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珺找过来的时候，方姨娘正在教齐静言打攒心梅花络子，瞧这倒是婆媳和睦。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前世也不知她在这上面遭了什么罪，最烦的就是打络子了，面上是笑着，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呢。
齐静言现在是学精了，有什么委屈也不像从前那样跟他诉了，就是这话里话外总挤兑他，他刚上想想就发颤。
“打着做什么，劳神又劳力的，花几个子上街买不就得啦，就没见过，你这么为我省的。”说着就抢走了她编的络子，给了她一两银子，让她买去。
方可蹙眉：“这街上哪里买得着呀？娶妻娶贤，最当紧的要娶这心灵手巧的，谁手巧，谁就打得好看呢！”
“就是，你干嘛呀？好不容易姨娘今天教我的，都让你弄乱了，还得重新学。”
“学这做什么，都是些家宅老妇，没事闲的才做的。你还不如多打打算盘，顾着点店里。别整天缠着姨娘，店里的事儿，她又不懂。”
齐静言为难的看了一眼姨娘，将针线笸箩放到一旁：“那好吧，以后我也不学这些没用的，免得惹你不欢喜。”
方可被臊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姨娘这二十三都过了，眼瞅就要过大年了。你总待在我这里，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林欣那么小没姨娘的照应怎么行呢？”
方可一脸笑意：“你也想欣儿了，那娘把欣儿接过来。”
齐静言暗中翻了个白眼，这话也好意思说。
“姨娘这不妥吧？欣儿怎么说都是二伯的儿女，真要来了，像什么样子。再说了姨娘，你怎么也是二伯的姨娘，总这么住着也不成体统。一女侍二夫，让人说出去，岂不是要丢尽林家的面子……”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和我儿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林世珺接话：“元宵，说的没错。往事暂且不提，你现在总归是二伯的姨娘。这真要传出去，实在是有失门风，指不得二伯也要落了言官弹劾，丢了伯爷的位子。”
方可急了：“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当年这也是事出有因的，要不是林清喝醉了，贪我美色……也不会有你，要不是白锦她生了死胎，也不会把你抢过去，以至于我们母子分隔这么多年。现在……你看不起我这个做娘的了吗？我要是有的选……我要是有的选……”
方可瞬间泣不成声，齐静言心中叹惋，这全都是林清造的孽，又怎么能怪她一个妇道人家呢。
“姨娘…世珺他不是这个意思……”
“当年之事我不会怪你，更不会有看不起你。只不过我眼下，要去官家当差，实在出不了什么纰漏，你要真把我当儿子，自然会避嫌为我考量。何至于这样胡搅蛮缠的久住不走，让人拿了话头，说我林家门风不正。这知道的，以为你是我亲娘，不知道的还不知是怎么想的……”
方可指着他：“你……你……我就是念着你这孩子，你居然，居然说这么伤人的话，我走就是！”
方可跺了跺脚，便哭哭啼啼的从屋中跑了出去，那颤抖的身板，微微佝偻的腰身，也不过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可怜女人。
“林世珺你有必要说的这么狠吗？”
林世珺沉了眸子：“有，我在试！他拿我当不当她的儿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不会走。”
齐静言摇头，这都不走是有多大的脸皮？也不知他这是赌气，还是做样子给她看。
“这是你说的，你别到时赖我，又是因为我才逼得你不得不这么做。”
林世珺摇头：“你啊……我每每真心实意同你讲的，你一句记不住。我便是同你做玩笑的，你倒记得真切。”
“不，你还是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不好好读书的时候，娘亲总会打我，然后一个人偷偷的哭。但方可不会，她哄着我说读书无用，反正我爹也是高官。想方设法帮我逃学，替我做功课。我练武嫌累，娘亲也是各种罚我，方可就会想各种偷懒的法子告诉我，还帮我打掩护。我那时心里真的是感激她，觉得我亲娘还不比一个外人疼我。
可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要一个人出去讨生活的时候，我才知道文不成武修的路有多难走？
当然，可能当初方可确实是疼我，嫌我受罪，怕我吃苦，想着我守着诺大的家业，怎么都会有出路。
可我一来京城，就想起很多往事，她做的有些事，你不得不怪她。她真的没做过一件，是做娘为儿子将来考量的事，大多都是图她私心痛快。我以前想，可能是因为我就在她身边，她爱子心切，难免有失偏颇，对你也好，对我也罢。
可是现在多么明显，我们不在伯府。她竟然不顾及自己身份，就这么长住不走了。一个二伯的妾？住在大伯的子嗣家中，像什么样子？
我有时候想……子嗣与父母也是有感情可言，也是讲付出回报的，也是有厚此薄彼的，真的离的远了，时间隔得久了，她真的还能把我当儿子看吗？”
齐静言温柔小意的过去抱住他，她又何尝不是在心中问了几百遍，这样的人，真的是他亲娘吗？
“为什么抱我，安慰我吗？”
齐静言埋在他的胸口：“我们都是好人，世间为何会对我们那么坏，没道理的。所以她就这么走了，不就证明心上是有你吗，只不过爱子心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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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珺冷哼，若是如此，那便是极好的，起码他的心也不会那么彷徨，那么失落。毕竟方可也不是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前世真的，听得太多，你该为你弟弟怎么做？你怎么能不帮扶着你弟弟？这样的好事你为什么不想着他呢？
“我当差这么久，你也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我马上要出街巡逻了，你会来看我吗？”
齐静言推开他：“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在家里看不着你。天天穿那身官皮，也就那样吧，还行吧？”
林世珺今日休沐，他拍了拍自己的常服：“那有‘还行’不应该是很帅气嘛，我不用再站门哨了，都出来巡街了，你不来看我？”
齐静言嘴角含着笑意摇头，林世珺继续争取到：“哎，我这次是吃皇粮的，有正式编制的那种，你也不来看吗？”
齐静言摇头，前世刚来京城的时候，林世珺什么活也干过，钱不好挣不说。有时挣的辛苦钱也会被人抢了去。为了这银子不再被抢，他干脆去京兆尹手下混了一个衙差当，不仅拿的银子少，还没有正式编制。随时面临着被解雇的风险，但总归是个小官，比平头百姓要好一点，起码地痞看在你是衙差的份上，不会要你手中的钱。
就这样，每每要巡逻路过，家门口的时候，齐静言都会出门看他，特别自满的同别人讲那是我夫君。他那时也就为了这，想着怎么也要争口气，弄个正式的，给她长长脸才行。
这回因托了舅舅的关系，差事是有编制的那种。原本他只要每日值班就好，但正巧跑外的活儿有了空缺。他就自告奋勇的补了上去，虽是京畿要地，但人多事就杂，不乏偷窃抢盗，富家子弟因争口舌闹事打架。跑外并不是什么好差事，搞不好就会惹到上面的人，不过富贵险中求，救了贵人，出头也快。
林世珺心里不得意：“你来看我，我巡逻特有劲儿，你要不来……，你来看吧，我想让你来看我！”
“矫情个什么劲，又不是没见过，不去！不去！”齐静言一把推开他，将散在笸箩外的线团，收拾到筐里，就抱着筐子出门去了。
次日，林世珺去当差，方可还一副没事儿人似的，过来看孩子，齐静言想到昨天他感伤的样子，见方可这样，不免有些火大。
“瞧我这大孙子……好像又长大了，不少呢。来祖母抱抱！”
齐静言使了一个眼色，青苗挤开方可，将孩子抱了过去：“呦，安儿不哭啊，安儿饿了吧，带你去吃饭饭。”
林安高兴的挥着小拳头：“跟娘子吃饭饭。”
“你这丫鬟，怎么回事啊”
齐静言咳着清了清嗓子：“姨娘今儿个怎么还在呀？我以为姨娘昨个就要走呢。”
“嗨，孩子说话没个轻重，这当娘的哪能放在心上。世珺跟我赌气，我哪能跟他见识，就赌气回家了，这岂不是伤了我们母子的和气。”
齐静言点头，还别说……方可说的挺在理的，这孩子说话，有三句半句是在气头上，哪能句句当真，和孩子一般见识。不过她若是真的不走，到是伤了林世珺心底的那一份情意。
她不在乎方可和林世珺怎么样，他们好了坏了都与她无关，甚至她们闹得越凶越好。不过，她不想看他神伤。
“姨娘说的是，这眼瞅就年节了，我这心上倒是极愿留姨娘过个年。只不过想着欣儿一个人就太可怜了，我二伯母毕竟不是亲娘，待她哪比得了姨娘呢，免不得还要苛责她，真是想想……就让人心疼。不如，我下午就亲自送姨娘回去吧，我和世珺也是大人了，不用事事都让姨娘操心，今年呢，也就给我个锻炼的机会，我若今年做不好，来年再让姨娘帮着操办吧。”
齐静言转头就向嬷嬷吩咐着，让人去将方可的东西收拾一下。
“这事儿我可不能听你的，世珺呢？这母子哪有隔夜的仇，我不记这孩子无理，这孩子倒记起我来了，不行我得跟他说个清楚。”
“哦，姨娘最近都没发现吗？世珺白日里都不在府上的。”
方可皱着眉头，这事儿她知道的，不过她一门寻思着找事儿干，还真没寻思他去哪儿。
“又去铺子里了？这中午总得回来吃饭吧，正巧我也好好露几手，给我儿子做几样拿手菜。儿媳妇你也别愣着了，过来打下手吧，正好我也看看你这灶上的功夫怎么样，别苛刻着我家世珺了。”
……“姨娘就别白费这个功夫了，世珺过午是不回来的。成日都要再府衙里忙和，当差半个月了就没一天晌午回来过。姨娘你还是别等他了，趁着天亮路好走，我就受点累，送姨娘回家，顺便再去向二伯道谢。”
方可眼睛一亮：“你二伯给问了差事下来了？我就说嘛，看什么书考什么试，没有用的。咱家里有靠山。哎呀，这多亏我呀，连日里在你二伯面前说好话，嘴皮子都磨破了，不然世珺哪有这么好的差事。”
齐静言嘴角抽了抽，揽功劳倒是有你：“那姨娘就一道和我回去吧。”
方可蹙眉：“行，你去谢他二伯呀，就多带点礼，毕竟办了这么大一件事儿，也不能太寒酸了不是。你二伯倒是不在意这些虚的，可你二伯母是个小心眼的人，最在意这些了，你去忙活吧。我得给我儿子做点饭，送到衙门上去，哎呀，当官了可真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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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娘这事儿你快别提了，我二伯这边一点忙都没帮上，还是舅家，那边给问下来的小衙差。你是不知道世珺，整天惦记着御林军的差事呢？可这都多久了？连个影儿都没有，是不是姨娘你说的什么二伯不中听的话，这差事才没问下来的呀？”
方可蹙眉：“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我盼不得他好了，怎么可能帮倒忙呢。”
“那姨娘同我回伯府问问二伯父，这边的差事什么时候能下来？”
方可自然知道那御林军的差事，林汐试问不下来的。
“有差事就先干着吧，不然这一问，让你二伯知道了，他又得生气了。分明是托他问的，怎么就又同舅家说了？”
齐静言整了整衣摆：“这人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求神拜佛当然是哪个都拜一拜喽。毕竟哪个灵验，哪个不灵验，这拜过了才知道吗。要是二伯这边能定下来就好了，世珺整天想着呢，姨娘，你要说话……真这么好使，帮着求求二伯呗。”
“这是自然。”方可随口那么一说。
“那我送姨娘回伯府吧。”
方可脸色大变：“这……”
“你不愿意啊？可姨娘不回伯府，见不着二伯的人，怎么在二伯面前帮世珺说情呀？”齐静言搀着方可就往屋外拉。
今天是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儿媳妇，其实娘也想着回去，娘也惦记欣儿，只不过你这里实在让娘放心不下。丫鬟丫鬟不放心，嬷嬷不放心，就没有一桩顺心的事儿，姨娘走的不踏实。”
齐静言左看看嬷嬷右看看丫鬟：“有吗？我到觉得挺顺心的。你现在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说出来，我一桩桩帮姨娘解决了就是。”
“就说你这个贴身丫鬟吧，媚骨天成整日就知道发骚发浪，勾引世珺。还把你都没事儿人，蒙在鼓里呢。”
齐静言冷哼，方可这两面三刀，挑拨离间的手段，她上辈子可是领教的够够的。想不到这一回，她倒成了她诉苦的主。
“是吗？青苗跟我十几年，不能说多忠心耿耿吧，但绝对不是勾三搭四不知分寸的人。她本分又明事理，我是要将她许好人家的，姨娘说话可不要信口开河，这凡事要讲证据的。”
“你看看你，这偏袒的意味多重。我这当娘的，还能瞎说了不成。”
齐静言微微低头凑到她的耳边：“你是林世珺的娘，可不是我的娘，别总摆出一副当娘的样子。他认我可不认，你瞧，他不在府上，凡事我说了算。”
“你……”
齐静言站直了身子：“各位嬷嬷可听见我方姨娘说的话了，我自认我的人，比姨娘嘴上说的干净。姨娘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是有证据了，去把青苗叫来，当面对峙，免得姨娘落个搅人家宅不宁的污名。”
青苗听了，笑得肩膀轻颤：“方姨娘你说吧，我是怎么勾引，我家姑爷了？你说个清楚，免得惹了什么误会，我不当着第三个人，都不出现在我家姑爷面前的，我怎么勾引姑爷了？”
方可一时语塞：“瞧你这牙尖嘴利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姑娘。你还有脸让我说，我都羞的开不了这口。”
方姨娘深黯这套欲盖弥彰的说辞。
青苗岂能让她：“要说勾引主子这事儿，谁都没有方姨娘有资格开口，您什么事做不出来，怎么说我，就羞得开口。你是羞得开口，还是编不出来，没话编了？你说是几日几时几刻？但凡你要说出个子丑丁卯来，我就能找来人给我作证，还能让你逮着机会，泼我脏水，真有意思。”
方可一时语塞，还真的……：“你个浪蹄子，做下这种事，还理直气壮了。我不说你就心里没数吗？你就瞧瞧，你怎么带坏小少爷的。那孩子才多大啊，就叫你‘娘子’了，你这勾引了大的，还勾引是小的，这么馋男人啊，不放过这林家这老爷们，是怎么着了？”
青苗是个泼辣的，上去就给了她一巴掌，就同她扭打在一起：“我馋男人，有你馋的厉害。你是个什么东西啊？哪里来的没名分的姨娘，就到我们府上撒野，好言相待，给你点儿脸，还真给你惯出脾气来了。”
别看青苗身板小，那打起人来，是一点都不带输的。齐静言就在一旁拉着偏架。
“姨娘行了，行了。你拿不出证据就别说了，我听着都替你丢脸。你怎么还打起人来呢？真是……”
最后院子闹得乱哄哄的，林欢正巧回府听见了，就领这几个下人过来，一瞧青苗和人打起来，急的过去将那方可锁胳膊抱住。
齐静言见打得差不多了，也让两嬷嬷一左一右拦住了青苗，青苗被她们抱着，跳起腿蹬在了方姨娘的胸口上。
“我让你一把年纪不学好，倚老卖老。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什么东西？你再说我一句试试，我今天不撕烂你的逼嘴，就跟你姓了。”
方姨娘气着发抖：“你等着……你等我儿子回来，就让他把你这个不知礼数的丫头，卖到窑子里去。”
齐静言拦在青苗身前：“姨娘，打了你的属实是我的丫鬟不对，这事儿我会跟二伯母道歉的。但总归也是你嘴不好，捕风捉影说了不该说的。青苗最是衷心，当然忍不得，别人这般污蔑。”
“你们……你们就是串通一气！趁着我儿子不在家，就这样欺负我这个当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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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姨娘，你可搞清楚了……这府里上上下下，不乏有泽州来的人，还有白府的人。我想无论问谁，大家都清楚知道，我夫君是白锦的独子，他不可能有第二个生母，你不能仗着人死了。就信口开河。”
方姨娘手颤抖着：“你们不认，他认。等世珺回来，定然有你们好看。”
齐静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方姨娘失心疯乱说话，大家伙可别放在心上，当听个笑话得了。这许是见我家世珺，有钱又当了官。都巴上来想认娘，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原先我只当家中来了客，也没怎么在意，现在是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了。连我这娘家人都敢打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我就把他送回伯府吧，也让我二伯好好管教一下他这后院，凭什么沾亲带故的都放出来，免得丢人现眼。”
方姨娘被林欢捂着嘴巴，一句话也辩不出来，齐静言直接将人绑着送回了伯府，不过可没送到林汐那里，他们是一丘之壑，打脸就要打得狠一些，她不愿在谁面前丢脸，她就让她到谁面前丢脸。
“二伯母……你看看方姨娘，将我的丫鬟打成什么样子？我们原先以为，她当年过节的上门帮扶着我们，是二伯母照顾我们小夫妻不。什么都不懂，可方姨娘也管的太多了吗，分明就是要当家作主的样子？她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怎么都是二伯的姨娘，这传出去还以为二房打压我们大房的子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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