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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陆佰肆拾回 狼烟席卷潼关西(陆)
    话说昔年,始皇帝横扫六合,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兰州一带,即陇西郡也。

    至汉元狩二年,霍去病西征匈奴,开辟河西四郡,曰武威、曰张掖、曰酒泉、曰敦煌。

    ——以上四郡,千载之下,吾辈诵念其名,似犹见得黄沙瀚海、汉帜高扬、兵甲耀日、铁骑辉煌之盛景,此祖宗赫赫之武功也!

    又至始元元年,汉帝置金城县,始元六年,升为金城郡。

    再至隋朝开皇三年,改郡为州,因城南有皋兰山,故曰“兰州”,此为兰州之由来也。

    唐末中原干戈,自顾不暇,吐蕃趁机作乱,强占兰州,自此非汉家所有。

    及宋仁宗年间,党项崛起,屡败吐蕃,李元昊虎据河西,兰州亦为西夏所得。

    四十余年后,神宗皇帝锐意进取,奋力开边,宋军趁西夏内乱,收复兰州,自此两国隔河对峙,彼此攻伐——战死帮源洞外的“眉间插花”王舜臣,即曾任职兰州知州。

    神宗、哲宗两代,朝中名将辈出,大宋武功,一时鼎盛:

    三征西夏、大破吐蕃、北拒辽国、西灭青塘,又有黄头回鹘俯首称臣、高昌回鹘摇头怕怕,开疆两千余里,直至赵佶老官家即位后,犹仰父兄之余威,于此建立陇右都护府。

    此处闲话一句——

    若在原本时空,老官家买得幽云十六州后,理论国土面积三百余万平方公里,“武功”之盛,真个强爷胜祖,从这一点出发,也不难理解老官家为何欢喜“丰亨豫大”之说也。

    书归正传。

    却说此次西夏与金国结成盟好,倾全国之力来攻宋朝,国中主力,尽去永兴军路厮杀。

    于秦凤路,则遣一偏师,联络吐蕃、回鹘、羌人大小势力,凑成诸胡联军六七万余,抢下西宁州、兰州、秦州等地。

    但是西夏此次出兵,亦颇仓促,又急于趁宋朝自顾不暇时,大肆攻城略地,因此进军难免不尽周密。

    放眼秦凤、永兴军两路,各处州县,多有不曾攻下者,又有败退的宋军,入山游击,或是结寨自守。

    总之西北局势,看似西夏高歌猛进、宋朝失地无数,其实大军所过之处,烽火不息,便似繁星点点,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也。

    本来若是宋朝无人,西夏前线打完,回头一一扫灭,假以时日,自然无忧。

    偏偏大宋有老曹!

    老曹自秦州出发,选三千精锐,昼夜驱驰,三日不到,六百余里路途已在身后。

    而身前数里外,便是边陲重镇兰州。

    此州乃是军州,并无属县,辖境只有一寨四堡,都唤作龛谷寨、东关堡、阿干堡、西关堡、巩心堡。

    昔年宋将李浩夺取兰州,做了首任知州,因隋唐故城狭小残破,不利防御西夏,故此请旨向北扩建,城墙直抵黄河岸边,因河畔有大石如龟,又称“石龟城”。

    此后朝廷数次加固修缮,至老官家在位时,已成规模,沿河背面城墙,皆为砖造,高逾三丈,下面便是滚滚洪涛。

    其余三面土筑城墙,亦有两丈余高,四堡自西及东互绕拱卫,便似龟之四足,彼此呼应。

    至于龛谷寨,还在城东南六十里外栖云山,此山乃陇右第一名山,高七八百丈,寨子三面峡谷,易守难攻,老曹杀奔兰州,正由此寨下经过。

    当初建立此寨,用意是兰州若失,守军可退守于此,以待援兵。.

    然而西夏真个攻来时,西军精锐都被抽调入关,留守兵马,一触即溃,哪里有人肯踞此死守?

    至于诸胡兵马,也懒得来此餐风饮露,径直弃了这个天险。

    便是那龟足般四堡,如今也都无人看顾,倒让老曹占了大大一个便宜。

    兰州之南,皋兰山宛如高墙,顺黄河绵延,将兰州包裹于内,山高难攀,唯有东侧峡谷,可以行军,因此老曹到处,正是城池之东。

    时值正午,老曹于城外十里,引军藏于一座矮山之后,望着紧闭的城门,满脸不快:“这伙夏狗,着实无胆,战线都推去了潼关、吕梁,兀自大白日关着城门。”

    眼珠子转了一圈,想出一计,便叫时迁、石宝二将,领二十名好手,都扮作客商,又令花荣领三五十人,扮作前番溃败的宋军,劫掠商旅,追逐时迁等人,以诱守军出战。

    几个兄弟领命,当即各自准备,时迁等人都换了西北常见皮袄,又把包袱皮裹些石头、木桩,带在马上充作货物,各自都藏了短器械在身。

    花荣所部则把盔甲战马抹满尘土泥泞,仿佛在野外漂泊了许久,透着那么一种狼狈落魄。

    众人扮得妥当,时迁等人先出,做出些惊怕情状,大呼小叫,纵马狂奔。

    花荣待他走远些,亦引军出,大呼小叫,紧紧追赶。

    两队人一追一逃,不多时到了兰州城下,花荣不时放箭,每射数箭,便有一人落马——

    其实都是空弦,落马的人,亦是骑术精湛的兵士做戏。

    城上有诸胡留守兵马,见此情况,一面敲钟示警,一面便在城上大喝道:“什么人?速速停下说话。”

    时迁素能识得诸方乡谈,当即直起舌头,说起西北乡谈:“哥哥,我是经商的客人,遇见一伙饿疯的宋军,若肯救我时,把五百两银子酬谢哥哥。”

    城上守将一听,砰然动心。

    探眼望去,果然见时迁及伴当们马上,一个个大小包裹沉甸甸、硬邦邦,坠得马都跑不快了,显然不是金砖、便是银块!

    不由狂喜:昨天王瞎子说我有血光灾,踢了几脚才肯说实话,道是老子近日必有横财,难道应验在这里?这个老儿倒是惫懒,下次遇见踢他重些,只叫他吐出实话来。

    又看花荣等人,皆是一身风尘,衣甲破旧,暗自点头:不消说了,这不知哪里杀败的宋军,进退无路,只得抢劫商旅度日。他也必是饿得疯了,不然岂敢追到俺城下来?却不是把功劳塞俺手中来?待取了这批人头,卖给西夏人也好。

    原来这城中驻扎的兵马,共是三百余个西夏兵,一千余吐蕃兵,外加一千多杂胡。

    至于此人,正是个马匪出身的杂胡,刚被西夏招安,麾下颇有几百能厮杀的伙伴。

    马匪头子正自盘算,忽见几个吐蕃兵张望一眼,飞快跑下城去。

    心中顿时一惊:罢了,这狗日们必是去告密了,引得那些吐蕃野狗来,岂不是分俺的食吃?

    好在这处城门,多是他的人手,当即令人开门,自己领了二三百伙伴下城,气势汹汹便要去发横财。

    待匆匆出得城门,正见时迁等人,被花荣所部追上围住。

    时迁等满口告饶,都战战兢兢下马跪倒,那些宋军笑逐颜开,把那些挂满包裹的马匹,尽数牵入手中。

    马匪头子见了心急若焚,大喝道:“杀上去,莫被这宋贼劫了俺的钱去。”

    几百马匪呼啸杀出,宋军们纷纷向东逃去,时迁等趁机起身,都逃到城门前,却被守门小卒拦在门外。

    时迁哭天抹泪,苦苦求告让自己等人入城,又求兵爷们开恩,替他追回财物。

    却说花荣,见守军出城,本要回马而逃,细细一看,只得二百余人,不由暗自皱眉。

    他心里道:这般一个城池,岂会只有这些人马?必是大军未及杀出来。罢了,我且杀他一阵,勾他大军入彀方妙!

    这真正是艺高人胆大!花荣一念既定,脸上故意做出些怒色,开口大骂:“你等胡狗,欺人太甚,老爷们找些吃食,碍你甚么?便来相欺!只今叫你一个个都死。”

    说罢拉住战马,开弓便射,一套连珠箭,射了七人落马。

    花荣这手连珠箭本事,海内称雄,何故只是区区七连珠?

    却是怕露出本事过于惊人,吓退了这干守军,反而不美。

    马匪头子大吃一惊,叫道:“啊呀,竟是个神射手!弟兄们快杀上去,近身了他便无章法。”

    西北苦寒之地,诸族混居,民风素来彪悍,房顶掉下块砖头,都能砸死八个刀客,对于这些马背上吃刀把子饭的,内卷极为严重.

    因此这些能活着的,没几个把性命当回事,比之中原同行,格外生猛许多。

    见花荣箭法厉害,反而都把马速加快,有盾牌的支起遮面,没盾的便使镫里藏身,悬挂在马身一侧,更有不少人取出弓箭还射,口中唿哨不断,便似狼群围猎,若是常人听见,吓也吓个半死。

    花荣不惊反喜,大笑道:“这般好胆,杀来才有趣。”

    当即纵马驰骋,一面左摇右摆避开来矢,一面发箭不绝,不多时又射翻十余人,都是敢同他对射的好手。

    马匪们毕竟人多,趁机追到近前,那头领满脸凶残,猛然坐直身体,拔刀就砍,招式凌厉劲急。

    好个花荣,一磕马腹,轻轻避过,不慌不忙收好了弓,得胜钩上摘下枪,唰唰一连几枪,恰似龙出海,真如蟒翻身,杀得这匪首眼花缭乱。

    匪首一口刀乱舞,大叫道:“这是个好手,兄弟们拼死并了他!”正待趁机退后,花荣把枪一拧,噌的一下,寒光电闪,匪首只觉心口一凉,周身气力流水般泄去,呆看花荣时,早杀入人群里去了。

    世人都知花荣“小李广”之名,却忽视了那条枪,自出世来,战过多少强手?何曾折半点威风?

    也只有亲近兄弟才晓得,“银枪手”三字,岂是浪得虚名?

    老曹亲自引军奇袭,两三日奔行六百余里,于这兰州城,可谓志在必得。

    如今成败关键,就在能不能如愿引出他城中主力,花荣自知重任在肩,岂肯松懈半点?

    便见这平日总是儒雅带笑的花将军,恍若化身九幽归来的铁修罗,一条长枪使得发了,但见周身上下,飒飒尽是枪影,如飘瑞雪,似舞梨花,不仅快到了极处,也美到了极处,快极美极之余,更是凶悍到了极处!

    然而那些马匪羌胡,也自凶狠,见死了首领,愈发拼命,手上马刀、长矛、飞锤、大斧,四面尽死力打来。

    花荣见他攻得这般凶,丝毫不让一步,手中加力,这条枪拨挑勾拍,恍若化作数十条,一发将他攻势挡住,随即大吼一声,那枪如裂堤洪涛般炸起,四面八方,连刺十余人下马,一时间,身周都是无主战马,其余群匪,心惊肉跳,一时难近身前。

    不待群匪赶开战马,花荣把枪横在鞍前,闪电般取了弓箭在手,但听——

    沓沓沓沓沓沓沓……一串暴烈连响,十一个马匪,齐齐仰下马去,同伴们看时,不是额头、便是咽喉,长箭深入数寸。

    要知西北之地,有名箭手极多,便是能射七连珠、八连珠的,亦不罕见,因此之前群匪见识了花荣七连珠,依旧鼓勇冲杀。

    但是这一手十一连珠,当真是惊世骇俗!便是这些马匪,素来不把自家性命当回事,值此时刻,见了他这般的枪、这般的箭,也不得不胆寒!

    这倒不是马匪们胆气不足,而是作为世间生物,源自骨髓里的死亡恐惧。

    便似动物们面对那等顶级猎食者一般。

    花荣收弓,强忍手臂酸楚,提抢赶开空鞍战马,奋力再杀,马匪们呼的一声,四分五裂而逃。

    时迁、石宝,在城门前看得几乎呆了——

    哥哥不是教他诱敌诈败么?

    他这么打,怎么感觉独自一人便能杀穿了这座城池?

    好在这时,马蹄震地,兰州城门中,一千余军,穿着各色铠甲、皮袍,奔腾而出。

    兰州守军,至此出动大半。

    花荣见了,长笑一声,高声号道:“胡狗不过如此!”

    策马转身便走。

    那些守军,见他这般本领,又见满地遗尸,一时竟不敢追。

    却是个西夏战将大怒道:“一人便来撒野,若吃他逃了,我等都要被人笑死!况且他这般激斗,还能余力多少?都与我追!”

    群胡大悟,齐声呼啸,如潮追去。

    后人有诗一首,单赞花荣手中这场好杀—

    连珠神箭已绝伦,世上再无王舜臣。

    弓满照出李广影,枪出恍现赵云魂。

    将军英风压龙虎,壮士杀机慑鬼神。

    为报知交轻生死,能如君者有何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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