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珧琢神色一怔，凝滞出几分沉静，欲语还休，眉目间变化万千，淡薄漠然，稍纵即逝的怫然，以至此刻的假笑。
不知是隐忍还是动怒，珧琢手背勃起经脉和青筋，腕骨处也黛色虬结，被他捏在手中的碧玉茶盏受力，几近破碎。
男子眸中若隐若现陡生的红血丝，就连眼角的小黑痣都颤了颤。
“杳儿，这种言不由衷的恬言柔舌，日后就别再说了，我是不会信的。”
他真的会对苏杳随口说说的三言两语，而心生动摇。
换言之，即便苏杳是在诱哄他，可他也会受用，若是长此以往，他还真的会深信不疑，不疑苏杳也心悦他。
可他知道，断不会如此的。
“我还没那么蠢。”
“也绝不会跟你去京城。”
只怕有朝一日，等到他彻底失了智，同苏杳真去了那上京，还未等先看见雪，他就会血溅京城。
倒是不怕死，只是……不想同苏杳分开。
他知自己所言所行，桩桩件件，罄竹难书，也不奢求苏杳能在一朝一夕中真心爱慕，只盼能在一起，已是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你究竟何时才能死心?”
苏杳檀口未染胭脂，从前惨白，近月余倒是唇如点绛，这会儿屡屡翕动，支吾其词、眼神闪烁。
苏杳不知该如何启齿，难道让她同珧琢说，方才那句话，并非她随口一言，而是情之所至时，诚心邀约?
难道让她同珧琢说，同她回京后，婚姻一事，再做盘算。
难道要她承认，她也并非对珧琢无情。
死心?
她即便对珧琢有几分情意，可又如何能撇下家中爹娘?
苏杳的踟蹰，落在珧琢眼里，不过畏缩之举，也是变相对她欺骗自己一事供认不讳。
少顷，女子嗡鸣的溢出一道有气无力的‘嗯’，算是应答。
随之，在苏杳未见之处，珧琢脸色寡淡如寒霜，挤出一抹牵强的苦笑。
一句并非是试探的真心，惹得二人皆是不快。
珧琢还宽慰起人来：“估摸着时日，再过不久就会落雪了，虽不及京城繁华，但也算旖旎光景，不比京城差的。”
“冬雪，在哪儿都能看，我在意的是人。”
苏杳清凌凌一笑，也复述了一遍：“冬雪，在哪儿都能看，我在意的，也是人。”
珧琢被自己的话噎住了，他知苏杳心中在意的人，许是她爹娘，又许是本该同她喜结连理的夫婿。
不论是何人，断不可能是他就对了。
珧琢又谄媚讨好的扬笑，眼睫弯弯如弦月：“到时你就坐在这儿品茗赏雪，我帮你煮茶研磨。”
“等来年开春，你身子好些，那药我给你换一帖方子，也就没那么苦了。你不是总嫌苦吗?再过不久，调养好了，你也就不用每日受罪了。”
苏杳意兴阑珊，这次竟连敷衍的‘嗯’都未发出，只轻阖了一下眼睑，也不知算不上应和。
从前喝过好些药，她都毫无怨言，只因她知道，爹娘在意她，她也不想让他们遭丧子之痛，如今，也别无二致了。
珧琢遭了苏杳冷脸，也并未置气，反倒是津津乐道同人搭话：“对了，月初了，这两日外出采买婚衣的人也要回来了，我差他们给你买了新的蜜饯酸果。”
一句闲谈，更是落在苏杳败兴之处，女子面色也愈发凉薄，眉心不悦的拧紧，显出几分怒色。
月初，外出买嫁衣的人归来，那族中置办日常所需的那位番叔也会出去。
看来得去找柳兮然了。
只是珧琢已不是祭司，不用处理族中事务，整日同她厮混在一块儿，她一言一行皆无处遁形。
好在珧琢也并非无所事事，逢冬了，他自得分心照料他那些金贵的蛇虫鼠蝎，也让苏杳能有机会偷溜出去。
柳兮然一听苏杳的来意，自是欣然答应，竟比苏杳还愉悦几分。
苏杳又将自己的一件随身之物交付到柳兮然手中：“将它当了，银两归你。”
柳兮然看着那只精巧的珠翠玉簪，拿在手中细细审视了一番。
绝不是他们这种小地方有的西贝货，而是真真的金银玉饰，攒珠点缀，瞧着倒是颇有份量，爱不释手，可她面儿上却假意甚是不屑。
那东西是官家技艺，寻常百姓也没几人用得起，识货的一眼便知。
若是凑巧，能被官府的人知晓，稍加察探，或是被爹和庄伯父的人打听到，他们也能早日脱困。
苏杳怕柳兮然敛财坏事儿，万分恳切，重申道：“一定要送出去。”
柳兮然努嘴白眼，一副不耐烦的姿态：“知道了，你最好真能早点滚出去。”
省得她耐心不足，做出旁的举动，也未可知。
“对了，递消息一事，也别让番叔知道。”
苏杳有所考量，越少人知，就越稳妥，也不会连累无辜的人。
柳兮然手捏着凤钗，背过身去挥了挥手，不愿再多瞧苏杳一眼。
以及苏杳脖颈处遮不住的斑驳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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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知廉耻，也不知是不是来同她显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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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杳一回闲云阁，大大小小的东西几乎搁置了整间别院的里里外外，声势过大，令人咋舌。
珧琢站在廊庑处，指点着人搬弄，还千叮咛万嘱咐：“小心些，别碾着脚下的花。”
见苏杳回来，立即由忙碌陡变喜色：“回来了?去哪儿了?”
苏杳看着那些东西，如鲠在喉，杵着发愣。
再过几日，她真的要同珧琢成婚了。
满堂红彩，还未着人布置，已有了几分喜庆。
“余下的这些，都先挪去偏殿搁着吧。”
零零散散的东西甚多，拦了苏杳的去路，等到娴音等人将那些挪到偏殿后，早已站在苏杳身旁的珧琢才不慌不忙的牵着人入室。
屏风前的立架衣桁上，已经挂上了一套大红色嫁衣。
苏杳定立在那嫁衣前，一红一白，极致的素雅与骄奢，本月白的衣袍，倒是因有了女子，而并不比红衣逊色。
嫁衣装饰精美，每一处皆是一针一线细致缝制的，织金镶翠珠，广袖缀有木槿花的鎏金纹饰，束腰一处的玉带缎面儿是银丝如意祥云暗纹，料子也好，云柔锦绣，拖尾长袍更是足有一人高。
凤冠霞帔，太过雍容华贵，使得人挪不开眼。
反观一旁的男子衣饰，倒显得手艺从简，但也绝非是粗制滥造。
珧琢喜不胜收，满心满眼的遐思着这嫁衣落在苏杳身上的景象。
看那手艺，是京城莞衣坊的不假。
莞衣坊颇受名门贵族喜爱，客流多，能在这么短的期限内赶制出这般奢靡的衣裙，珧琢指定是没少破费。
“好不好看?喜欢吗?要不要——”上身试试?
“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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