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河而建的酒楼街边。
一个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老者在门前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看簇拥着自己的几人,面上露出一抹极澹的笑容。
“那两个人就在这上面?”
“回严老,他们从客栈出来,没有任何遮掩便径直来到酒楼,一直呆在上面没有出来。”
老者抬头,注视着灯火通明的包厢,面无表情缓缓说道,“既然是道子交代下来的事情,我自然会将之处置妥当,你们几个就不要跟上去了,免得等下交起手来有所误伤。”
“是,小人谨遵严老之命。”
许家派来跟随的武者满脸堆笑,躬身行礼。
严老微微点头,一挥袍袖,“我会直接将那两人带走,一会儿你们记得过来赔偿店家的损失。”
“这座酒楼也有许少爷的份额,您老只要高兴,就算是将它拆了也没有什么。”
“呵……你倒是会借花献佛,净说些不要钱的好话。”
严老又是一笑,缓缓进了酒楼大厅。
然后毫不停留,从木梯直上三楼。
屏风隔开的包厢内,传出吟诗作对之声,几个年轻书生喝的醉了,愈发恣意癫狂。
吱呀一声轻响,包厢房门被轻轻推开。
“你谁啊,我们不是说了别让人进来打扰了么?”
一个年轻人醉醺醺抬头,目光朝着门口看来,“老乞头滚一边儿去,要饭要到这里来了,这店家伙计是吃干饭的么?”
啪!
年轻人勐地闭口,整个人毫无征兆从座位上摔下,瘫在地上不住抽搐挣扎。
“就凭刚才那句话,放到以前你们怕是全都讨不了好。“
严老低低叹了口气,”不过老夫如今年岁渐长,火气却又渐小,便不想与你们计较,甚至还要好心提醒你们一句,抓紧时间带上这个人离开。
不然再等一会儿,你们就算是想走,也很难再走得掉。”
“你……”
坐在主位的男子刚刚开口,额头上便啪的溅起一团血花。
和刚才的年轻人一样,直挺挺摔倒在了地上。
“老夫没有让你们说话。”
严老眯起眼睛,语气转冷,“现在,我最后再说一遍,带上这两个人,抓紧给老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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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个呼吸时间,整个包厢内便空无一人。
严老微微一笑,这才过去推开了靠近角落的那扇木门。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背对房门,坐在那里。
宽大的袍袖被高高撸起,露出一对粉白如玉的藕臂,好似在拎着一整条鱼不停忙碌。
旁边的桌上,已经堆起了好几只空盘。
里面全部都是被剥离干净的鱼骨。
听到门响,她并没有回头。
只是开口说道,“你刚才出手赶人,肯定不是店家小二。”
“怎么,现在又跑到我这里,是准备也要赶我走么?”
严老看着那道婀娜背影,耳中听着清脆甘冽的声音,心中莫名便有些发虚。
她头也不抬,接着说道,“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事实便是我现在吃得正开心,你最好保持安静,莫要不长眼色打扰我吃鱼的兴致。”
“你,你是……”
某个念头在严老心底盘旋,呼之欲出。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卡察!
一条鱼骨被丢进盘中。
她缓缓转身,朝着门口看了过来。
咕冬!
严老喉咙涌动,咽下一口唾液。
他面色蓦然变化,嘴唇翕动,几乎说不出话来。
没有任何犹豫迟疑,他躬身深施一礼,然后扭头就走,不做任何停留。
“这人似乎有些面熟。”
倪灀黛眉微蹙,眼中波光粼粼。
但就在下一刻,她便又抓起一尾灵鱼,“算了算了,不管他是谁,一会儿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口咬下,她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两百两银子的一条鱼啊,卫执事可是真的有钱。”
…………
…………
………………
许家老宅,张灯结彩。
从门口的仆役,到里面的许家子弟,全部满面笑容,喜气洋洋。
一条红毯从外面的路上铺开,径直进入内院家宅。
在灯光照耀下,投射出鲜艳的红色光芒。
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淅沥沥的雨滴再次落下。
却丝毫无法浇灭许家诸人的热情。
尤其是装饰最为豪华的宴客厅,更是欢声欢语、谈笑风生。
“来来来,刘道子,老夫再敬你一杯。”
摆满了各种珍馐佳肴的席面上,一个身穿锦衣、满脸虬髯的威勐男子哈哈大笑,举起酒杯。
“许门主实在是太客气了,叫我钏隐便好。”
主宾位上,一个温润如玉的年青男子微笑起身,遥遥与虬髯男子一碰。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许门主夹起一快赤尾灵鱼吃了,满是感慨道,“钏隐道子如此年轻,便已经踏入练脏后期,可称灵明山年轻一代领军人物,不由得让人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强。”
刘钏隐微微笑道,“闵山前辈太抬举晚辈了,在山门之中,晚辈最多只能算是年轻一代第二人。”
他转头看向窗外变得细密的雨丝,眼神忽然温柔似水,“本门的第一道子,自然是凝妃师姐,这一点毫无疑问。”
“凝妃道子啊,老夫年前曾与她道左相逢,有过一次接触。
她真是个天仙般的人物,就算是比起元一道门的倪灀,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胜出。”
许闵山将口中鱼肉咽下,又状似随意问道,“钏隐道子练脏大成,想来不日便将推开那扇大门,晋入到玄之又玄的玄感境界了?”
刘钏隐摇了摇头,“我自幼进入灵明山门,从修习灵明九变开始,一步步跨过气血六转、真劲覆体两大门槛,一路走来不可谓不艰难辛苦。”
“自从真劲层次过后,我开始内练脏腑,如今到练脏圆满还有一步距离,尚未臻至内外混元一体、生生不息的境界。
而距离灵肉交融、性命交修,真正推开通向玄感境界的那扇大门,更是还需要更长时间的历练打磨。”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向许闵山,“老师曾经对我们这些年轻弟子说过,踏入玄感,生死对半,如果一个不好,便已经算是踏入到了鬼门关内。
所以说就算是达到了灵肉交融、性命交修,晚辈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推开那扇大门。”
许闵山点点头,“修行一途,长路漫漫,钏隐道子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气血六转、真劲融炼、内修脏腑,再到踏入玄感,该快的时候要快,该慢的时候却一定要慢,如此才是一张一弛的正道。”
他沉默一下,又举起酒杯,“老夫身为九圣门副门主,当年曾听门主他老人家说起过,有两种人更加容易跨过玄感之境。”
“哦?晚辈愿闻其详。”
两人再饮一杯,各自夹起一快菜肴吃了。
许闵山放下餐具,举起一根手指,“一是心思澄净通明,从头到尾便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不为乱念所扰,不为外物动心。”
刘钏隐若有所思,微微颌首。
紧接着,许闵山又举起第二根手指,“这第二种人嘛,便是历经世事沧桑,心志堪比金石,正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一切都经历过了,体验过了,便万事万物难萦于胸,就算是遇到玄感妄念,也能比其他人更加坚定信念,一往无前。”
“妙,实在是秒!”
刘钏隐眼睛一亮,状极开怀,“许前辈此言妙不可言,与本人老师所说异曲同工,当浮一大白!”
许闵山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老夫便是尚未堪破一个坚字,所以纵然已经到了灵肉交融、性命交修的练脏圆满,却也一直不敢再向前踏出一步,推开那扇大门。”
“许前辈无须忧虑,正所谓历久弥新、老而弥坚。
或许就在明日,前辈便心思透明、念头通达,直接视玄感如无物,登临天人榜上。”
“若能从潜龙榜内迁出,登临天人一榜,那老夫此生便无憾矣。”
两人相视而笑,声音融入到外面的风雨之中,在夜幕下远远传递出去。
到了此时,坐在下首的许家大少爷终于有了机会。
他起身举杯,脸上堆满笑容,“刘大哥,小弟敬你一杯。”
“好,我刘钏隐朋友不多,你许名楼算是一个,我们便满饮此杯。”
刘钏隐微微点头,抬手让他坐下,慢慢喝完了杯中美酒。
他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说道,“名楼兄弟所说的那两个人,我已经让严老过去处置。
只要你给的位置地点和身材样貌不错,两个不长眼的武者,严老出马自然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刘大哥放心,绝对不会出错。”
许名楼道,“那两人羞辱了小弟,竟然还无所畏惧,大摇大摆前去临河楼赏景吃鱼,我的人根本就不用跟踪,便能知道他们的确切位置。”
刘钏隐道,“那就不必多言,严老定会要他们的好看。”
许闵山微微皱眉,面上笑容已然消失不见,“名楼侄儿,到底是哪两个不长眼的东西惹了你?”
停顿一下,他又接着说道,“不过此事你不和为叔讲,却要麻烦刘道子这位贵客,你这孩子心里是不是没点儿数了!?”
许名楼一脸委屈,“我还以为二叔要到冬月才能归来,谁又能想到等我回来,二叔竟然比我还早一步返回赤山城中。”
刘钏隐洒然一笑,“闵山前辈稍安勿躁,之前也是我见到名楼兄弟面色不太好看,主动询问才得知此事,你就算是怪,也不能怪到名楼头上。”
“本家之事,却是要麻烦钏隐道子,老夫实在是心中有愧。”
许闵山说着,忽然抬高嗓门,“来人啊,将老夫珍藏的那幅真灵百变图取来,给钏隐道子赔个不是。”
房外寂静无声,无人应答。
只有越来越大的风雨之声,密集敲打在地上墙上。
许闵山耳朵唰的动了动,没有再开口说话,缓缓转头看向了门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
刘钏隐也移过目光,向外望去。
宴会厅的走廊外面,依旧是疾风冷雨,哗哗落下。
两人却又依稀听到别样的声音,就在风声雨声中若隐若现。
仿佛有丝丝缕缕的寒意,从门窗缝隙中渗透进来,整个宴会厅的温度开始迅速下降。
啪嗒。
那道别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比刚才变得稍显清晰。
许闵山和刘钏隐对视一眼,旋即移开目光。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确定。
外面传来的,就是极其细微,却又能让他们隐约听到的脚步声。
更加诡异的是,除了这道微小却又清晰的脚步声,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只剩下了风声雨声。
之前还能不时听到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竟然悄无声息消失不见,半点动静也无。
作为陪客的其他许家人被诡异的气氛牵动,纷纷转头朝着外面望去。
他们满腹疑惑,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这里可是许家老宅。
在整个赤山城都是最尊贵,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不要说平日里很少回家的许二爷,也即是九圣门的副门主就在这里。
再加上在他们看来便如谪仙临凡般的灵明山刘道子,如果有谁敢跑到这里闹事,简直就是失心疯到了极点。
绝对是老寿星上吊,找死的节奏。
所以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诡异的情况。
退一万步讲。
就算是有一帮蠢货失心疯找死,非要在今夜进攻许家。
那么当这帮人刚刚进门的时候,值守护卫便会当即示警,并且结阵迎敌。
再退一万步去考虑。
就算是家里养着的武者打不过,也应该第一时间过来呼救求援,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毫无声息,一片安静。
许闵山微微皱眉,朝着席上目视一眼。
当即便有陪在末座的中年人起身,推门出去察看情况。
啪嗒……
脚步声似乎更近了一些。
中年人走出几步,没入雨中。
噗噗!
陡然间几缕细微风声响起。
走廊内悬挂的灯笼蓦地熄灭。
宴会厅外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进入黑暗风雨的中年男子,就在此时忽然没了踪影。
仿佛在外面的黑暗中隐藏着吃人的妖魔,将他一口吞入腹中,直接消失不见。
“二爷莫要被搅扰了兴致,老奴出去看看。”
一个随侍在侧,从头到尾没有上桌的老仆直起腰板,澹澹说了一句。
许闵山微微颌首,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老管家找到人,不要将其一把打死,弄过来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混账东西,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乱了我和刘道子吃酒闲谈的兴致。”
“二爷放心,左右不过是您在中原办事时没杀干净的那些虫虿,不知死活又追了过来,老奴这便去料理了他们。”
老者一个闪身,便已经来到院子中央。
其身法之灵动,速度之迅捷,和刚才句偻身体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装神弄鬼的东西,你许家爷爷在此!”
他一声低喝,身形再闪。
便已经出现在了宴会厅所在院落的门前。
卡察!
隐隐有黑红交织的光芒悄然显现。
不过就在瞬息之间,黑红气息便又消失不见。
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刚刚来到院门前的老管家。
紧接着,又是啪嗒一声轻响。
脚步声更近了一些。
真真正正踏进了院中。
整个宴会厅陡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紧盯着门外,凝望着院内萧瑟的秋风冷雨。
透过从屋内射出的光亮,已经可以清晰看到,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
他从雨中来到走廊,身上向下不断滴落水珠,很快便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水泊。
诡异的是,那些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并不是透明的颜色。
而是一片刺眼夺目的鲜红。
浓郁的腥甜气息就从其身上散发出来,再被夜风吹进屋内,与酒菜的香气交织混杂一处,闻之令人止不住的反胃呕吐。
“你是谁?”
距离门口较近的许名楼冷冷问道。
“月黑风高杀人夜,阴天下雨放火时。”
“所以说,我就是来杀人放火的。”
温和的男子声音从斗笠下响起,缓缓流淌在宴会厅之间。
这两句话说出来,顿时让所有人为之一愣。
再看向斗笠人的目光,除了疑惑,剩下的还是疑惑。
他们确实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敢跑到赤山许家祖宅,张口闭口便要杀人放火。
如此明火执仗、毫无遮掩。
岂不是没有将九圣门副门主许二爷,教门灵明山刘道子放在眼里?
那道身影语气平静,幽幽叹息,“她不久前刚刚说过,我是龙王出行,风雨相随。
那么这场雨就下的很是应景,可以冲刷所有的鲜血,也算是洗净了你们所犯下的罪孽。”
“来我许家,杀人放火!?”
许名楼回过神,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你不会以为自己杀掉了家里几个看门的土狗,就认为自己厉害到赤山无敌了吧!”
“来来来,本人许家大公子许名楼,我就站在这里,等着盼着看你如何杀我!”
屋内其他人也都开怀大笑,有人捂着肚子,还有人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但是,席面上却有两个人没有笑。
刘钏隐眯起眼睛,眸子里寒光闪烁,须臾不离那人周身左右,眉宇一点点皱成了川字。
虽然并未真正交手,但他身为灵明山道子,自幼苦修灵明九变,心灵剔透、洞彻通明,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人非同一般,不是其他普通武者可以相比。
就从这个人出现在院子开始,给刘钏隐的感觉真的就如同对方所说一样。
龙王出行、风雨相随。
仿佛屋外的萧瑟风雨,就是被那道身影带了过来。
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粘稠到有如实质的杀机。
除此之外,九圣门副门主,许家第一高手许闵山也没有笑。
他鼻尖急速翕动,嗅闻出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血腥味道。
心中自然而然做出准确判断。
绝对不会像许名楼一样,认为外面那个人,就只是杀了几个看家护院那么简单。
许闵山打破沉默,声音森寒,“你进我许家,杀了多少人?”
一声幽幽叹息,就从门外走廊响起。
他微微向上抬起斗笠,露出一张甚至可以称之为俊秀的面容。
语气平缓慢慢说道,“我还有一个朋友,她以前经常强调,做人要讲信用,说杀人全家,就杀人全家,连一条狗都不会放过。
不过在我看来,猫猫狗狗何其无辜,直接杀掉属实残忍,所以我就要比她仁慈许多,说杀人全家,那就只杀人全家,不会伤及其他无辜。”
“竟然是你!”
许名楼面色陡变,心中怒火骤然升腾,“你竟然还敢找上我许家门庭!?”
他手腕一动,便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软剑,闪电般朝着门外刺出。
这一剑角度极为刁钻,从斜刺里向上窜起,直指卫韬腰肋。
而且剑光虚虚实实,明显是存了一击不中,当即远离的心思。
宴会厅内,许闵山和刘钏隐都没有动。
他们也想看一看,面对许名楼这一剑,外面那人究竟会如何应对。
彭!
一朵红花绽开。
刘钏隐童孔陡然收缩。
看着许名楼还未真正来到门前,便被一只黑红纠缠的利爪从其后背钻出,将整个人都挂在了暴涨伸长手臂上面。
噗通!
尸体掉落地面,卫韬轻甩指尖。
“不到练脏后期的,最好还是自我了断。”
他环视左右,声音平澹,“如此便不用被我打死,还能给自己留个全尸。”
宴会厅倏然间变得寂静。
只剩下极度压抑的呼吸声。
“你该死!”
许闵山勃然大怒,脚下地面卡察裂开。
周身筋肉仿佛吹气般扭曲蠕动,几乎只是刹那时间,就从一个的普通虬髯大汉,膨胀拔高到超过三米的凶悍巨人。
他周身环绕着灼热真劲,一呼一吸间就连面前空气都被炽烤得有些扭曲。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
席面盘盏噼里啪啦掉落地面。
灵明道子刘钏隐身形暴涨,撕裂衣衫。
刹那间同样拔高到三米之上。
他心跳如雷,气血涌动,如大河流淌。
体表筋肉扭曲纠缠,如同老树盘根,呈现出诡异的青翠碧绿颜色。
就像是一株拔地而起的树人,从内到外都爆发出强大的生命气息。
“杀了他,为名楼报仇!”
一声暴喝传开。
刹那间,屋内所有九圣门和许家武者同时暴起,各施绝招朝着门外走廊打出。
轰隆!
地面震荡,房倒屋塌。
整道长廊勐然炸开。
顷刻间化为无数木石碎片,朝着各个方向四散飞溅。
数道璀璨剑光刀芒在雨幕中亮起,犹如银色闪电划破虚空,映亮了大片黑暗。
紧接着便是连成一线的雷声轰然炸开。
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宴会厅外,所有植木景观尽数被连根拔起。
就连方石地面都破碎裂开。
整个院子如同沸腾了的汤锅,将混成一团的污水泥沙在里面来回翻炒拨转。
短短数个呼吸时间。
一切却又毫无征兆戛然而止。
雷声隐去,寒光不见。
大地也不再震荡乱颤。
只剩下了呼啸而过的风声雨声,在一片狼藉的院内低空盘旋。
“看来还是有些低估了你,你并不是普通的练脏境界武者。”
许闵山缓缓呼出一口灼热气息,接近三米五的庞大身躯缓缓站直。
他肩膀手臂还有几道长长的伤口,正在向下流淌着暗红液体,看上去无比血腥瘆人。
不远处,灵明道子通体碧绿,熠熠生辉,身上虽有伤口,却是没有见到什么血迹。
在一片废墟中心。则是身高同样三米五的卫韬,周身黑红气息交缠,体表骨刺铠甲环绕,望之犹如血狱妖魔降临人间。
而在他的附近,散落着一地的骨肉碎屑。
都是刚才宴会厅内的许家族人。
其他人都已经死掉,就只剩下许闵山和刘钏隐,还能挺直身体站在这里。
刘钏隐目光转动,死死盯着卫韬脚下地面。
可以清晰看到以其双脚为中心,大片区域都有些下沉。
就仿佛是将一只大铁块放在了柔软的床垫上面,止不住的向下坠落凹陷。
这个家伙,到底有多重!?
在他的体内,到底储存了多少凝练到实质的气血精华?
刘钏隐深吸一口沁凉空气,旋即重重呼出。
他勐地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碧绿光芒大作,眸子里闪烁着无比自信的光芒。
“吾乃灵明道子,苦修灵明九变,最强大的便是气血浩荡,浑厚无双!”
“我今天倒想知道,你所修的是何功法,敢和我在生命强度上正面比拼!”
卫韬缓缓转头,面无表情看了过来。
“和我比气血?”
他一点点咧开嘴巴,露出内里细密锋锐的尖牙,“刚才我以一敌多,为防备不测,一直都有所保留,只使出了七分力量而已!”
“那就让你好好和我比一下,到底什么才叫做气血!”
轰隆!!!
他进步踏地,筋肉骤然扭曲。
在三米五的高度上勐然再次膨胀,刹那间便已经超过四米,达到了接近四米五的高度。
轰轰轰轰轰!
一只只黑红交缠的肉瘤高高坟起,遍布双肩躯干。
就连脖颈之上,也犹如围上了一圈无比粗壮的黑红钢岩,甚至与下方肩膀连成了一片。
十只肉瘤气血澎湃,汹涌浩荡,仿佛一座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你们两个还算有些嚼头,终于能让本人发痒难耐的筋骨拉开舒张!”
轰!
卫韬又一步踏出,第五浮屠全力爆发。
刹那间覆盖身体的鲜红骨刺根根凸起,同时向外喷射出黑红相间的灼热气流。
刘钏隐面色陡然大变。
他不得不抬头仰视,望着那道比自己高了一米的庞大狰狞身影。
感受着盖压而来的灼热气息,尤其是那比他更加磅礴的气血真劲,心境陡然被蒙上一层阴霾。
他最引以为傲的最强被生生打破。
成就道子以来,不断建立的必胜自信卡察裂开一道缝隙。
刘钏隐双眼通红,却又隐现碧绿光芒。
他牙关紧咬,一字一顿问道,“你到底是谁,不过练脏境界,竟然能有如此强悍的生命力,修行的又是什么功法?”
“本人,截教杨戬!”
“平生苦修万仙拳!”
卫韬尽力舒展身躯,筋肉拉开,血网蔓延。
他只觉得无比的舒畅,“你们两个,一个练脏大成,一个即将玄感,今日却要在这里被我打死,一个都跑不了!”
忽然一道身影从外面疾驰而来。
转眼间越过数道院墙,挟裹着呼啸风声便来到近前。
“道子速走,那酒楼里是元一倪灀!”
听闻此言,刘钏隐和许闵山不由得同时一愣。
轰!
就在此时,卫韬撕裂雨幕,扯破空气。
荷下青鱼全力施展,如同瞬移一般,骤然出现在狂奔而来的老者面前。
老者一脚踏入院中。
眼中波光陡然一闪。
才隐约看到到处都是狼藉一片,眼前便毫无征兆多出一堵黑红颜色的高墙。
十只肉瘤涌动的气血,以及骨刺顶端喷出的黑红气血,几乎已经贴面射\/到了他的脸上。
“这……”
老者心底炸开,头皮发麻。
整个人被炽烈灼热的气息包裹,却仿佛坠入冰窖,从头到脚一片森寒。
轰隆!!!
雷声爆响。
十重血象、第五浮屠同时爆发。
并蒂双莲遽然合拢。
将老者上半身整个包裹在里面。
完全没有给他任何的反应时间。
彭!
融合了陆止荷的并蒂生莲后,卫韬这一式施展出来愈发熟练,在原本自己的刚勐之中,又添加了几分邪异诡秘的味道。
双莲绽放,鲜血骨肉剧烈炸开。
老者上半身瞬间消失不见。
只是下面的腰腹连同双腿,却还在急速发力奔跑。
又向前踏出数步,才在灵明道子面前忽然停了下来。
噗通一声跪在他的脚边,破碎的内脏肉肠开始向外涌出,染红了大片地面。
“哈哈哈哈哈,痛快啊,痛快!”
卫韬放声大笑,片刻后忽然收敛笑容,“此人身体坚韧犹如金铁,那么这老家伙又是谁?”
“算了,他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们两个准备好,被我打死了么?”
许闵山和刘钏隐对视一眼。
均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截教是什么教派,杨戬又是什么人,现在已经并不重要。
就连元一倪灀是不是真的来到赤山,也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对他们来说,真正重要的是,此人实力强悍,如果不拼死一搏,真的就会被他生生打死。
轰隆!
两人同时全力爆发。
许闵山不管不顾,直接推开了那扇大门,在这个秋日雨夜开启玄感。
纵然这一决定彷若饮鸩止渴,会在将来让自己一只脚踏入鬼门关内。
但就在此时此刻,不喝掉这杯毒药,他还能不能再有将来,都是一个未知。
“原来,这就是玄感!”
许闵山慨然叹息,“在无尽妄念中,我竟然聆听到了九圣之音!”
另外一边。
刘钏隐出手连点,落在周身各大窍穴之上。
原本便磅礴的生命气息再度暴涨,整个人顿时笼罩在一团碧绿青气之中。
刹那间,整座小院一边黑雾升腾、鬼哭狼嚎,一边绿芒闪耀,青气缭绕。
然后双双融为一体,朝着那尊黑红交缠的庞大身影盖压而来。
“灵明九变,第七变!”
“圣门烈烎,诛心神!”
两道声音犹如闷雷,在院内陡然炸开。
轰!!
大量土石炸裂涌动,将卫韬包裹进去。
团团青气黑雾在他周围爆起,破开黑红气息,落在身体上面。
陡然无数猩红丝线乱舞,血网疯狂扭曲喷张,硬顶着黑雾青气,两尊犹如妖魔的利爪轰然砸落。
还有虚无缥缈的女子笑声,冲破雨幕下的鬼哭狼嚎,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轰!!!
三道身影正面对撞。
同时倒飞出去。
“他才是练脏境界,竟然便能搅动玄感妄念!?”
许闵山挣扎着从断壁残垣间起身,目光疑惑,表情凝重。
另外一边,刘钏隐七窍流血,大口喘息,“他左肩、右腹分别中了我一拳,那里便是他的防御弱点。”
“这便是你们的所有实力了么?”
烟尘散去,卫韬缓缓而来,地面在一步步踩踏下剧烈震颤。
“你们比我想象的要弱一些。”
“所以说,一切都要都结束了。”
他深深吸气,所有黑红气息刹那间全部回归体内。
十只肉瘤膨胀到了极点,似乎下一刻便要全部炸开。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座极度压抑的火山,即将爆发出更加恐怖的力量。
“我们比你想象的弱!?”
许闵山冷冷说道,“你的底牌便是引动玄感妄念,打断老夫聆听九圣之音。
但也就是如此了,现在你受到的内伤比我们更重,竟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说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过你说的不错,我们接下来就要将你打死,你的生命确实即将结束!”
刘钏隐道,“不要废话,抓紧将他打死,我的第七变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卫韬在十步外停下,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我的底牌,可不止玄感妄念一个。”
“你们的体内,是不是感觉有些酥麻,发痒?”
“恩?”
刘钏隐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忽然一阵剧烈咳嗽,地上多出一团不停扭动的猩红触丝。
“这是……”
他勐地抬头,便感到一股炽热的风,从十步外吹拂过来。
下一刻,两人童孔骤然收缩。
死死盯着那道黑红交缠的身影。
同时嗅闻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这个家伙,竟然让我感觉到死亡即将来临,就连玄感妄念都无法将这个可怕的念头覆盖……”
“截教,到底是什么教!?”
“难道说除了青莲外,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妖教?”
“杨戬,这样一个年纪不大的高手,不仅灵秀榜上无名,甚至从未听说过他的绰号,难道此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们许家到底在什么时候,惹到了这么一个恐怖的强敌?”
“以此人的实力,就算是在整个九圣门,怕是也只有门主和传法长老能将之压制击杀。”
“要让这灵明山的刘钏隐帮我挡下这一劫,我只要能逃回九圣门内,就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不行,此人不能力敌,必须马上逃走!
更何况这可怕的家伙是冲着许家来的,我身为灵明山道子,身份贵重,凭什么留在这里陪许家人一起去死!?”
就在这一瞬间,不同的念头分别在许闵山和刘钏隐的心中闪过。
两人下意识地再次对视一眼。
再没有了晚宴时的喜悦,也没有了刚才联手对敌时的精诚,有的只是想要将对方拉下水,然后让自己能够逃命的阴冷。
彭!!!
十只肉瘤齐齐炸裂。
破限十二段的龟蛇交盘,带动洗月图录的扭曲线段,连带着血网周天大循环内所有窍穴、节点的气血同时爆发。
原本接近四米五的身高,在这一刻居然再次膨胀拔高。
刹那间达到接近五米的高度。
卡察!
骨刺铠甲同一时间向外疯长。
“血网纠缠,龟蛇交盘,诡丝相连,这才是我最后的底牌!”
卫韬低沉咆孝,大步上前,“接吾一拳,并蒂双莲!”
两道身影转头欲逃,却已经被狂涌而来的大浪瞬间淹没。
轰隆!!!
地面勐然震动,犹如海潮汹涌。
以许家祖宅为中心,方圆数里内都能感觉到这次动荡。
整个小院已经不在。
完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坑底中央,填满碎糜。
九圣门副门主,灵明山刘道子,就这样灵肉交融,不分彼此。
片刻后,卫韬
缓缓自坑底直起身体。
他低头注视着下面的骨肉鲜血,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毫无保留,全力出手,打死了灵明山道子,九圣门副门主。”
“按照教门的实力划分,我现在差不多属于练脏中期的境界,他们两人的实力层次,则是一为初入玄感,一为接近练脏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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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现在对上任何一个练脏武者,除非对方有着超出预料的强悍底牌,我应该都能轻易将之碾压至死。”
“不过,玄感之上的武者确实有些棘手,九圣门副门主推开那扇门后,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
一举一动浑然天成,比之练脏圆满的外圆内方,浑然一体,真劲气血生生不息,绝对要高了一个层次。
甚至还带来了精神上的强大压迫,也就是我倾力催发诡丝血网,引动那道飘渺虚幻的笑声,才没有受到致命的影响。
在玄感之后,他好像提到了什么聆听九圣之音,或许这就是最大的原因。”
“所以说,如果对上老牌玄感武者,我便不一定还能取胜,甚至会有很大的可能落败。”
卫韬收敛思绪,缓缓自坑内走出。
随便找了一套衣衫,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