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石宝带了人马,一路奔至西门,这一番跋涉,比先前往北门时还要艰难得多。
原来童贯率大军主力进城,得知先锋已击溃了敌军,手下兵马顿时撒开了欢,借着剿杀残贼旗号,满城烧杀抢掠。
石宝之前去北门时,是远着他们走,故此相对轻松些,此刻掉头往西,却是迎着面儿行来,那真是十步一杀,百步一战,片刻也不得消停。
好在城中溃散的南兵还有许多,一边厮杀,一边不断有打散的残兵加入,及至西门时,人数倒还多了些,不过石宝心里晓得,这城中还活着的南军,怕是绝大部分都在此了。
到了西门,石宝一望,皱起眉头——西门城门大开,城上城下,竟无一个守军!
徐白迟疑道:“我听人家说书,那些打仗围城的,似乎都讲究个什么为围三阙一,故意放出一条路,城里的守军见了有活路,便生不出死战之心,其实这路上都有埋伏,真个要走时,他的伏兵杀出来,城也没了,人也死了。”
卫亨听了奇道:“你从说书的嘴里学兵法?那些说书的难道也带过兵、打过仗?”
徐白听他怀疑,顿时怒道:“说书先生都是识字有学问的,他讲的故事,也都是前人写在书上的,自然不假!我同你说,我曾识的一个叫沙愚者的说书先生,便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随你问他什么,他都说得出一二三四来……”
卫亨不信,同他抬杠道:“好笑了,此人既然叫个傻愚者,便该一无所知才对,伱说他无所不晓,岂不是当面同我吹牛?”
石宝怒道:“刀都顶在心口了,你两个还有闲心吵架!且听我说——不管他外面有无埋伏,城里总之必死无疑,我等走一步看一步,若被杀散了,自回帮源洞去找圣公。”
说罢把缰绳一抖,当先奔出,出得门来把眼一望,不由叫一声苦,不知高低——
却见城外,四千雄兵列成一个半圆阵势,却似在外面筑起一道墙来,一员战将立马横枪,头上裹着白布,石宝一眼认出,乃是战平了邓元觉的勇悍小将姚平仲!
见是这个人,石宝心中不由苦水翻腾:石某不过想多保住几个兄弟,替永乐朝多留几分元气罢了,怎地老天如此为难我?一个王德,一个姓姚的,都是世间罕见的好手,谁料先后被我遇到。
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低声对徐白、卫亨道:“事已至此,只得硬拼了,我去缠住对面主将,你两个带着兄弟们往外冲——能跑多少,跑多少吧!”
徐白把头一摇,叫道:“石帅,我来缠住那小子,你领着众人跑,若无你搭救,我等早该死了的,如今把命还你何妨?”
石宝怒道:“我是五方元帅,命令既下,你服从便是……”
话音未落,却见一道人影,拽着绳索从城头上飞下,正落在徐白战马的屁股上,不待众人叫出声,刀光一闪徐白人头冲天而起。
卫亨大叫一声,挺枪刺去,那人扯着徐白无头的尸身挡住了枪,顺势坐在鞍上,石宝提刀便砍,当的一声,吃他单刀架住,一挟马腹,战马大约还不知已是换了主人,撒开蹄子就跑。
石宝哪肯从他从眼前跑了?策马紧追,那人纵马跑出去十余丈,一带缰绳,回头就是一刀。
石宝心中一寒,连忙架住——对方这一刀,有名的唤作“回马刀”,练刀的武将会这一招的不少,但都是以长刀施展,此人用单刀使出回马刀来,力道、角度、距离无一不妙,其武艺之高,可想而知。
那人一刀未中,勒马回身,喝道:“石宝,汝辈恶贯满盈,今天便是死处,难道还想逃生么?”
两人打个照面,石宝惊道:“啊呀!是你!”
此人星目浓眉,神色冷毅,却是此前擒下的姚兴!
此人本是杭州一名小校,南军破城时杀了他师父,后来兵败撤离时,他欲趁机刺杀方七佛报仇,被徐白等人合力围住,却是老曹出手,配合邓元觉将之生擒,押在囚车里带来清溪,路上石宝也曾见过的。
此时城中兵荒马乱,以此人身手,趁机逃出也不为奇,只是想不到他如此豪胆,一旦脱身,立刻便来刺了徐白。
“你的性命,是我一位兄长特意要留下。”石宝死死盯住姚兴,咬着牙道:“不过事已至此,石某却留你不得!”
他奋起神威,挥刀怒斩,姚兴喝道:“我亦不打算留你活命!”挥刀同他交战——
姚兴手中只有一柄不知哪里得来的单刀,马上交战,以单刀对长刀,本来极为不利,但一来姚兴武艺的确惊人,二来石宝带伤久战,已是强弩之末,因此两人打得竟是有来有往。
两个战了十余合,姚平仲不耐烦起来,喝道:“既然有义士相帮,正好杀绝这干反贼,你众人都睁大了眼睛,莫给方腊寻隙溜了去。”
此时城里兵荒马乱,众将各自为战,王禀、赵谭宫城里不见方腊,早已把消息报知童贯,但王德、姚平仲等人,则是始终未知。
姚平仲带兵往上一压,石宝心生绝望,大叫道:“吾辈明教豪杰,宁可轰烈战死,不可屈膝狗官,苟求活命!卫亨,带兄弟们杀出去。”
卫亨心中激荡,大叫道:“他们人少,拦不住我等,想活命的,都随我杀出去!天目山的老兄弟何在?随着卫某打先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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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军一万三四人,堵门官兵只有四千,若肯死战,的确能冲出许多人,卫亨带着旧部千人,径直杀向姚平仲,其余众人齐声呐喊,四下冲出。
姚平仲大怒道:“乌合之众,欲欺姚某兵少乎?弩阵!”
哗的一声,盾牌扯开,露出后面千余劲弩,扳机一抠,激矢如雨,顿时将南军射杀了一片。
姚平仲大笑一声,又叫道:“骑兵随我杀敌!”
长枪一指,带着数百骑兵杀出阵去,同卫亨所部绞杀在一处。
姚平仲一马当先,连挑二十余人,杀到卫亨身前,卫亨心惊肉跳,却也鼓勇大吼,拼命挺枪戳去。
石宝一心斩了姚兴,然而虎落平阳,岂由自主?
纵然心中战意如狂,左臂却是愈发运使不灵,姚兴看出机会,策马抢到身前,连劈三刀,石宝无奈,只得强行招架,三刀好容易架住,姚兴忽然探出左手,夹手夺了劈风刀去,右手单刀再度挥落。
石宝微微一愣——他自幼便被誉为奇才,又有缘学了黄忠刀法,一生与人交战,几乎不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被人夺了兵器。
霎时间,莫大的羞辱感淹没理智,看也不看对方刀势,早已麻痹的左臂,猛然扯下鞍边流星锤掷出。
姚兴正欲斩杀对方,忽见一道黄光暴起,下意识侧身,肩上一痛,人已离鞍飞出——所幸他离得近,若是远上一两丈,这一锤蓄足力道,足以将肩骨打碎。
姚兴躲避飞锤,本来照着石宝脑门劈落的刀子,只在石宝右胸留下深深一道伤口。石宝浑如未觉,右手闪电般探出,把自家的宝刀重新抢回手中。
姚兴落地,就是翻了几个筋斗卸力,龇牙咧嘴的活动了一下左臂,感觉肩膀无甚大碍,又向石宝奔来。
石宝夺回宝刀,愤怒稍止,又觉伤口处流血如泉,死死瞪了姚兴一眼,打马就跑。
姚兴拽开双腿,紧追不舍,大叫道:“拦住他,拦住他,此乃反贼中的元帅,不可让他跑了。”
姚平仲和卫亨打了三合,卫亨决死之心迅速消退,借着旧部厮杀掩护逃走,姚平仲一路追杀,忽听得姚兴大喊,扭头一看,哈哈大笑,忽然心中一动:这个石宝也算是有名的大反贼了,我若捉了这厮,去给官家献俘,官家如何不亲自见我一面?
一念既定,当即撇了卫亨去追石宝。
石宝倒拖着劈风刀,只觉身上渐冷,又听身后马蹄急响,暗暗道:原来我石宝死在这里!随即心中发狠:临死之前,好歹再撞死他几个!
奋力一挟马腹,向对方军阵撞去。
那些士兵见他浑身鲜血,来势汹汹,连忙变阵,十余杆长枪撑地斜伸,只待他自己撞来,忽然阵后响起一片马蹄声,急如鼓点。
石宝本来暗自运力,欲在战马撞上枪阵的瞬间飞身跃出,再杀几人,忽然看见黑暗之中,三匹战马一列,都以铁链相连,疯狂冲进对方阵后,顿时将阵势冲散了一角。
石宝又惊又喜,连忙勒住了马,却见一个青面大汉纵马杀出,手中一柄金刀,荡起层层刀芒,砍的官军枪折甲裂,其锋锐处,毫不逊色自己的劈风刀。
随即又是一个比宝光如来还要胖大些的和尚当先冲出,驾驭三匹战马横冲直撞,手舞一条比宝光如来的禅杖还要粗长些的禅杖,打得官兵如稻草般纷飞,口中吼声滚滚,恍若天上雷霆:“呔!阵中是明教哪位兄弟?梁山‘花和尚’来帮你们厮杀!”
紧随其后,又杀出一个使大斧的猛将,满脸豪色,哈哈大笑道:“师兄,如何只顾报你自己名号?三娘,你来告诉师兄该如何叫阵——”
便见一个胖大娘们儿,身穿缀满尖钉的重铠,手使狼牙大棒,四下乱砸官军,大口一张,发出猛虎般高吼:“梁山好汉全伙到此!你这些厮鸟若想活命的,都夹了屁眼撒开些!”
她这一嗓子又高又亮,声震全场,那杀来的几人齐声大笑,笑声豪迈慷慨,区区几人,竟视这千军万马如无物!
端的是:
连场厮杀壮士疲,欲悲明火熄南离。梁山好汉齐声叫:全伙都来山可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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