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之神是个很精明的家伙,虽然有时候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但至少在生死关头,祂的盘算还是挺靠谱的。
正如祂所说,善良和邪恶都是这世界固有的东西,善恶之间的均衡则是这世界的基本法则。以善良来审判邪恶,就相当于否定了两者之间的均衡,从法理上无法成立。
这话说得颇有水平,别说是凡人们,就连诸神都不由得暗暗点头。
这世界上的大多数神祇都属于中立阵营,对他们来说,一般的“善良”或者“邪恶”已经不能让他们在意,他们在意的是自身的阵营和法则,仅此而已。
如果善恶之间的平衡被打破,无论是善良的力量太强还是邪恶的力量太强,都会对这世界造成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是好是坏另当别论,但就目前的形势来说,谁也不希望这种巨大的影响出现——因为谁也不确定,这影响究竟会带来什么结果。
面对恐惧之神的辩解,隋雄冷冷一笑,不以为意。
恐惧之神会如此为自己辩护,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或者说,并没有出乎法律之神的意料。
为了这次的审判,他和法律之神详谈过,还请法律之神扮演恐惧之神的角色,构想该如何为自己辩护。
恐惧之神现在说的这些,也属于法律之神当时构思过的几种可能之一。
对于这种辩解,他当然事先有准备。
“你是这个世界吗?”他问。
恐惧之神一愣,摇头。
“那么,我是这个世界吗?”他又问。
恐惧之神又摇头。
“那么,我和你加起来,算不算这个世界?”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恐惧之神谨慎地反问,“我不觉得这话题有意义。”
隋雄没有理睬祂,转头看向台下:“在座的诸位神祇们,你们觉得,我们诸神加起来,算不算这个世界?”
诸神讨论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给出了比较一致的答复。
不算。
世界是广袤无垠的,是亘古以来的巨大循环。早在诸神出现之前,世界已经存在。就算未来诸神陨落,世界依然会存在。诸神是掌握世界部分法则的强者,是维护世界运行的守护者,也是追寻无限强大甚至于超脱世界之上的努力者。但不管怎么说,就算把万神殿的诸神加在一起,相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也实在有些渺小,不值一提。
君不见自古以来,许多神职都已经更换过主人,很多神祇都已经前后换了几代,大家无非就是某个神职某一代的主人罢了,就算所有的神祇联合起来,无非是许多神职的这一代主人而已——仅此而已。
他们不是这个世界,他们联合起来,也不是这个世界。
隋雄听取了诸神讨论的结果,然后看向恐惧之神:“对于这个结果,你有异议吗?”
“没有。”恐惧之神摇头。
“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即便我们诸神加起来都不算这么世界,那么区区一个神祇的生死,怎么就有资格牵涉到世界的平衡那么严重呢?”隋雄冷笑着说,“我们审判你也好,处死你也好,对这个世界的平衡有任何影响吗?”
恐惧之神语塞,无法回答。
“我再问,我就是‘善良’吗?你就是‘邪恶’吗?”隋雄继续追问,“当然我想你不会回答,那么我要问问在座的诸位,你们谁觉得,自己就是善良本身,或者就是邪恶本身?又或者大家觉得,善良诸神加起来就是善良本身吗?邪恶诸神加起来就是邪恶本身吗?”
诸神略一讨论,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要说在座的诸神,就算是曾经至善之主和至恶之主,他们也只是“善良”或者“邪恶”的最高掌控者,并不是“善良”或者“邪恶”本身。
这就像天空之神并不就是天空,太阳神也并不就是太阳,欢乐之神并不就是欢乐……甚至连恐惧之神自己,也并不就是“恐惧”本身。
神祇只是神职的掌握者,或者说管理者,仅此而已。
得到了诸神的回答之后,隋雄再次冷笑着看向恐惧之神:“你看,我是善良的,但我并不就是善良本身,你是邪恶的,但你也并不就是邪恶本身。那么审判你,关‘邪恶本身’何事?你对于‘邪恶’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对于这世界,对于‘邪恶本身’来说,你无非就是个暂时掌握恐惧神职的临时工罢了,为什么这么看得起自己呢?你简直狂妄得没边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有些嘲讽地说:“我曾不止一次见过凡人喝醉了发酒疯,有宣称自己是世界之王的,有吹嘘自己是天下第一帅哥的,也有叫嚣自己天下无敌的。但我明确记得并没有给你酒喝,你怎么就突然发起酒疯来了呢?”
观众席上一片笑声,笑得最开心的赫然就是正义之神约尔加德曼。
恐惧之神的脸色铁青,祂知道这一番辩论,自己是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解决了这个问题,隋雄转头看向担任法官的法律之神:“法官大人,我认为被告的辩解无法成立。对于祂的审判,不会对这世界的平衡造成任何影响,请您裁决。”
法律之神用平静的目光扫过整个公审会场,最后落在脸色铁青却无话可说的恐惧之神身上。
“被告,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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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之神沉默了一下,说:“会不会产生影响是一回事,是否有这个倾向是另一回事。一个有着明显倾向的审判,是无法成立的。”
这算是祂最后的反抗了,因为祂很清楚,一旦进入针对具体罪行讨论和证明的阶段,自己将会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
想要活下来,祂就必须从根本上否定这次的审判,才能在必死的局面里面,争取到一线生机。
法律之神对祂的说法不置可否,又转头看向隋雄。
“原告,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认为被告的说法非常荒谬。”隋雄说,“为什么审判不该有倾向性?审判是基于法律的,而法律本身必然是有倾向性的——维护社会的平稳,维护大众的利益,或者说得更加明白一点,法律是秩序的产物,它为维护稳定的统治秩序而存在。那么,法律为什么不该有倾向性?审判为什么不该有倾向性?如果真的什么倾向性都没有的话,那么又必要审判呢,我直接一刀子砍死被告,不就什么都结束了吗?”
他转头看向恐惧之神:“你说呢?”
恐惧之神的眼中浮起了恐惧之色,祂明白隋雄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不是为了审判祂的话,之前恐怕真的早就弄死祂了。
“你只是为了侮辱我而已!”祂硬梆梆地说,“用善良者所谓的法律,来审判一个邪恶的神祇,这根本只是单纯的侮辱罢了!”
“……我真怀疑你喝多了酒。”隋雄摇头叹道,“我刚才说得很清楚,法律是基于秩序而存在的,‘秩序’与‘混乱’是和善恶平行的另一套平衡,为什么你要把根本无关善恶的东西,硬往善良或者邪恶方面扯呢?果然还是喝多了吧?”
说着,他看向台下的正义之神:“大哥,你不会今天送了祂一坛子断头酒什么的吧?”
“怎么可能!”正义之神大叫,“要是有能够让强大神力喝醉的好酒,我自己喝都还不够呢!这混账东西,我要送也送祂一斧子,才不会送祂酒喝呢!”
诸神再次哄笑,笑声里面很有讥讽的意味。
恐惧之神眉头紧锁,努力思考该怎么辩解,但祂什么有用的话都想不出来。
老实说,祂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神祇,长久以来,祂奉行的是能够用拳头就不用舌头,能够用暴力就不交涉的原则——祂是谁?是恐惧之神!是给世界上带来灾难和恐惧的神祇!用语言交涉?那多掉份啊!
但现在,祂无比痛恨自己过去的一贯作风,无比后悔这些年来一直没有练习过辩论。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祂一定要苦练辩论……不对!要是时光可以倒流,祂为什么要发神经去招惹那只大水母!
弱者招惹强者,这是明晃晃的找死行为啊!
不知不觉中,恐惧之神已经把自己摆在了弱者的位置上,将隋雄视为无可抵御的绝对强者。在祂的心目中,不仅升起了对死亡的恐惧,也产生了对隋雄的恐惧。
神职的力量让祂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一点,于是祂不由得羞愧而且愤怒起来,忍不住大声咆哮,宛若一只掉进了陷阱,被猎人们用一张张网子套住,又长矛钢叉和弓弩指住,已经落入绝境的野兽。
但这于事无补,法律之神只是一挥手,就将被告席上的声音隔断,然后被稍稍拖延了一下的审判,就进入了人们所熟悉的环节。
一条条罪名,一桩桩罪行,被一个一个地提出。一位又一位证人依次出庭,一件又一件证物被依次取出。
在过去的十多万年岁月里面,恐惧之神犯下的种种罪恶,毫无掩饰地出现在了大众的面前。随着一条条罪名得到确定,恐惧之神的脸色越来越灰暗,眼神也越来越黯淡。
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个曾经在漫长岁月里面到处兴风作浪散布恐惧的恶棍,终于走到了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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