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山林莽荒,大虫出没。
这雷州府徐闻地界,东邻吴越罗浮,西进莽林山脉,林木茂密,葱葱郁郁,说有大虫,没人不信。
“呵呵,黄员外放宽心便是,勿听闲人危言。我们威远镖局在这雷州山道上来来回回,少说也走了上百趟,若真有大虫出没,我们还能不知道吗?”
威远镖局的叶镖头横刀策马,拍着壮实的胸膛,尽显豪迈。
“如此便好,有劳众位好汉了。”
黄员外紧张的神情缓和了不少,双手从马车的窗户里伸出,朝叶镖头拱了拱手。
虽说他黄善宝是两南地区有名的员外郎,人脉颇广,算得上小有权势,一般的剪径毛贼他还真不放在眼里,光是二十八名身强体壮的家丁也足以应付,更别说他还请了威远镖局的一队镖师护送。
山贼匪类,只怕远远看到这阵仗,就知难而退了。
但谁知,最近这两南边界竟然传闻有一头凶猛的大虫出没,什么七尺高,丈八长,血盆大口,狰狞可怖,吃人无数。
尽管听着夸张,但传得是有模有样、沸沸扬扬,甚至还有人说这是一头虎妖,非寻常大虫可比。
一时间,谈虎变色,很多行人宁愿绕路,也不敢直走山道。
若是往常,他黄善宝也无惧,他十五岁继承家业,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
连北方凶险万分的蛮夷草原,他也去过一次,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况且他这次请的威远镖局,乃是桂南、广南两郡排名前十的镖局,以刚强、守诺着称,实力、名声那可是实打实的。
别说区区大虫,就算是凶名赫赫,让官府几次围剿都铩羽而归的洪靑寨过来,威远镖局的一队镖师也足以护他周全。
可这次他是举家搬迁,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尽在于此。
尤其是他的掌上明珠,桂南十大美人之首——黄玉瑶,也在车队马车之中。
这不容有失,让他情不自禁地多出了几分忐忑。
“哈哈,黄员外言重了。我们威远镖局的信誉,您是知道的。别说没有大虫,就算是有,我们也必定拼死护卫,不会让员外有分毫损伤就是。”
叶镖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显然对传言不屑一顾。
大虫而已,三流以下的寻常武夫或许不敌。
他可是堂堂一流高手,真气浑厚,对付一只大虫不在话下。
至于虎妖之说,那是无稽之谈。
若真有虎妖,镇魔司早已出手。
自三千八百年前,大康盛世之后,人道昌盛,唯人独尊。
九州大地上的妖魔鬼怪几乎被扫荡一空。
虽说鸟尽弓藏,且桑田沧海,如今朝廷动荡,镇魔司地位没落,大不如前。但三千年余威犹在,九州之内,妖魔匿迹。
虎妖?
呵呵。
若是在战乱不止的西北边境,他还真得信几分。但这里可是大康南境之滨,天朝后院。
镇魔司日夜巡天,安定地方,甚少能有妖魔祸事。
就算真有害人的妖物,那也是出来一个死一个,不可能存活这么久,更不可能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换成人妖还差不多。
“黄员外,听闻您此次迁居广南,联姻雷州校尉。那可是陈氏四杰啊,黄家日后势必蒸蒸日上、财源广进,以后我们威远镖局还得多多仰仗您呐。”
“嗯?威远镖局,消息灵通啊。”
黄员外闻言面露意外之色,苦笑道。
随即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队伍的后面,神色间有几分莫名的心虚。
这桩婚事,他这个做父亲的,可是还瞒着自家小女的啊。
没想到当事人还不知道,外人倒是都知道了。
“承叶镖头吉言。”
“对了,叶镖头常走南境,不知这广南可有什么独特习俗?”
黄员外显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拱拱手便转移了话题。
行路甚是无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虽然一个乡绅,一个武夫,看似搭不着边。但说白了都是生意人,来日方长,总有用得到的对方的时候,所以聊得倒也融洽。
吼!
突然,一阵恶风袭来,伴随腥臭。
“大,大虫!”
黄员外还没睁开被吹眯的眼睛,脸色就已经变得苍白。
他见多识广,见过老虎,识得虎吼,一听就听出来了,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妈呀,老虎!传闻是真的!”
“大虫吃人啦!”
黄府的下人们纷纷被吓得尖声惊叫,慌乱无措,有的跌坐在地,有的如无头苍蝇窜入山林。
连护院家丁也是如此,被吓得面无血色,有的连手中枪棒都拿不稳,哐当落地。
猛虎之威,深入人心,岂是儿戏?
“慌什么?!都给老子安静!区区大虫,瞧把你们给吓得!”
威远镖局,名不虚传。
关键时刻叶镖头一声大喝,越众而出,率领镖众列阵,显然训练有素,和黄府的家丁形成鲜明对比。
“叶,叶头儿,这大虫,好像真是虎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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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叶镖头显威风时,手下一名镖师结结巴巴地低声附道。
“啥?”
叶镖头定睛一看,心头一突,浑身都是一哆嗦。
娘呀!
七尺高,丈八长,血盆大口的吊睛白额大老虎啊!
寻常老虎四尺高,九尺长就顶天了,眼前这头庞然大物,比成人还高,比马车都长,不是虎妖,就是异种!
“不要怕!”
叶镖头“锵”地一声,拔出佩刀,随后一声大喝,刀身竟燃起一层赤焰。
一流高手,真气外放!
“叶头儿威武!”
镖众欢呼,士气大振。
“叶镖头,吾等性命,尽托你手了啊。待到徐闻县,另有百两纹银奉上,以谢救命之恩!”
黄员外颤巍巍地大声许诺。
“百两?”
叶镖头凝重的神情中,闪过一丝喜色。
眼前这头大虫,虽异于寻常,但并无妖气显露,极有可能是山林异种。
只要不是虎妖,这百两纹银他还是有把握赚一赚的。
“啧啧,见钱眼开,真是麻烦。”
“幸好我现在不是人,我视金钱如粪土。”
李伯都不耐烦地用前爪抓了一下地面,如短刀一般的森寒利爪,如切豆腐般将夯实的山道抓出五道深深的爪痕。
他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生活,已经熟悉了这具老虎的躯体,甚至养成了一些独特的习惯。
吼!
猛虎发威,声如奔雷。
而让叶镖头彻底胆寒的,是眼前这头斑斓巨虎身上的黑纹竟然闪过奇异黑光,伴随虎吼,荡起一圈猎猎黑风,凶威骇人。
妖气!
虎妖!
“撤!”
叶镖头毫不犹豫,勒马,掉头,带着镖众扬尘而去。
只留下满是不敢置信的黄府众人。
刚强?
守诺?
威远镖局的信誉?
黄员外此时心里只想骂娘,之所以没骂出来,是因为那头虎妖过来了。
“啊,虎妖啊,快跑啊!”
护院家丁、下人仆从,一哄而散。
黄员外悲哀地发现,除了老管家等寥寥数人之外,竟都是一群弃主而逃的白眼狼。
天地良心,他黄善宝除了平日里抠门了点,哪点对不起这群人了?
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他黄大善人,对下人是出了名的仁慈。
逼人卖田卖女这种事,他也就做过区区十几二十次,比起其他那些把人往死路上逼的扒皮地主,他已经很仁慈了好吧?
至少他没把人逼死不是?
至于这么无情吗?
“不,不要……”
黄员外仰头看着虎妖,双腿抖如筛。
“呜呜,山君有灵,不要伤我女儿。”
他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就拜。
“女儿?”
李伯都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肥胖的黄员外。
“你女儿关我屁事?我只想……”
李伯都一愣之后,毫无兴趣地开口。
吼!
可是他忘了。
他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头狰狞可怖的吊睛白额斑斓巨虎。
他一开口,就是夺人胆魄的虎吼。
“完了。”
黄员外耳膜鼓荡,头晕目眩,便看到眼前的巨虎张开了利齿森白的血盆大口,直觉得是要葬身虎口了。
“哦,忘了,我不能说话。嗯?什么这么臭?我靠!恶心!”
虎吼戛然而止。
李伯都想到自己不能说话,于是闭上了嘴巴。
然而,一股尿骚味已经钻入他那嗅觉远超人族的鼻子里。
顿时急忙嫌弃地后退骂娘。
又是一阵震天虎吼。
扑通!
黄员外十分没出息地倒在自己身前的那一滩湿润里,还捂着心头,面色痛苦地在尿液里翻了个身,抽搐两下这才昏了过去。
“爹!”
这时,一个撕心裂肺的叫声从后面的马车里传出。
“爹!呜呜,爹!”
“滚开!你滚开!不要吃要我爹啊,呜呜——”
一个身着粉白襦裙的少女从车厢里跌出,连滚带爬地来到黄员外身前,张开双臂挡在了黄员外身前。
“哟嚯,终于看到一个美女了,难得!”
猛虎低吼。
李伯都眼前一亮,发出赞叹。
这些日子,他终日与虫蛇鸟兽为伍,所见人族不多。大多是些山野村夫、落草贼寇。女人也不是没见过,但极少,且都是或面容饥瘦、或黝黑壮实的流民村妇。
眼前这女子不同,一看就是高门出身,绫罗襦裙不说,那白净秀美,带着些许书卷气的小家碧玉模样,就绝非寻常人家可比。
“纯天然就是美,比前世那些虚有其表的汉服秀网红,养眼太多。”
“美人如玉,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吧。”
美人在哭,梨花带雨。
他在养眼,看花落雨。
什么穿越者,一头猥琐的无良老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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