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兴仗胸中血勇、一身绝艺,大破郑彪术法,踢得堂堂郑魔君满地打滚。
然而郑魔君身为护教法王,自然也不白给,败中犹要争胜,劈手打出金砖一块,声势凌厉。
看官听说:他郑彪这个金砖,看似同马灵的金砖相似,其实大相径庭。
马灵那块砖,乃是采撷西方庚金之气炼成有相,祭使起来,腾转由心,虽不脱左道之术,威力却当真不凡。
而郑彪这块砖,不过老大一块黄铜镀层金子,这且不说,关键并无灵应神效,顶着金砖术之名,其实还是暗器范畴,真到急时,换块板儿砖,也能将就使用。
这等伎俩,若是武艺逊色些的,难免为他所趁,对上真正高手,金砖,却不免太过醒目。
况且姚兴既晓得他有法术,自然加倍小心些,急使半招“推窗见月”,右手刀刀背往外一磕,砸开金砖,大步上前直取郑彪。
包道乙见徒弟命在旦夕,急忙施法,口中飞快念了几句,把手一拍,但见四面林中,黑气冲天而起,半天之下,乌云凭空自生,顷刻间白昼如夜,东西莫辨,许多官兵惊叫起来,姚兴不敢大意,就地吐个门户,静观其变。
包道乙趁机上前,悄摸拖回了郑魔君,捎带手拾起了被姚兴砍落的纸片儿,带着南兵一退,先自退到了黑气笼罩之外,神色阴晴不定。
邓元觉一拐一拐走来,嘲笑道:“包老道,我以往就说,你一个道士,动不动请我佛家护法天神来吓唬人,着实有些古怪,今日遇上了狠茬,方晓得不妥吧?”
包道乙冷冷道:“你的腿脚没遭他踢断么?恁多口舌!”
邓元觉一向自诩武艺高强,如今在姚义这个后辈手上输了一招,被他一提,顿时面红耳赤,呐呐难言。
郑彪死里逃生,摸了摸肋下痛处,不由恼羞成怒,叫道:“师父,既然困住了宋军,不趁机大杀他一场,如何反往回撤?”
包道乙缓缓摇头,踌躇道:“术法若足为凭,古往今来的朝廷里,都是道术之士了。这等骄兵悍将,血气既足,意志益坚,若能一阵冲垮了他,或者还好,若是僵持起来,激荡起他的杀气,反要克破吾法……”
郑彪叫道:“可是既然打仗,自然是你死我活,他不好对付,难道便任他打进洞里?”
邓元觉把头一点,接口道:“包老道,佛爷平素最看伱这徒弟不惯,但是有一说一,他这一句话,却没平日屁味。”
包道乙闻言,也不由暗自点头,忽然把脚一跺,露出毅然神色:“也罢,贫道受圣公知遇之恩,今日且为他血拼一场,也叫世人晓得,我灵应天师的真正本事!”
说罢从怀中摸出厚厚一叠符纸,披散下头发,脚踏罡步,口中念咒,随着咒语声声,他那一头黑发渐渐转白,手上那些符纸,亮起莹莹黄光。
邓元觉惊奇道:“包老道这是弄什么鬼?学古代的伍子胥么?”
郑彪眼睛通红,骂道:“你这秃驴,还不闭了鸟嘴!我师父这是消耗自家寿算,使点化神兵的大术,你再胡言乱语,先同你拼个死活。”
邓元觉大吃一惊,皱起眉毛,细细看了包道乙两眼,摇头道:“也罢,你包老道纵有千般可恶,敢这般拼命,到底也是条好汉!”
话音未落,只听包道乙大喝一声,双手连连甩动,一道道符纸化为黄光四下飞射,一一贴在周围松树上,但见光芒一闪,那些松树尽数化作身披金甲的雄阔巨汉。
包道乙头发尽白,手往黑雾中一指:“去,替道爷杀尽了他们!”
那些巨汉舒展手脚,各自拔一颗小树做兵器,大踏步杀进黑雾。
邓元觉看他模样,心生不忍,小声道:“你有飞剑,百步杀人,如何不使?非要这般拼命。”
包道乙缓缓摇头:“贫道那剑不能随心飞舞,两军对阵,就算杀了一两人,能有什么大用?若不使这个法,一般幻术,对付些乌合之众自然手到擒来,对付精兵还是不够。”
叹了口气,又道:“你这秃驴也不必多说了,且同郑彪整顿了人马,待这些松树神兵占了上风,一举杀败了他。”
邓元觉眼中露出凶光:“包老道都拼了老命,和尚岂能不如你?你且看和尚的本事。”
却说宋军被笼罩在黑雾中,分辨不得方向,都往一处聚拢,王禀惊道:“啊呀,反贼们施展妖术,如何是好?”
王德倒是惊而不慌,高声道:“左道妖人,不过迷惑人心伎俩,真正打仗,还靠吾辈武人!他这术法若在平地里施展起来倒还厉害,如今林中生长许多树木,岂不是天生的路引?众将士都不要走散,砍木为记,只顾前行,我不信他区区妖术,能把整座山都遮住。”
于是派出数十名斧兵在前,一面往前走,一面砍树做记号,然而不待走出多远,忽然数十个金甲巨汉大步杀来,身高不下两丈,持树为棍,一扫就是一片。
王德叫道:“不要惊慌,都是幻术,只顾砍杀去便是。”
宋军此前都见了姚义刀砍神人,听了王德之言,奋力挥斧砍去,斧落之处,那些金甲巨汉却只微微一震,反手大棍扫来,砸得筋折骨断。
王德大惊,继续组织进攻,然而剑射枪扎,斧劈刀砍,那些巨汉依旧步步向前,直到王德、王禀亲自出手,两个合力,方才硬生生掀倒一个巨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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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踏着巨汉身体飞奔两步,重重一斧,斩落巨汉人头,遗骸黄光一闪,化为老大一颗松树。
二王不由面面相觑:这些巨汉,莫非都是松树所变?怪不得半天也难杀死。
王德大叫道:“斩首,斩首,若是脑袋没了,他们便活不了!”
士兵们齐声发喊,云涌而上,然而这些巨汉身高两丈,别说斩首,碰到他们脑袋都难,一颗颗小树猛然抡动,反把西兵的脑袋砸碎许多。
死的人一多,血腥气蔓延林间,众军渐渐回过神来:是啊,他们没了脑袋或许活不了,我们没了脑袋难道便能活?
先前那股拼死厮杀的锐气褪去,一个个开始不断后退,王德见了大怒,正要令人督战,忽闻杀声大作,那些黑气飞快淡去,邓元觉、郑魔君两个,引着五千南军乱哄哄撞了上来。
王禀叫道:“王德将军,如今局势已危,若无法破他这些松人,你我只能暂退。”
王德重新跳上战马,把牙一咬,沉声喝道:“既然如此,你且领兵先走,待我领本部人马断后!”
王禀也是宿将,自然晓得如今情形,若无大将殿后,敌人趁势掩杀,转眼便要大溃,说不定还要冲乱后面主力,那便愈发无法收拾了。
当下吸一口气,重重一抱拳:“王德将军多多小心,我去见了大帅,立刻便引兵来接应你!”
说罢领着残败人马急急退去,王德带了百余个使大斧的亲兵奋力死战,待王禀去的稍远,身边已只剩下二三十亲兵,把心一横:“尔等都随我杀过去!”
他一马当下,径直绕过松树所化巨汉,奋勇杀入南军群里,几十个亲兵鼓勇追随,包道乙见了,身形一晃,大叫不好!
你道他如何要叫不好?原来那些松树巨汉,全无智识,见了王德等人从身侧冲过,竟是纷纷回头追杀,他们却分不清南军、西军,大棍横扫竖砸,所过之处,尸山血海,顿时把南军冲的大乱。
王德先惊后喜,哈哈大笑,手中大斧上下翻腾,趁机收割南军性命。
邓元觉气得大骂,但王德晓得他武艺高明,根本不加理会,他那两条人腿,如何追得上奔马?郑彪倒是马上将军,可是见了王德武艺,再借一个胆也不敢上前。
眼见王德和松树巨汉们配合得力,杀得自家兵马血浪滔滔,邓元觉郁闷无比,不由放声高叫:“包老道,收了神通吧!”
包道乙闻言,气得几乎喷血——他自学成此术以来,爱惜寿命,从不曾真个施展,哪里想到这些神兵居然有个不分敌我的毛病!
然而此刻无可奈何,也只得念动咒语,解了法术,眼见那些巨汉纷纷倒地,复化为一株株松木,这老道张了张嘴,流下两滴心酸老泪。
可怜包老道不知拼了多少寿元,已至须发皆白,这才发动大术,才杀退了官兵先锋,还不及真个大胜,便被迫收了神通,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又战片刻,王德亲兵死伤殆尽,只剩他一个奋力厮杀,这时庞万春、杨志、索超引五千人马赶来,索超一眼望见南军阵中,一名猛将往复冲突,手中大斧盘旋,竟是如入无人之境,顿时大怒道:“军中战将,汝是何人?”
王德舍身断后,心中已存死志,闻听索超声音,慷慨大笑:“某家宋将王德,反贼鼠辈,要送死的便来!”
索超大喜:“原来你这厮便是王夜叉,某家听说你斧法高明,正欲同你一战!”说罢一拍战马,杀了过去。
郑彪是个会过日子的,王德大杀四方,把他明教兵马尽情杀戮,早已心疼的哆嗦,忽见索超主动来战,顿时大喜,连忙指挥兵马让开道路,暗搓搓想道:“有这梁山的狂徒顶锅,何必浪费我自己的兵卒?”
索超哪里晓得他的算计,此刻眼里只有王德一人,抡起金蘸斧,就是一记“力劈华山”。
王德见他来势汹汹,也不敢小觑,双臂叫力,使一招“拨云见日”,大斧横挥,但听当的一声,两口大斧同时崩开。
“好气力!”王德露出一丝讶然:“你这厮定不是无名之辈,可留姓名!”
索超傲然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某家索超便是,人送绰号‘急先锋’!”
“急、先、锋!”王德念了一遍,狐疑道:“你莫非是曾在大名府为将,后来降了梁山的那个索超?”
索超喜道:“不错,不料某家名号,西军好汉却也听闻。”
王德把脸一翻,怒容满面:“果真是你!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方是好男子所为!你这厮身为战将,国家有什么对不住你处?不能守护一方倒还罢了,竟还落草为寇,凭你这厮,也配用斧?我王德今日身陷重围,宁死之前,倒要为国家再除一贼!”
说罢大喝一声,挥斧砍去。
索超挥斧挡住,高声道:“你这厮不过是权贵的走狗,充什么英雄好汉?如今满朝害民国贼,把这国家根基尽数蛀噬了,你若心中真有家国二字,先去杀了朱勔,再去砍了蔡京,再来跟我吹嘘不迟!”
王德没料到自己秉承大义,居高临下的一番豪言,竟然被对方驳回,想要再说几句,肚里墨水原也有限,愈发暴怒,大叫道:“反贼,老爷劈碎了你!”
索超哈哈怪笑,一边大战,一边不住口说道:“你说某家是反贼,索某却说你是反贼!你的俸禄,都是百姓膏血,可怜百姓们勒紧了裤带子养你,供你吃的肥肥胖胖,你却只会为虎作伥,眼看着朱勔之辈鱼肉百姓,你连你衣食父母都不顾,岂不是真正的反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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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元觉听了此话,只觉一股痛快淋漓之气,打小萝卜里往上蹿起,忍不住跳着脚喝彩:“说得好!好个‘急先锋’!却说出了和尚的心里话,朝廷说我们是反贼,却不知他们才是反了天下百姓的大贼、恶贼!”
明教这些兵马,虽不乏江湖中欲趁势而起的武人,多数都是深受朱勔盘剥的百姓,此刻一个个涨红了脸、猩红了眼,齐声喝彩:“说得好,说得好,他们才是反贼!”
包道乙缩在一边,见麾下兵马群情激荡,暗暗心惊,心里忖道:这个索超,一看就不是聪明的人,“急先锋”这等绰号,智力稍高也难搏得,按理来说,王德这番质问,他只有恼羞成怒的份才是,却不料能同对方舌战,怪哉,梁山的人,怎么一个二个都是一副见识不凡的样子?我明教群雄若都有这等见识,只怕声势之壮,还要远胜如今啊……
索超所言虽然浅显,其中蕴含的道理却非同小可,便是朝中名儒身临其境,也要细思方能辩驳,王德毕竟只是个战将,被他骂的哑口无言,气得肚肠都要炸裂,索性闭了口,把一腔怒气都灌注在手中大斧之上,不断猛攻。
索超同他战了二十余合,只觉对方力大且长,斧凶且精,渐渐有些不敌,摇头苦笑:“你看,你这厮又何必要胡吹大气?径直同我厮杀岂不是好?我这不是……敌你不过了么?”
一边苦斗,一边叫道:“杨制使,这厮的斧头,倒比某家高了一筹,你若不来帮手,某家就要在明教兄弟们面前丢人啦!”
杨志哈哈一笑,拍马而出,手舞金刀,上前夹攻:“王夜叉,洒家‘青面兽’杨志,被奸臣高俅害得家国难依,故而落草,你可有什么大道理要指教洒家?”
王德咬紧牙关,一字不吐,只顾力战,然而杨志乃是真正的一流武艺,索超也是难得的勇将,若是一个对一个,他自然心中无惧,此刻两个斗他一个,饶他勇冠三军,也只办得遮拦招架也。
这正是:老道搏命召神将,夜叉扬威斗索超。谁知先锋虽擅武,舌战本事更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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