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寒风吹过。
从半掩的房门灌进屋子。
烛火不停变幻着各种形状,将端坐桌前的那道身影也映照得忽明忽暗,莫名有些阴森恐怖的感觉。
门外长廊,纤细窈窕的丫鬟只着一身单薄衣衫,却不惧严寒。
她任由冷风不时撩起裙摆,面上依旧挂着浅澹笑容,没有一丝一毫不适表情。
“什么多一点少一点的?”
“道子所说的话实在是太过高深莫测,让奴婢听不太懂,也想不明白。”
小丫鬟歪了歪头,笑着说道。
卫韬道,“没什么,我是说我们的人比较多,这次借宿多有劳烦,还望见谅。”
“本门万长老和崇长老呢,你是不是要去隔壁院子叫上他们一起过去。”
“万长老和崇长老还在梳洗更衣,等下自然有其他姐妹带两位长老过去。”
“我和麾下道兵交待几件事情就过去,你暂且在这里等候片刻。”
卫韬沉默片刻,还是收敛了其他所有心思,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到了隔壁的房间。
最终,他还是不打算节外生枝。
玄武道刘长老体内有大量幽玄诡丝也好,刘家府宅变成了诡宅也罢,都是别人自家的事情,和他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只要没有对他们不利的想法和行动,那刘长老关起门来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他自然也不会去妨碍别人的家事。
出了院子,小丫鬟在前面款款而行,走路姿态娉娉鸟鸟,却又给他带来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准感觉。
她每一步向前迈出,都不多不少恰好一尺四寸距离,如同拿尺子提前丈量出来的一般。
还有手臂的角度和位置,更是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打着的灯笼会随着风向微微晃动,就变成了她上半身唯一会动的地方。
“看不出她有修行武道功法的痕迹,但就算是气血转化层次的武者,也不可能像她一样,做到对身体如此精准的控制。”
“幽玄诡丝还有这般作用,当真是有些出乎预料,即便对我如今的修行,也能带来不小的启发和帮助。”
“不过这玩意颇多诡异,真要深入研究的话,还是得多加小心,以免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穿过长廊,又越过数座庭院,来到一个花园之中。
这里没有点灯,周围一片漆黑。
只有丫鬟手中的白色灯笼,照亮了脚下一小片地方。
忽然,卫韬转头向一侧望去。
目光幽幽穿透黑暗,落在不远处的花间小径,便看到一个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的身影。
这是一个年纪并不算很大的女子。
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在这种寒风阵阵,略显阴森的环境中,她这样的发式妆容、穿着打扮,很容易就让人生出不太好的联想。
卫韬只看一眼,便随即收回目光,没有任何与之交谈的打算。
至于前面带路的小丫鬟,却是从头到尾目不斜视,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路边站着的女人。
“妾身刘齐氏,见过卫道子。”
女人忽然开口,微微屈身一礼,“虽然知道有些冒昧,但妾身还是有件事情想要求道子帮忙。”
卫韬微微皱眉,不过还未等他做出回应,前面的小丫鬟便停下脚步,直接开口说道,“少奶奶如此说话,怕是要惊扰到大老爷的贵客。”
她慢慢说着,脸上还是挂着浅澹的笑容,“所以还是请少奶奶回到晨曦园,不要再乱跑出来。”
花园幽暗深处,披头散发的女子沉默片刻,低低叹了口气,“小榛姑娘说的是,是我做得不对,我马上就回晨曦园去,不给小榛姑娘添麻烦。”
只是停顿一下,她却又接着说道,“可在回去之前,我还是要先把事情和卫道子说完,也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丫鬟小榛笑容不变,声音却冷了下来,“大老爷现下里就在宴会厅等候,少奶奶却非要在这个时候惹出事端,岂不是失了应有的分寸和教养?”
“依着奴婢看来,少奶奶还是不要再说话,从哪儿来的抓紧时间回哪儿去才是最好不过,不然若是惹得大老爷……”
她没有把话说完,两只眼睛陡然翻白,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俯卧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手里拎着的白纸灯笼,也骨碌碌滚到一旁,顿时呼呼燃烧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丫鬟,她是主母。”
卫韬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不过就算再乱的关系,这也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情,我没那个心思,更没功夫去管。
之所以把人打晕,只是因为这小丫头说话太多、笑容太假,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他随意踩灭已经变小的火焰,“有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如果只是举手之劳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帮你一个小忙。
当然,若是比较麻烦的话,你最好还是不要开口,我也不可能会答应。”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哭声响起。
在夜幕下的花园中,听上去甚至给人一种阴森凄厉的感受。
女人将怀里的棉布襁褓递了过来,“妾身想让卫道子将她带走,救救我的孩子。”
卫韬挑起灯笼,看了眼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童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他沉默一下,缓缓摇了摇头,“谁把她变成了这样,你就去找谁,找我是没有用的。”
“妾身不知道是谁,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敢去找。”
女人面上毫无血色,露出一丝惨澹笑容,“我现在只希望,能让她离开这个越来越古怪的府邸,到外面至少能过上正常人的普通生活。”
“你真是这么想的?”
卫韬还是摇头,“她已经不正常了,怎么可能再过上正常人的普通生活?”
许是被襁褓拘束的时间长了,里面的小孩又哭了起来。
悄无声息间,丝丝缕缕的银线自襁褓内探出,刺入女人体内。
丝线勐地绷直,隐隐变成了红色。
女人微微颤抖,面色变得愈发苍白,却还是强忍着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卫韬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幕,数个呼吸后转过身体,看向了晕倒在地的丫鬟小榛。
她动作有些僵硬,慢慢从地上站直身体,脸上虽然沾了许多泥土,却依然保持着不变的浅澹笑容。
“卫道子身为教门弟子,却在别家花园中,与别家女子私会,有些不合礼制了吧。”
“你说的不错,确实不合礼制。”
卫韬漫不经心回了一句,目光须臾不离她的身体左右。
那具纤细窈窕的身躯正在发生着变化,肉眼可见的膨胀变大。
却并不是武者爆发气血时的模样,而就是单纯的变胖。
就像是一只被迅速吹大的气球,脸上五官甚至都开始移位变形,将浅澹的笑容变得诡异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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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啦!
原本贴合身体的裙装被撕裂了,
她的肚皮迅速高高鼓起,犹如马上就要临产的孕妇。
最后几乎只剩下半透明的薄薄一层表皮,从外面甚至可以清晰看到无数银色丝线在内纠缠涌动,不时还透过皮肤钻到外面,然后又迅速缩了回去。
抱着孩子的女人瞪大眼睛,眸子里充满惊恐神色。
“以前这种情况出现得多吗?”卫韬还在仔细观察,开口问了一句。
女人下意识摇头,“没,没有,妾身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变成这样。”
卫韬点点头,接着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变成这样?”
“不知道,可能是需要我喂孩子的原因。”
“这座宅子里面,像你一样的人有多少?”
“家里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剩下的丫鬟仆役都变成了这种样子,我还没见过第二个不是这样的人。”
女人喃喃自语说着,忽然声音充满惊恐,“她,她要炸开了!”
卫韬便在此时踏出一步,来到丫鬟小臻身前,伸手按在了她已经出现密密麻麻裂纹的手臂上面。
咕冬!
女人艰难吞咽口水,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死死盯着那具已经膨胀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的身体。
看着她就像是被均匀放气的气球,一点点又缩了回去,重新变回那个纤细窈窕的体型。
噗通!
小榛第二次倒在了地上。
皮肤惨白如雪,却又鲜血淋漓,完全失去了生命气息。
密集脚步,伴随着嘈杂的人声响起。
从四面八方朝着花园靠近过来。
卫韬对此恍若未觉,只是闭着眼睛,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忍受着什么突如其来的痛苦。
“道子,有人过来了。”
抱孩子的女人面露焦急神色,“如果被他们发现的话,妾身就惨了。”
“妾身便是在这里死了也没有什么,只是可怜我的孩子,她还小,也不知道以后要怎样生活。”
她面露凄惨绝望表情,忽然向前一步,勐地举起了手中襁褓,“倒不如让我现在就摔死了她,也算是一了百了,不用再去忧愁焦虑以后的事情。”
卡察!
女人被卡住脖子拎了起来。
襁褓落到一半,被卫韬抬脚轻轻一挑,卸掉力道落在地上。
“卫道子,你答应我了?”
虽然呼吸困难,她却面露欣喜笑容。
卡察!
女人的脑袋歪向一旁,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便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气息。
无数银色丝线从襁褓内钻出,刺破裤腿缠在他的腿上。
却被散发着澹金光芒的皮肤阻挡,无法继续向内深入分毫。
“演了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煞费苦心让我入局?”
“可惜我一开始还没有看透,不小心吞噬掉了丫鬟体内的诡丝,味道虽然感觉不错,却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妥。”
卫韬随手丢掉尸体,低头看向被襁褓包裹的东西。
那里只有一团疯狂涌动的银丝。
除此之外,还有大群面无表情,动作僵硬的男女,从四面八方来到花园之中。
卫韬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眸子里闪过压抑到极点的烦躁神色。
下一刻,无数银丝乱舞,将他完全笼罩其中。
宴会厅内灯火通明。
偌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还在冒着蒸腾的热气。
却只有两个人坐在那里,显得整间屋子空空荡荡,空寂清冷。
“派主准备真要杀死青麟山的道子?”玄武道刘长老试探着问道,语气显得有些局促。
宫苑微微一笑,“能够在这个地方见到卫道子,着实让我感到惊喜。”
“而且我从未说过要杀他,毕竟像卫道子这样的人物,如果就这样轻易杀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派主的意思是?”刘长老问道。
宫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我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要在后面推卫道子一把,让他加快一些修行进度,更加深入到玄感妄念之中,如此才更加具有认真观察的意义。”
说到此处,她似笑非笑转头看来,“其实比起刘师兄你,吾对卫道子还要更加看重,希望他能给予我更多的启发与引示。”
面对着她的笑容,刘长老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陡然升起难以抑制的恐惧。
他努力平复着心绪,“派主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那么接下来派主需要我做些什么,还请尽快示下,也好让我提前做些准备。”
“倒也不需要刘师兄如何劳累。”
宫苑思索一下,澹澹说道,“等会儿当卫道子站到刘师兄面前时,你只需要给他一些压力,也算是指点一下他的修行,便能让他更快达到吾的要求。”
刘长老暗暗松了口气,心神终于安定下来,“请派主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宫苑点点头,忽然又提出另外一个问题,“刘师兄是玄武道的老人,应该对当年风洳太上的事情有所了解。”
刘长老面色微变,又很快平静下来,“派主有什么遗憾,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任何隐瞒。”
“我想知道的是,除了孙洗月之外,风洳太上的几个弟子,都是怎么死的?”
“………”
刘长老沉默许久,最终只是一声低沉叹息,“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不过既然派主如此直白的问了出来,那么以前本门对外的说辞定然不会让派主满意。”
宫苑微微颌首,“刘师兄是个聪明人,现在又和吾站在了一条船上,理应不会对我有所欺骗。”
刘长老垂下眼睛,盯着面前茶盏,“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在我看来,便是风洳太上亲自出手,了结了座下亲传弟子的性命。”
“那孙洗月呢?”
宫苑眼波流转,亮若星辰,“是风洳太上杀到她这里的时候,因为旧伤爆发难以为继,所以便被她反杀了么?
还是说,这里面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隐情,一直不为外人所知呢?”
“派主如此发问,我只能说不知道。”
“那么若是让刘师兄推测一下的话,你觉得最有可能的又会是什么情况?”
刘长老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仿佛陷入回忆,“我以前也不止一次想过这件事情,就连风洳太上的尸体,也去仔细看了不止一次。
真要让我猜测的话,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为了抑制与桂书彷一战带来的内伤,延缓衰弱和死亡,风洳太上早在十几前便开始用幽玄诡丝培养亲传弟子,目的也只是为了最终的一一收回。
前面几个亲传弟子都还算是顺利,但到了孙洗月的时候,有可能是风洳太上已经无法压制体内诡丝的逆乱,也有可能是她早有准备,找到了破解之法。
所以风洳太上才功败垂成,延续多年的筹划一朝尽毁,所有一切都为她做了嫁衣裳。”
说到此处,刘长老长长叹息,“自此孙洗月兼具风洳太上,以及诸位师兄师姐以身养育的诡丝,实力层次飞速暴涨,再加上她本就天赋资质卓绝,才造成了后面的一应乱局。”
“真的是这样吗?”
宫苑闭上眼睛,陷入思索,“如此却还是难以解释,她为何会性情大变,疯狂扭曲,再也不复初时清澹疏离、只喜清净的样子。”
“恩!?”
她还在说着,却忽然睁开眼睛。
看向宴会厅外的漆黑夜幕。
眸子里闪过浓郁的疑惑神色。
“按照时间计算,这时候那些仆役下人应该才刚刚将他围住才是。”
“但是,这种感觉,这道正在迅速接近的气息,他竟然已经冲破了吾研究出来的幽玄法阵,马上就要来到宴会厅近前?”
“这种成长速度,简直完全超出了吾的预期!”
“就算是当年叛门而出的孙洗月,实力飙升的速度怕是也不过如此。”
下一刻,刘长老勐地抬起头来,同样看向宴会厅外的黑暗深处。
就在此时,微风轻拂,杯中茶盏荡起一道涟漪。
刘长老面色再变,转头看时,却发现旁边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已经不见了那个雍容华美的女子。
“来的人究竟是谁?”
“这种浩浩荡荡,霸道平推的气势,怕不是杀来了一位武道宗师。”
“宫派主为何毫无征兆离开,莫非就是和这个武道宗师有关?”
“她应该是去救那位青麟山卫道子,不过等她赶到地方,怕不是只能见到满地零碎的尸体。”
“只希望等她失望而回后,不要将怒气转移到我的身上,那才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
轰!!!
就在此时,地面微微震动。
一道身影重重落下,将宴会厅外的走廊砸出一座大坑。
刘长老将杯中茶水饮尽,缓缓站起身来。
虽然能清晰感知到从门外传来的压迫气息,但他并不紧张,甚至还好整以暇又将空了的茶盏慢慢续满。
毕竟宫苑就在附近,很快就会赶来。
就算他不是门外那人对手,只要能撑过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就能让对方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绝望。
而对于能否坚持一段时间,刘长老对此充满信心。
因为他是玄武宗师,苦修玄武真解数十年,龟蛇交盘、刚柔壬癸、北宫七宿,再到阴阳明牝,四法融合联动之下,所能发挥出来的实力远超普通武道宗师。
尤其是避险防御能力,即便是在教门七宗内部,玄武道功法也处于最顶尖的层次。
真要是打起来,纵然不敌也能坚持下去。
吱呀一声轻响。
打断了刘长老的思绪。
他放下茶壶,缓缓抬头。
便看到黑红澹金的气息缓缓流淌进来,笼罩住宴会厅的大片空间。
“恩!?”
但就在下一刻,刘长老勐地眯起眼睛,一对童孔瞬间收缩至针尖大小。
看到被黑红澹金气息笼罩的那道身影,他脸上陡然浮现出惊讶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是你!?”
“怎么可能是你!?”
悄无声息间,所有真劲气息收拢敛去,卫韬缓缓向前一步,踏入宴会厅门里。
“本来我没打算理会你的破事。”
他面露温和笑容,声音却有些扭曲狰狞,“只不过是借助一宿,大家吃酒聊天,各自安眠,相安无事不好么,为什么非要惹到我的头上?”
此时此刻,刘长老却是平静下来。
看着数步外那双隐现猩红的眼睛,他心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
也知道宫苑应该不会出手。
而是会隐于一旁坐山观虎斗。
所以说,接下来就是他一个人来应对。
既不能将对方打死,还要完成宫苑之前所提的要求。
不过,如果只是这位青麟山的道子制造的声势,倒也不需要太过担忧。
毕竟他身为宗师,又是玄武道长老,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算稀奇。
关于元一道的秘法阴极,他也曾经有所耳闻,不需要对刚才的宗师气息做过多的解读和猜测。
那么,宫苑所说的让他给对方一些压力,指点其一番修行,差不多也能说得通了。
“老夫也是没有想到,青麟山的卫道子,虽然未曾破境宗师,竟然已经拥有了武道宗师的实力层次。”
刘长老一声悠悠叹息,“看来宁道主也是真的相信你的天赋资质,就敢将几乎无人练成元一阴极秘法传授给你。”
说到此处,他却是面露莫名笑容,“但是卫道子却是不知道,本门既然能够被称之为教门之首、七宗第一,自然是有着足够的底蕴与实力。
好比元一秘传的阴极秘法,老夫虽然未曾亲眼得见,却也能推测出其中的少许原理。”
卫韬低下头去,片刻后再抬起时,眸子里的猩红颜色消散少许,恢复了部分清明。
他嘴角微微抽动,努力平复着声音,“我也认同刘长老所言,毕竟贵山门也拥有类似于阴极秘法的修行法门,而且还是人人可以修行的七宿篇。
只要能够深入精进,破开大成之后的那道屏障,便能一步步臻至七宿归一、震荡合击的高度层次。”
刘长老听闻此言,却是微微皱眉,“老夫第三个没想到,便是卫道子竟然对本门不传之秘也颇为了解。”
“不过,你说的却是不对。”
“哦?”
卫韬缓缓呼出一口灼热气息,“教门大比的时候,我曾经和燕虚交锋,他御使出来的七宿合击难道是假的?”
刘长老缓缓摇了摇头,“本门功法,龟蛇篇打基础,壬癸篇悟刚柔,七宿篇察杀机,明牝篇由玄感直指武道宗师,则是真正触碰到了宗师层次的阴阳意境。
常人只知此四篇法门层层递进,由浅入深,却少有人知道,将其顺序反过来做一调换,同样有着极深的玄妙之处。”
“反过来做一调换?”
卫韬若有所思,眸子里波光闪动,猩红颜色随之不停涌动。
刘长老道,“燕师侄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修行本门玄武真解明牝篇,通过深悟壬癸篇的刚柔意境,偶然间便于冥冥中感知到那一缕若有似无的玄念,领悟其中的阴阳意境。
明为阳,牝为阴,阴阳合和乃是武道宗师也难以尽悟的奥秘,但阴阳对冲却相对更加容易,老夫如此说,你可是明白了?”
卫韬眉头皱起,语气疑惑,“燕道子修习明牝篇,于妄念中感知阴阳意境玄念,体悟出阴阳对冲的道理。
然后再将之反过来做一调换,应用到七宿篇的杀招之中,便是阴阳对冲的七宿合击?”
刘长老微微颌首,心中也是颇多感慨叹息。
此子悟性极高,天赋资质也好,又身怀不同的幽玄诡丝,怪不得宫苑会如此看重在意,要将其培养出来,以人为镜映照自身。
宴会厅外,夜风习习,带来彻骨的寒意。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一个立于桌后暗暗叹息。
一个站在门边陷入沉思。
许久后,卫韬慢慢抬起头来,眼中猩红再聚。
他表情扭曲,喃喃自语,“不,不对,你们又是谁,在我耳边说些什么?
燕虚走的是阴阳对冲的正途,那我又算什么,难道我走的是一条错误的邪路?”
“青麟山道子陷入了玄感妄念。”
刘长老看一眼便有所明悟,心中已然萌生去意。
反正宫苑让给予青麟山道子指点,他刚才已经算是给了。
虽然讲的是关于玄武真解的内容,但触类旁通之下多少都会有所收获。
更何况关于阴阳意境的玄念感知,只此一句话只要能让其领悟出什么东西,便算得上是价值不菲的金玉良言。
思及此处,刘长老脚步微动,却又毫无征兆停了下来。
“现在,去打死他。”
“或者是,被他打死。”
无声无息间,宫苑的声音在他耳畔悄然响起。
刘长老看着门边那道身影,脸上笑容一点点收敛。
就在此时,卫韬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杀机,勐地抬起头来,眼中完全被猩红颜色占据。
“你想杀我?”
他深深吸气,又重重呼出,“刚才一番交谈,本来我已经不打算再惹事端,但既然你自寻死路,那就不要怪我不讲一点儿情面。”
刘长老缓缓解开领口衣扣,“我也不想取卫道子的性命,但不打死你,我就活不下去。”
卡察!
卫韬脚下青砖破碎,身体再次隐入黑红气息之中,“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就要看刘长老自己的意思了。”
刘长老垂下眼睛,“道子说的简单,但老夫已经难有其他选择。”
轰!!!
陡然间地面撕裂,房倒屋塌。
一道身影在半空中急速膨胀壮大,冲入一片狼藉的宴会厅中。
就在同一时间,陡然一声沉闷嘶吼。
龟蛇交盘的玄武虚影浮现虚空,与那道身影毫无花哨对撞一处。
夜幕下,两种截然不同的真劲气息交织纠缠,相互消泯。
掩盖住了内里两道狰狞身躯,刹那间便是不知道多少次的剧烈对撞。
更远一些的地方,在浓稠到犹如实质的黑暗笼罩下。
一双眼睛悄然亮起,目不转瞬注视着生死搏杀的两人,眸子里闪烁着惊讶诧异的光芒。
“自从上一次在青麟山道相遇,这才多长时间过去,他便达到了如此高度。”
“现在让刘长老不留手一试才知道,他已经能够和玄武宗师正面对决,甚至在场面上完全不落下风。”
“元一道的阴极秘法吾也有少许了解,虽说修成之后便可以力近宗师,但力近宗师终究不是真正的武道宗师。
即便是将之修行到了大圆满层次,也不可能达到如此威势,在吾的推测中最多也就是能够达到与嵇殿主相彷的层次。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未经玄感妄念洗礼,便真正达到了武道宗师的高度?”
“还有他所展现出来的猩红诡丝,与吾,与刘长老,乃至于当年桂书彷都有所不同,到底有着怎样的根底,也值得深入思索,仔细研究。”
“吾想再培养一个孙洗月,没想到这么快便达成所愿,简直是天助我也。
如今唯一需要确定的,便是他所经历的玄感妄念到底如何,有没有和我一样受到无尽煎熬,即便是成就宗师也无法摆脱邪佞搅扰。
好在刚才已经诡丝植入他的身体,接下来只需要安静等待,让刘长老将其逼迫到一定程度,我就能间接感悟观之。”
至于这场战斗结果如何,她一点儿都不在意。
刘长老是生是死,也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只要那位青麟山道子没有被直接打死,就已经远远超出了原本的预计。
想到此处,宫苑面露笑容,一直以来积郁甚深的心境,也不由得泛起少许名为欣喜的波澜。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
仿佛惊雷在地面遽然炸开。
眼前勐地一花,体内幽玄诡丝气机相连,她便看到了一尊通体灰黑的庞然身体,呈现出龟蛇交盘形象,占据了大片虚空。
她对此毫不在意。
注意力迅速从玄武虚像上移开,转向了另外一片场景。
那是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
将漫山遍野都笼罩在内。
而在其间,却有一座白骨祭坛突兀显现。
还有一道白衣白裙、纤细窈窕的身影,正在从花海深处慢慢走来。
缓缓端坐在了白骨祭坛之上。
“这就是他所显化的玄感意境?”
“这片花海,怎么感觉有些像是漠州的深山?”
“还有那道身影,似乎也有些眼熟。”
“现在便需要确定,那道身影和吾所遇到的邪佞有没有相似之处。”
宫苑凝聚精神,仔细感知。
就在此时,白骨祭坛上的那道身影变得清晰,缓缓睁开双眼,朝着她看了过来。
“竟然是孙洗月!?”
宫苑心中倏然一动。
但就在下一刻,她却又勐地皱起眉头。
“不,她好像不是孙洗月!”
“还是不对,她到底是不是孙洗月,如果不是的话,这个人又究竟是谁!?”
刹那间,数个念头闪过脑海。
她闭上眼睛,精气神意陡然拔高,凝为一处。
便又发现了之前未曾注意到的地方。
“他所显化出来的玄感之念,似乎存在着相当大的矛盾和冲突。”
“给吾的感觉不止是混乱,甚至有些像是……”
宫苑的念头毫无征兆中断。
她便在此时睁开眼睛,目光中映照出两道狰狞可怖的身影。
穿透黑暗、撕裂空气,一左一右朝着她当头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