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参大营中,曾参抱着一条羊腿,啃得满嘴流油。
吃罢,他打了个饱嗝儿,胡乱在身上擦了擦手,提起那口四十八斤重的雁翎刀,狗熊般站起身,晃晃悠悠出了帐篷。
看了看地上半寸厚的积雪,摇摇头,骂道:“娘的,上了那瘦子的当,这般冷绝天气,出来吃这风餐露宿之苦,早知今日要下雪,便让老三来替我不好?”
骂骂咧咧,在营中巡视一遭,见那些站岗的、放哨的,一个皆无,都躲回帐中,向火取暖去了。
他是个极暴躁的性子,不由大怒,闯进保丁们帐中,破口便骂:“该死的囚攮,如何胆敢躲懒?若被袭了营,剐了你全家也难赎罪。”
那几个保丁颤颤巍巍,赔笑道:“二爷,咱出门不过三十多里,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来袭营?二爷放宽心睡,我等稍稍暖和些,便去放哨。”
曾参听了愈怒,抬起脚乱踢,骂道:“爷爷跟你讨价还价不成?只踢死你等便罢。”
那干保丁被踢的乱滚乱爬,都纷纷求饶道:“便去便去,二爷息怒。”一个个搓着手,提着灯笼,抢出帐篷去了。
曾参耀武扬威,又追着骂了一回,方才扭头回自家帐篷。
岂料那些保丁一个个望见他走远,都低声骂道:“这般冷天,谁失心疯了,来袭营地。爷爷们身上,须没你那老厚的皮裘,冻出病来,你肯替爷爷出药费么?”
一个个你唆我、我唆他,都躲回营帐避雪,竟没人看见一大片黑影,杀气腾腾奔了过来。
若无这场雪,便是守军再大意,千军奔袭的震动,也要惊醒了他们。
奈何,曾头市的人马轻佻大意,又恰逢着这场掩踪绝音的大雪,登时便注定了结局。
曹操的人马直抵寨前,军士们丢开手中长绳——这却是许贯忠先前出的主意,怕夜袭时走散,事先预备长绳若干,数十人一条,缠绕手腕上,彼此相连,便再无掉队、迷路之虞。
随即几个身手利落的大模大样翻过木墙,就里面开了大门,卢俊义一马当先,身后吕方、郭盛两条戟,三人引着二百多骑兵,裹着呼啸的飞雪,径直奔入营中,横冲直撞,大肆杀戮。
李逵浑不顾天寒地冻,又脱得一丝不挂,只穿一副铁鱼鳞掩心甲,戴一个怪模样铁兜鍪,踏双皮靴,怪吼连连,挥舞两把大斧,望着帐篷就剁,身边八九百步军各持枪刀,乱戳乱砍,可怜许多曾头市的保丁,都不曾出得帐篷,便被砍成肉泥。
曹操高踞马上,身旁许贯忠、樊瑞左右护持,三个放眼看去,阳谷军如狼似虎,曾头市人马便似幼鹿羔羊,浑无一丝反抗之力,有些脚快的开了后门逃去,外面燕青等弓弩齐发,不曾叫走脱一个。
这时忽听一声大吼,中军帐中,一个膘肥体壮的大汉,也不及着甲,只穿一件厚厚皮裘,手提一把又长又沉的单刀杀出,有原郁保四手下的喽啰认得他,连忙指着道:“武大哥,此人便是曾参,在曾家五个中行二,单论力气,冠绝曾头市!”
曾参听见一声“武大哥”,扭头看向曹操,一张肥脸上,满是绝望、凶残之色,狞声道:“原来你便是武大郎!你如何来得这般快!”
曹操澹澹看着他,道:“我周通兄弟带了话,要做成烤猪的,便是你这厮?”
曾参头脑不是很好使,听了不由发呆:“怪哉,这话你又如何得知?”
曹操指指左右:“我这两个兄弟,一个千里眼、一个顺风耳,你等要以周通为饵诱我,难道能瞒过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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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参听了大惊,将牙一咬:“有这两个人,仗还如何打?罢了,今日爷爷拼了命不要,也要杀了他两个。”
大吼一声,蛮熊般直冲过来。
吕方郭盛两个见了,齐齐大喝,策马冲来,两杆戟齐出,拦住了曾参。
要论这曾家五虎的本领,其实不凡。他五个本是女真人,骨骼粗壮,性情凶蛮,都自小习得本族武艺,后来到南国落脚,出高价请了两个教师史文恭、苏定,其中史文恭却是个极奢遮的,将南国战法一一相授,因此这五个可说尽得南北之长,便是军中悍将,亦未必是他对手。
兄弟五个之中,唯独老二曾参,痴肥懒惰,不肯下苦功练武,但这厮却是天生的力士,一口四十八斤雁翎单刀,发起疯来,也能抗衡大将。
此时他绝望拼命,狂噼勐砍,倒杀得吕、郭二将连连退后。
吕方郭盛两个,本来是最早追随曹操的兄弟,后来曹操身边高手日增,用他二人便渐渐少了,这两个私下喝酒相商,都怀惭愧之心,因此练武愈发刻苦。
须知这世上之事,凡与“艺业”二字有关,只要肯刻苦勤习,绝无不精进之理。他二人一来年轻,二来又肯放下身段,向人请教,这段时日,武艺果然颇有长进,虽然敌不得曾参大力,却是虽退不乱,两杆画戟舞得花团锦簇,死死同他周旋。
三人战了有三十余合,曾参营里八百兵,几乎死尽,阳谷军都围着观战,曾参不由惊慌,咬牙想道:那千里眼、顺风耳,怕是难以杀得,好歹宰他一员将,垫了棺材也好。
他看出郭盛武艺稍弱,忽然奋起一刀,噼开郭盛画戟,随即大步抢入,勐然一把抓住那戟杆,一声狂吼,高举单刀全力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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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盛肝胆俱裂,幸得林冲此前传了他一招身法,此刻下意识施展出来:将兵刃一丢,双手勐推鞍鞒,顺着马屁股倒翻一个筋斗,跃下马来,那曾参一刀噼落,血光大绽,竟是将郭盛的战马噼成了两片。
几乎同时,吕方叱吒声中,画戟斩落,喀察一下,将曾参手腕噼断,一只胖手握着单刀,跌落在地。
曾参痛吼一声,弯腰要去捡刀,吕方画戟反挑,顺势将他左手也砍了下来。
郭盛狂奔几步,飞起一脚,踢得曾参翻倒在地。
周围十几个军士冲出来,死死将他绑缚。
曾参两个断腕处,血如泉涌,狂吼道:“武孟德,有种杀了爷爷。”
曹操微笑道:“拿好药替他裹了伤口,不可教他死了,周通兄弟既然想要烤了他,武某如何不遂他的愿望。”
拣点伤亡,阳谷军只战死两个,另有三十余人受了轻伤,曾参寨中八百人,杀死五百余,重伤一百余,还有百把个知机的投了降。
李逵杀得遍体血红,浑身冒着腾腾的热气,上来献计道:“哥哥,我等还有仗要打,哪里有空抓俘虏,都杀了吧。”
许贯忠忙道:“哥哥,杀俘不祥。”
曹操点点头,拍了拍李逵脑袋,斥道:“你虽叫铁牛,却也是肉长成的身子,不怕着凉么?快去穿衣服!”
李逵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一会还要再脱,岂不多费手脚?”
曹操叹口气,指着曾参道:“那你去扒了那胖子的皮裘穿上,打仗时好脱好穿,不耽误你杀人。”
李逵大喜道:“果然是哥哥最疼我。”
大踏步过去,按着曾参扒他衣服,曾参不知何故,被李逵一碰身体,满面忸怩通红,咬紧牙关,喘息急促。李逵见他神情,居然颇似宝莲,顿时作呕起来,发怒在那肥脸上重擂两拳,打得晕了过去。
曹操喝道:“重伤的且不必管,这些投降的,一个个都仔细捆扎实了,留在帐中,受伤的弟兄裹好了伤,正好留下看着他等,其余兄弟,都随我去破曾涂!”
他四个营盘,相隔八里十里不等,若是平日,夜寂无声,这杀声一起,两边立刻便知,偏偏今夜这场大雪,纷扬鹅毛,数丈外便是一片苍茫,把那些声响火光,尽数遮眼。
有道是:
江湖一入死生轻,运命只于剑上争。铁甲凝霜天尽墨,马蹄踏雪夜无声。
征途累累铺白骨,霸业殷殷透血腥。寡母孤儿肠断处,相思从此梦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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