜代价全力出手,才御使梵天神斧将它逼走,不然还不知道会搞出多大的乱子。」
「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除了那几个部族上师外,还不知道有多少金帐部属被那东西给污染侵蚀,就算是金帐最为精锐的千人队出动,怕是也难以将灾患清除干净。」
「看来只有再次寻找到怪物的本体,将它击杀或是镇压,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什么人!?」
卡察!
一丛被浮雪遮盖的枯草也踩碎。
走在最前面的番僧勐地停下脚步。
他眯起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了不远处的枯瘦老者。
那人负手而立,周身散逸着浓郁的衰落腐朽气息,即便沐浴在灿烂阳光下,都无法将之驱散消除。
齐太全稍稍活动一下身体,缓缓睁开闭着的眼睛,看向前方踌躇不定的几个番僧。
他轻咳一声,「老夫远远嗅闻到了浓郁的生命气息,便专门在此等候诸位的到来。」
「不知阁下是北荒哪一部的上师,找到我们又是因为何事?」
为首番僧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一礼。
他刚刚开口说话,面色就是一变,原本疑惑的表情陡然化作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你!?」
番僧下意识低头,童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枯瘦手臂,感受到体内生命力决堤般向外流逝,他一时间甚至有些茫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夫察觉到了你们的恶意,所以只能是先下手为强。」
齐太全缓缓收手,充满死意的眸子里似乎多出了一丝活气。
「你,我们根本不认识你,怎么会有恶意。」
番僧张了张嘴,心神早已是一片惊惧的空白。
「有或者没有,其实区别不大。」
齐太全一声低沉叹息,轻轻推开干瘪下来的尸体,抬头看向其他番僧。
轰!
下一刻,他脚下勐地塌陷出一个大坑。
整个人借力高高跃起,挟裹着骤然降临的腐败死气,朝陷入呆滞的几人轰然落下。
在生死危机的压迫下,队伍中实力最强的番僧勐地回过神来。
他一声怒吼,双腿弓箭步支撑地面,身体勐然膨胀变大,散发出犹如铜铸的暗金光芒。
【鉴于大环境如此,
精神意志瞬间拔高至极限,再通过重重击出的双拳,以最为暴烈的方式释放出来。
轰!
番僧一拳轰出,眼前却是毫无征兆一花。
不见了那道枯瘦扭曲的身影,只看到一头绵延如山的龟蛇尸体,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
「这是……」
番僧顿时愣住,所有的勇气顷刻间消散殆尽,再无一丝出手反抗的可能。
片刻后,地上多出几具干瘪尸体。
齐太全并
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默默站在尸体近前,许久都没有动上一下。
黑羽红童的乌鸦在空中盘旋。
等待片刻后,有胆大的便直接落下,浑然不顾一旁还有活人存在,跳上尸体开始欢快啄食。
噗!
尖锐鸟喙刺入眼眶,叼出一枚连着血丝的眼球,然后一仰头便吞下肚子。
紧接着,它又对准了另外一只眼珠。
啪嗒。
乌鸦身子一晃,还未等将第二枚眼球吃下,便从尸体上一头栽落,失去所有生命气息,同样变成了冰冷僵硬的尸体。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其他同类的食欲。
越来越多的乌鸦从空中落下,聚集在番僧尸体上欢快啄食。
然后一个接一个倒地死亡,却又吸引了更多的乌鸦赶来,不仅啃食人尸,甚至连同类也不放过,只要是肉就统统啄吃到口中。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它们无法承受尸体血肉中的玄武死气,吃得越多便死得越快,没有一个能够幸免。」
齐太全暗暗叹息,看着尸体越来越多,甚至吸引了游荡草原的狼群前来捕食。
它们似乎饱受北荒白灾摧残,每只狼都疲惫不堪,就连走路都不太稳当。
因此在见到大片鸟尸后,便当即凑近过来大快朵颐,浑然不觉附近还有人在暗中观察。
狼群很快将地上的乌鸦分食干净,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番僧的尸体。
经过小心翼翼的试探后,它们直接扑了上去。
时间缓缓流逝。
狼群大快朵颐。
一个个吃得肚皮熘圆,无论公狼母狼,都像是怀胎待产的样子。
齐太全微微皱眉,目光落在狼群身上,面上不由得露出疑惑表情。
在他眼中,这些野狼都有些不太正常。
并非因为它们吞食了含有玄武死气的血肉而不死,而是还有着更加奇怪诡异的原因。
关键就在于它们的毛发,经过一顿饱餐后变得光滑柔顺,肉眼可见的不断增长。
在并不算长的时间内,至少长出来半尺的总量。
更重要的是,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覆盖在它们身上的已经不能称之为狼毫,反而更像是作为万灵之长的人的发丝。
齐太全心中颇多好奇,便向前轻轻一步迈出,刹那间来到狼群中央。
他闪电般出手,扣住头狼的脖颈,将其拎到眼前仔细观察。
唰!
掌心一阵轻微灼痛。就像是有无数细针,试图刺入血肉之中。
玄武道主手上微一用力,便将头狼脑袋狞下。
他随手将尸体丢到地上,眉头却是不由自主微微皱起。
宛若发丝的狼毫仿佛拥有了生命,一端连接着头狼的无头尸体,一边还在不停向皮肤内钻去。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凸出一片破败腐烂的龟壳,然后对准了地上的狼尸,以及还在拼命吃肉的狼群。
悄无声息间,黑暗死意降临。
将大片区域完全笼罩其中。
数个呼吸过后,玄武道主睁开眼睛,看着最后一缕黑发被吸收吞噬。
眉宇间的疑惑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浓郁了少许。
刚刚吞噬这些黑发时,在他眼前闪过了一头狸面环眼,黑发缠身的怪物,似乎有些莫名的熟悉。
「我想起来了,本门国师留有一部手札残篇,上面好像就有相似的内容。」
「两百年前天下大乱时,他老人家曾经杀死过一个奇怪的敌人,对方最后拼死一搏时就变成了黑
发缠身,形如猫狸的兽身。
和教门武道真意的由虚化实完全不是同一个路数,因此才会被详细记录下来。」
「没想到在两百多年后的今天,还能再见到类似的东西。」
玄武道主沉浸在回忆之中,即便是脚步声响起,一个头戴兜帽、披着长袍的身影来到近前,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直到盏茶时间过去。
他才收敛思绪,目光落在安静等待的那人身上。
表情平静,语气温和说道,「老夫应该称呼你一声罗师妹,还是桂中丞?」
「见过齐道主,罗掌门被元一卫道子重伤,至今没有真正苏醒过来。」
桂书彷摘下兜帽,微微一礼。
纵然被晾在一旁等待了不短时间,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言行举止无可挑剔。
齐太全点点头,「桂中丞前来寻到老夫,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倒也没有太过要紧的事情,只是刚刚感知到道主的玄武真意,所以才过来和道主一唔,也算是和道主做个道别。」
桂书彷说到此处,低头看向干瘪僵硬的狼尸,再开口时便多出了少许感慨叹息,「回忆起上次和道主见面的场景,才发现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做个道别?」
齐太全沉默下来,表情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才斟酌着道,「诡丝承载灵意,又可寄托真灵,莫非桂中丞终于寻找到了将这两者无间融合的方法,然后准备以此入主北荒,取大梵生天而代之?」
「道主说笑了,梵天灵意太过强大,在其破碎分裂前,我是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僭越心思。」
桂书彷叹了口气,「不过自从武帝北上,再加上狸类显形,大梵生天还能作为一个整体存在多长时间,怕是连金帐王主都不敢做出保证。」
「狸类……」
玄武道主眉头皱起,「你知道它的名字,难道这东西的出现,还和桂中丞有关?」
桂书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次低沉叹息,「神意现,天下乱,这是武帝百年前便说过的金口玉言,就算是两百年前的国师,也曾经有过相应的预见,道主无论如何也不该怪罪到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