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大,苏洄裹紧了大衣,步伐很快,看到贝拉说的便利店便拉门进去,站在香烟柜台挑选。
他一眼就看到了过去自己常抽的万宝路,但心中烦闷,选了另一种不熟悉的。
“这个。”
“好的,请问还需要别的吗?”
“不用了,谢谢。”
等待结账的过程很短,但很难熬。
卡尔的话盘旋在脑海,苏洄很不想面对宁一宵,害怕听到他说任何一句话,好的或坏的都不想,所以不那么友善地拒绝了他,可内心却好像冒出一个小人,不断地念着“快来找我,快点来找我吧”。
苏洄努力想要把那个小人的脑袋摁下去,让他没办法吵闹,可拿了香烟转身的下一秒,他还是看到了宁一宵。
他甚至没来得及逃离这间便利店,就被找到了。
苏洄有些无措,心中堵着一口气,没办法体面温柔地对待宁一宵,于是假装看不到他,自己往外走。
但宁一宵堵在门口,苏洄往左,他便往左一步挡住,苏洄往右,他也往右。
“怎么了?不高兴?”他低头盯着苏洄的脸。
“没有。”苏洄消极抵抗,他本来就没立场干涉宁一宵的交友,也没有资格。
他只不过是自己气自己,迁怒到宁一宵头上,幼稚又无理。
收银员见两人僵持在门口,有些抱歉地笑道:“两位帅哥,那什么……有什么问题可不可以进来聊或者出去聊啊,门口位置有点挤,我怕新的客人进来不方便。”
“不好意思。”宁一宵微微颔首,一只手推开门,另一只拉住苏洄的手臂,强行把他带了出去。
苏洄想脱身,抽出自己的手。
宁一宵松开,但还是看着他,“不是要抽烟?站在店里怎么抽?”
苏洄沉默了一会儿,自暴自弃地拆开烟盒,抽出一根放到嘴边,但也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带打火机。
早知道就不戒烟了。
他愈发烦闷,打算进去借,但宁一宵却拿出打火机,点了火,手掌护着递过来。
“不至于连我的火都不想借吧。”宁一宵语气温和,仿佛并不想和他置气。
借火而已。
苏洄稍微冷静些,接受了宁一宵突然出现的事实,自己越是躲着,好像越有什么似的,想到这,他凑过头去,点燃了烟便躲开,撇过脸靠在墙上安静地抽。
但他没料到这个烟的焦油量这么高,只吸了一口便呛得咳出来,眼眶也红了。
宁一宵就站在他面前盯着他,平静地问:“不抽万宝路了?”
苏洄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听他说有关“从前”的一切,把烟取下来,低垂着眼,说出违心的话,“不喜欢了。”
“是吗?”宁一宵似乎对他说改变口味很介意,顿了一会儿说,“现在喜欢呛得流眼泪的口味了?”
苏洄这才抬眼,眼神很倔,“没有流眼泪。”
宁一宵笑了,“到底发生什么了,说炸毛就炸毛,你真的是猫吗?”
现在的他讨厌所有关于过去的事。
其中最最讨厌的就是小猫的昵称。
可面对宁一宵,苏洄却没办法发脾气,语气稍重一些都是为难自己。
“跟你没关系。”
宁一宵很了解苏洄,他脾气一向很温顺,躁期偶尔会急躁,但除非病情非常重,一般不会迁怒于他,除非惹怒他的人是自己。
可无论宁一宵怎么反思,一时间都没能想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他和苏洄已经大半个月没见面,昨晚视频还好好的,苏洄甚至还给他看了洗过澡的雪糕。
“你不冷吗?”看着苏洄敞开的大衣和衬衫领口,宁一宵忍不住伸手替他拢了拢,想给他扣扣子。
苏洄想说“不要你管”,但太小孩子气,没说出口,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抬头看到了景明。
“你们怎么在这儿啊?”景明笑着打招呼,克洛伊就在他旁边,也冲他们微笑。
扣子扣不上,宁一宵收回手,看向两人,“你们一起过来的?”
“停车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就一起来呗。”景明略过他走到苏洄跟前,“eddy这新发色可以啊,刚刚我俩走过来都不敢认,要不是宁一宵杵这儿,我还真以为是什么模特呢。”
苏洄摁灭了烟头,“别拿我开玩笑了。”
“我这怎么是开玩笑呢?”
景明嬉皮笑脸,一眼就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故意逗趣,“你俩站这儿跟偶像剧似的,这一条路上全是街拍,指不定哪个摄影师路过,给你俩拍了照放网上了。”
克洛伊也笑着说,“这倒是真的,这里模特公司多,街拍也多。”
“你看,一个是美貌艺术家,一个是硅谷新贵,啧啧,够脑补一出好戏了。”
“闭嘴吧。”宁一宵毫不留情。
克洛伊看了一眼时间,“我们上去吧,一会儿贝拉又催了。”
“好嘞,我还是头一回来她这儿,不知道能不能蹭两件衣服穿穿。”
“你试试。”克洛伊带着笑。
前面两人聊着天,宁一宵和苏洄走到后头,尴尬气氛并没有得到缓解。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小摩擦,但苏洄其实很好哄,有时候都不用做什么,强行拉过来抱一会儿就能好。
但刚刚在外面,宁一宵没办法不管不顾,就这样抱住苏洄,何况他也不确定这一套对苏洄还奏不奏效,毕竟连握住手臂他都无法忍受,只想立刻抽身。
如果强行抱住,大概率只会让他感觉不被尊重。
回到工作室的二楼,苏洄注意到贝拉正在和人聊天,但只是看到那个人的背影,个子和自己差不多高,身材很好,一头卷曲的棕发,笑声开朗。
他开始有了很不妙的预感。
贝拉看到苏洄一行人,招了招手,等到他走近后,帮他们做了相互的介绍。
“eddy,这就是朱利安,我上次跟你提过,他是这次拍摄的时尚总监,我们的大片到时候会第一时间刊登在他们所属社的时尚周刊,之后再铺到各个渠道的平面广告。”
朱利安转过身,笑着伸出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但在见到苏洄的面孔时,还是不由得愣了愣。
“你好。”苏洄礼貌地握了他的手。
“这是eddy,非常非常有天赋的装置艺术家,当然,现在也是我专程请来的平面模特,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朱利安听完笑了笑,由衷赞叹道:“确实很美,你的眼光一向都是最好的。”
“那是。”贝拉笑笑,“我以为你们就是派两个人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亲自过来了,真给我面子,坐吧,我带着eddy去试妆。”
专程过来吗?
苏洄垂了眼。
难怪宁一宵也突然出现了,是因为朱利安的工作吗。
智齿很痛,苏洄抬手捂住侧脸,跟着贝拉一起进入妆发室,没有回头。
但他听到朱利安热情地同宁一宵打招呼,“shaw,你今天的香水味道好像不太一样。”
来不及听到宁一宵的回应,苏洄也不想听,关上了妆发室的门。
他状态不佳,但也不想因为这些私人的事耽误工作,毕竟揽下了这个活,苏洄是决定好全身心投入,不想让贝拉失望。
贝拉对妆容有非常完整的构思,“一定要突出透明感,不要有太多底妆的痕迹,他皮肤超好,甚至可以不要底妆。”
“眼皮上的血管也不要遮,就要这种感觉。”贝拉拿出自己的草图,“腮红是重点,然后就是睫毛,用白色的睫毛膏,还有蓝色美瞳。”
“没问题,按你说的来。”
苏洄安静地坐在镜子前,明明睡眠不足,但他并没有困意,想到方才宁一宵出现的样子,确确实实令他的心悸动了一秒。
但想到朱利安,苏洄就觉得这种悸动像个笑话。
无论是在加州,还是这次来贝拉的工作室,他们都一起出现了,看上去并不像是巧合。
或许所有他以为的,都是假的,目标的指向并非自己,全部是错觉。
苏洄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会嫉妒。
原来妒忌心会令人面目全非,尤其是毫无立场的妒忌,更是可笑。
他没办法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和泛滥的酸意,甚至已经在心里默默决定好结束工作后要对宁一宵说的话,他应该结束现在这样不正当的关系,从他的房子里搬出去。
越快越好。
门打开了,进来的人是朱利安。
苏洄的妆步骤简单,已经完成,目前化妆师正在选配饰。
“像精灵一样。”朱利安微笑着,对贝拉说,“我看这个试妆效果都不需要改动了,说不定一会儿就能直接拍,衣服选好了吗?”
贝拉点头,“都是春夏系列的主打,一共三套,你看看。”
苏洄半闭着眼,等化妆师粘贴花瓣,没多久朱利安便走过来,弯腰盯着他的脸,询问贝拉,“第一套是要穿那件水蓝色衬衫吧?”
“没错。”
朱利安看了看镜子,“我觉得不要贴花瓣,花瓣有点累赘。”
苏洄睁开眼,望着镜中的自己,倒是十分认可朱利安的说法。
“那选什么呢?”贝拉倒是很喜欢花瓣,“要换一种花吗?”
朱利安将造型师带来的配饰箱子拿过来,挑挑选选,并没有看到很满意的。
但苏洄一眼便注意到箱子里一个亚克力透明盒子,里面装着一只淡蓝色的蝴蝶。
“这个吧。”他指了指,对贝拉说。
造型师有些苦恼,“这只是挺好看的,但是之前用过破损了,有一小半蝶翼断掉不见了,我本来打算丢掉的,又有点舍不得,因为这个仿得很真。”
“极光闪蝶。”苏洄自言自语。
“什么?”贝拉没听清。
苏洄摇了摇头,对化妆师说,“没关系,破损也有破损的美,说不定会比完整的更好。”
“听模特的吧。”朱利安笑笑,“我也觉得这个蝴蝶很漂亮。”
化妆师点了点头,最终将这只毁损的假蝴蝶黏在苏洄眼睑下方,荧蓝色的翅膀与他的水蓝色眼瞳相得益彰,效果的确很好,贝拉很满意。
布景准备得差不多,苏洄换上那件水蓝色的衬衫,特殊面料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像盈盈水波。
出去的时候,宁一宵正站在一旁的落地窗打电话,似乎还在处理公务,但就像是有某种感应,苏洄出现的瞬间,他回了头,两人远远对望一眼。
看到苏洄脸上的蝴蝶,宁一宵明显有些走神。
只是很短暂的一瞥,苏洄很快便撇过眼。
克洛伊看到苏洄的妆,觉得很美,于是在他走近时,趁着从上至下的顶光给他抓拍了一张侧面特写。
微带暖调的光线落在苏洄脸上,睫毛、脸颊和蝴蝶都几近透明,脆弱中夹带着一丝圣洁。
“好看。”她低头确认了一下,递给苏洄看,“洗出来给你。”
苏洄笑笑,“谢谢。”
贝拉对第一张大片早已画好镜头设计,需要一个女模配合,苏洄坐在灰色沙发上,女模则站在他身后,将手搭在苏洄的脖颈处,不露出脸孔,只有上半身入镜。
但画和现实总有偏差,克洛伊是个很挑剔的完美主义者,按照贝拉所说的拍了好几次,调整了好几次,但效果她都不满意。
一旁观察的景明都发现她的纠结,凑过来,“怎么?不好看啊。”
“好看是很好看,这张脸本来就挑不出错。”她凝视着片子,沉思片刻,“就是总觉得缺点张力。”
“张力?”景明想了想,觉得问题很简单,苏洄的性取向和他不一样,自然不会和女性有太大的性张力。
“换个男模试试?”他提议。
克洛伊第一次发觉景明也不完全是个花花公子。
她叫来贝拉,把目前在工作室的男模都叫过来,一一试了试。
“好像是比刚刚好了很多,但是……”
克洛伊闭了闭眼,又一一翻过刚才的片子,抬头询问贝拉,“这里还有没有手部线条和青筋更明显一点的男性工作人员?”
贝拉扭头,用目光搜索,想现场选一个出来并不容易。
“那什么……”
景明悄悄来到两人之间,清了清嗓子,“我倒是有个人选推荐给你们,保证符合要求。”
两分钟后,贝拉出现在正在处理工作的宁一宵面前,硬生生把他拉到棚内。
“干什么?”
“行行好帮个忙。”
贝拉简单解释了一下现在的状况,又拿出景明教给他的杀手锏,“卡在这儿eddy就太累了,光是这个发色他就耗了六个小时,快点结束他才好休息。”
果不其然,一向铁面无私的宁一宵动摇了,半推半就接受了这个极其临时的“合作”。
宁一宵在别人面前几乎从不摘下手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现在被拽过来,又不情不愿换上贝拉给他拿的黑色衬衣。
出来的时候,他只是露着一双手,并没按照要求将袖子卷起来。
但这双手的确不一样,克洛伊当下就对景明点了头。
“我没骗你吧。”
景明颇为得意。
但当事人之一的苏洄却很难堪,他的工作搭档突然从陌生的女模特,变成了正在闹别扭的前任,状况急转直下。
宁一宵按照要求站到苏洄身后,将手搭上去。
“不对。”克洛伊指挥道,“shaw,袖子卷起来,我需要小臂线条。”
宁一宵不为所动,很不配合。
见他不动,苏洄抬头望了一眼。
“你要是不想拍,可以拒绝。”他轻声说。
始终保持沉默的宁一宵终于开口,“换作其他人我当然会拒绝。”
苏洄愣了愣,心率一点点上升。
他不确定他说的是自己还是别人,所以没有回应。
克洛伊直接走了过来,但宁一宵不太愿意别人碰自己,收了手,“我自己来吧。”
他解了袖口的纽扣,将袖子卷上去,按照她的要求露出手臂。
宁一宵的手绕过来时,苏洄才第一次发现,他的手腕和小臂都有伤疤,面积不小,看上去是旧伤。
“你们后期p掉这些疤。”
宁一宵语气很冷。
克洛伊却意外地非常满意,坚决不允许后期改动,“不,这样很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
苏洄有些心不在焉,始终低头盯宁一宵的手臂。
重逢后,宁一宵始终把自己裹起来,连手套都很不愿意取下,就算他们已经有过几次亲密举动,宁一宵也不愿意脱下自己的衣服,坦诚相见。
原来这就是原因吗?
苏洄的心泛起酸涩,和细密微小的痛,这些伤仿佛在蔓延,令他害怕。明知道没立场,应该忍住不要关心,可最后还是没能克制住。
“怎么弄的?”
宁一宵并没有回答,而是将问题抛给他。
“苏老师这是在关心我吗?”
苏洄不吭声了。
“不生气了?”宁一宵追问。
苏洄还是不说话。
克洛伊试着拍了一张,又给出新的指示,“shaw,你试试用手握住eddy的脖子?”
宁一宵并不习惯暴露在镜头前接受展示,“不会拍到脸,是吗?”
贝拉打消他的顾虑,“放心,如果你不想,出镜表也可以匿名,不过还挺荣幸,你算是我用过身价最高的模特了。”
宁一宵的手从垂着的姿态,变成握住他的脖颈,青筋绷起,和手臂上的伤疤交错。
他的小臂带一点麦色,和苏洄雪白纤细的颈部产生极强的反差。
“我可能会稍微用一点力,不舒服就喊停。”宁一宵低声道。
苏洄能感受到他的指腹贴紧、收缩。
指关节上的细小伤痕摩擦着他的皮肤,跳动的脉搏困于宁一宵的手指与虎口之间,呼吸和生命仿佛都由他掌控。
[可以掐住我的脖子做吗?]
他不可控地想到过去,想到还在一起时他对宁一宵提出过的无理的要求——他很病态,渴望痛与强烈的爱,想要爱人带来难以控制的窒息。
“很好。”克洛伊吩咐助理将点好的香烟递给宁一宵,“shaw,夹在另一只手上。贝拉帮忙调一下风,让烟雾飘到eddy脸上。”
呼吸渐渐变得困难,在本能的驱使下,苏洄的嘴唇微微张开,半仰起脸,眼神是矛盾的挣脱与沉沦。
香烟,迷离灯光,破碎的蝴蝶,伤痕与血管,脆弱到仿佛能被捏得粉碎的面孔,肤色和悬殊的力量差距,全部被克洛伊的镜头收集,呈现出一种浑然天成的性张力,压抑的、亟待爆发的。
烟雾唤出梦与幻境,那些艳丽旖旎的记忆浮现在眼前,苏洄很想摆脱,但一切都囿于宁一宵掌中,无处可躲。
每一个感官上的刺激都在捶打苏洄的心,反复提醒他有多爱宁一宵,这些记忆有多难忘。
“很好,非常好,shaw的手再往上一点,eddy抬头,看这里。”
克洛伊终于满意,放下相机,“我觉得第一组可以了。”
苏洄感觉宁一宵的手松开来,他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懈,重获氧气与自由,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抵抗的空虚。
刚刚的一切就像个梦,一触就破,一如他们短暂的过去。
“苏洄,你脸红了。”
宁一宵从沙发后走出,坐到苏洄身侧,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子,不动声色问,“想到什么了?”
“没想什么。”苏洄没办法看他,用手背摸了摸脸,的确很烫。
工作人员来来往往,贝拉和克洛伊正在挑片,景明和助理女孩儿搭讪,朱利安就站在棚外盯着他们。
可宁一宵似乎毫不在乎这一切,扭头,表情很淡,但说出口的话却很直白,“你今天很漂亮,生气也漂亮。”
苏洄微微出怔,脸越发烫了。
忽然,宁一宵将手伸到他面前,手掌向上摊开。
苏洄不明所以,看了宁一宵一眼。
“干什么?”
“虽然你这样很可爱,但生气对身体不好。”
宁一宵看向他,“我的错,你可以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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