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秦景等人一无所知到李家赴宴,孙安世虽与其余几人关系不亲近,但也没有其他人预想的那般差。
李君璞拿出好酒好菜还有特意准备的奶油蛋糕,推杯换盏间关系再度亲密几分。
孙安世人情娴熟,借着酒酣胸胆直言,“李兄,你特地找我们来喝酒作甚?”
“我想知道,”李君璞不再隐瞒目的,“你们今年的军饷被漂沫了多少?”
军饷只是一个统称,包括饷钱、军械、粮草一系列与军资相关的东西。
大吴军中诸将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则,几乎没有将领能拿到足额的军饷。
要钱要人要弓箭刀枪,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总要请客吃饭送礼,才能将事情办的顺利,这样洒出去的钱财根本不算钱。
只要找对人送对礼,事情总能办下来,高高兴兴地拉着自家的军饷回家。
可近些年办事的方法变了,流行起一种“砍头财”。
请客送礼还能说是人情往来,但砍头财意思是一旦揭破,双方都要被砍头。
譬如兵部核准的军饷总额是十万贯,但到了军头手里只有九万贯,但你不得不吃这哑巴亏,当自己全额拿了十万贯,否则拖拉磋磨之下缺额更多。
一旦交接,双方都有责任,彻底绑在一条船上。
李君璞那日发现秦景和卢照的不忿,非是以为他们性情天真,终于发现天底下竟有如此黑暗之事。
而是按照惯例,今年他们被吞得更多了。
当日秦景所言“地方青黄不接”,并非朝廷慈心,而是孙安世眼看这时节地方不能供应军需,拖不下去,不得不认下这一笔砍头财。
这种事情向来只有军中高层才知晓,一般的心腹说不得还以为军饷是自家军头贪财预先截留。
乃至各家的砍头财有几分向来不为外人道,砍得少了遭人嫉恨,砍得的多了被人瞧不起。
李君璞敢请这场客,自然有把握能套出话来。
孙安世心里一咯噔,没想到竟是一场鸿门宴,闷声饮下一杯酒,“七分,出了这个门我可不认。”
卢照用力地握紧杯子,“九分。”
打架赢了孙安世又如何,从这两分就能看出两家在皇帝和长安权贵心中的区别。
两家今年拖这么久,全因砍头财高的吓人。几万人马的吃喝嚼用全指在这上头,怎么敢轻易点头。
但实在是拖不下去,不得不应了。
孙安世卢照两人年轻,有秦景在中间做线,加上明年东征,信任度不比寻常人。私下一交流,才知两家都涨了几分。
但到此为止,他们也不敢再去问其他家情况如何。
孙安世卢照会吐口,无非是因李家出身将门,如今又被排斥在外。这样的身份贴心又安全。
李君璞不急不缓地往自己杯子倒满酒。“不只你们两家,各家的钱都少了。”之所以格外关注卢孙两家,还是事关东征。
砍头财比起以往的请客送礼自是要隐秘不少,因为一般人根本不会知晓究竟是谁拿了这笔钱。
葛寅虽非军中之人,但因秦景的关系也隐约知晓此事。“娘耶,这长安的官刮地皮比我们地方官还狠。”
一地军饷少则几十万多则数百万贯,不管几分几厘,掉下一点碎屑都能砸死人。
李君璞满饮杯中酒,不无讽刺地道:“世家出身,做事自然要体面些。”
地方官或许有寒门出身,但京官尤其是掺和到“砍头财”里去的官员,一定是世家出身。
皇帝高坐明堂,但与世家共治天下。
“到如今恐怕只有宫中禁卫和河间王没有被克扣过了。”
换句话说,当年冯晟如日中天之时,也是交过砍头财的。
宫中禁卫乃是皇帝直属自不必多说,河间王是皇叔性情耿介,能当朝杀人的主,这两支军队是维护大吴皇朝的基石。
卢照年轻,“如果我们把这件事捅到河间王跟前?”当然不是以自己的名义。
李君璞抬眼只见眸色幽深,“你以为河间王不知道?”
如今形势无非井水不犯河水,甚至皇帝说不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当真有愣头青想把这件事捅出来,不到御前便被罗织罪名下狱意外身亡。
卢照猛锤桌子,“难道就这么认了?”
李君璞:“明年好好打。”东征胜利,卢家说话自然能硬气几分。
别看大家在地方上呼风唤雨,到了长安都是孙子,更别提李君璞这装惯了孙子的。
一桌人各有各的苦闷,酒别出门之际,李君璞站在孙安世旁边,附耳道:“你几个弟弟近来在外头跳的有些欢,作为长兄,还是规劝一二,别什么朋友都交。”再给家里惹祸。
孙安世一脸的为难,“我尽量。”
甚至连尽量都勉强,弟弟们有继母撑腰,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半点威信没有,强按牛头不喝水能怎么办。
白家厅堂里白隽父子正在说话,恰时白秀然和白湛进来,“父亲,大哥。”
白隽笑道:“正好你们来了,六房想回晋阳祭祖,到时你们姐弟两去送一送。”
待会白旻就会把需要回乡祭祖的消息通知到六房。
白家六房是从祖父那一辈分出去的,现在没有长辈,只有几个小子顶门立户。
若是回乡祭祖,自该父亲和大哥出面。白秀然姐弟两出面送行,无非是想低调不惹人注意。
白秀然见四周皆是心腹,语义含糊,“李二郎的事有眉目了?”
白隽挥手,将周围侍奉的奴仆打发出去,“他们的军饷被人克扣!”这帮人越来越不要脸了。
白湛不曾从军,不懂其中弯弯绕,“谁克扣的?”
“今年形势比往年更糟糕。”短短一天时间,白旻也查不出更多,“现在我怀疑李二郎当初选这个职位,哪是偏好武职,分明是看中位卑职重,走到哪儿都不显眼。”
主管治安缉盗京县尉,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奇怪。加上他手底下的衙役,探听消息远比其他人方便。
他是惋惜一个将才生生被熬成一个细作,不,分明是从前浮云遮眼,没发现这桩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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