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88章
    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88章

    凝禪閱讀了這只人面羊角四足獸的一生。

    是漫長卻短暫的一生。

    漫長的痛苦, 短暫的解脫。

    但在外界看來,時間也只過去了堪堪十息。

    凝禪感同身受了它的所有痛苦。

    方才在那麽多的妖獸之中行走時,妖氣與漫天的殺意并不能讓凝禪受一點傷, 但此刻,凝禪在收回覆蓋在人面羊角四足獸額頭的手時,身形竟是一晃, 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來!

    虞別夜向前一步,才要過去,凝禪已經若有所覺地伸出一只手,向着他的方向比了一個自己沒事的動作。

    然後下一瞬,她重新垂手握住了永暮。

    “阿朝。”她的聲音很輕。

    阿朝睜開眼,它的人面在這樣龐大的身軀上顯得格外怪異可怖,但如若有人仔細看它的眼, 才會看到,這樣一雙眼中,是嬰童般的純淨與無知的殘酷。

    它出生時,有溫柔的聲音這樣喊出過它的名字。

    永暮的劍光亮起, 它身首分離之前,聽到的最後一聲, 也是它的名字。

    它的死去,不是悄無聲息,這個世上,至少有人知道,它叫阿朝。

    阿朝的血濺了凝禪一臉, 她不知在想什麽, 沒有躲開,也沒有用靈息将這些血漬隔絕在外。

    血是有溫度的。

    但凝禪只覺得冷。

    她看着面前一地的妖屍, 再慢慢擡頭,看向了天穹灑下來的日光。

    日光溫暖燦爛,是這天下最普通的存在。

    卻有人被深埋軟禁于不見天日之地,窮其一生,也再難見一縷日光。

    籠火尚未燒盡她周遭的妖屍,焚燒的味道漫卷在風裏,靈息之牆不知何時已經被撤去,于是那些還未溢散完的妖氣順着風,一起刮在了靈息之牆另一側的衆人身上。

    他們不必死在這裏。

    這本應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時刻。

    但不知為何,這一刻的風,便是他們,也感覺到了悲傷。

    桑靈蘭突然覺得自己臉上有些冰涼,她下意識擡手,撫摸上自己的眼眶,再低頭看到自己指尖透明的液體,愣了片刻:“我……我怎麽哭了?”

    長久地注視天穹,日光會讓眼瞳在看其他事務的時候,都帶着不真實的光斑。

    凝禪卻依然看了許久。

    然後轉過頭來,看向因為她掃來的這一眼注視而忍不住有些蜷縮的衆人。

    “不必怕我,也不必發心魔誓了。”凝禪彎了彎唇角,将永暮上的妖血抖落:“在這裏的見聞,你們想要告訴誰都可以。當然也可以告訴那些想要殺我的人,想來就來。”

    她邊說,邊向着萬旬的方向一彈指。

    萬旬身上的所有禁锢在這一瞬被打開,他跌落在地,眼瞳的痛楚讓他忍不住哀嚎,旋即立刻大聲嚷道:“他們是……他們是虞別夜和凝望舒!少和之淵正在懸賞他們的首級,哪怕只要、只要将他們二人的行蹤消息告知少和之淵,都可以領到一筆不菲的賞金……”

    他沒能說完。

    因為永暮劍已經被凝禪擡手抛了出來。

    一道劍光撕裂空氣。

    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一道劍光,沒有任何劍意,想要躲閃,理應也不會太難。

    但永暮劍還是沒入了血肉。

    從萬旬的前胸進,後背出,發出一聲沉悶。

    籠火在凝禪的身後燃燒,她前行時,自然而然地踏在地面的灰燼之上,像是要将那些灰燼再踩成随風的齑粉。

    凝禪走得不快,人群自然而然分開,直至萬旬面前。

    她重新握住永暮,面無表情地回抽,然後用染了萬旬的血的劍尖,冷漠地挑起了他的下巴,對上了萬旬痛極又盛滿了恨意和惡毒的眼。

    “記住這樣的疼。”她突地笑了一下:“然後去告訴那些曾經和你一樣背刺過阿夜的人……”

    凝禪俯身,在萬旬耳邊道:“晚上睡覺的時候,不要閉眼。”

    她的音色悅耳,便是說出這樣冰冷的話語,也帶着有些天然的笑意和尾音。

    但萬旬卻只覺得如墜冰窟,渾身的血在這一瞬都變冷了下去。

    一劍穿胸的痛,被活生生挖出眼球的痛,兩者加起來,好似都比不上凝禪的這句話。

    因為萬旬知道,凝禪說的,都是真的。

    他看到了她的劍。

    所以他知道,她想要做什麽,都能做到。

    “我……我可以告訴你,我們為什麽會背刺他!”萬旬倏而開口:“是有人告訴我們,只要給他一劍,就可以給我們大量的靈石和靈寶!甚至、甚至可以指點我們的修行!”

    凝禪“哦”了一聲,神色平靜:“你是想要告訴我,那個人,名叫虞畫瀾嗎?”

    萬旬的表情有了一瞬的空白,然後飛快開口:“不、不止!除了虞畫瀾,還有祀天所的神使!”

    凝禪依然沒有什麽意外的神色。

    萬旬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而且,他們在交談的時候,我都聽到了……他們是說,因為虞別夜殺了太多土蝼妖,阻擋了他們的計劃進程,所以……”

    這一切,與在阿朝的記憶中看到的話語不謀而合。

    凝禪的表情還是很平靜:“這些我已經知道了。還有別的嗎?”

    萬旬沉默許久,他已經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卻不料凝禪竟然早已知曉。

    片刻,他猛地睜大眼,想到了什麽:“對了!虞掌門……虞畫瀾身邊最近多了一個合虛女修!我看到過一眼,她長得……很美,非常美,見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的那種美。”

    凝禪的神色終于有了一點起伏。

    能被如此形容的人,有且只有一個。

    祝婉照。

    凝禪有點意外,卻又覺得意料之中,祝婉照有她自己的目的和行為邏輯,她和祝婉照的目的多少有些重合之處,大家不過殊途同歸。

    所以她只是挑了挑眉:“知道了。”

    這一次,萬旬是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所以凝禪擦幹淨了永暮,向着不遠處的諸位修士點點頭示意,轉身便要走。

    桑靈蘭忍不住追上來了幾步:“師姐!你……你還要繼續留在這個秘境裏嗎?”

    凝禪對桑靈蘭頗有好感,她看向望着自己的小姑娘,展顏一笑:“是啊。我要去把秘境裏剩下的妖獸都殺了,你乖乖在這裏待一會兒,秘境應該就破了。”

    言罷,她與虞別夜并肩而去。

    黑衣廣袖與收了起來,随便拎在手裏的紅傘一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

    桑靈蘭愣在原地。

    凝禪的話語說得太過輕巧,甚至輕飄飄,在提到殺這些她回想起來都覺得可怖的妖獸時,輕松到像是要去随便切切菜,哪裏像是要去面對整個極霧秘境之中的妖獸。

    “假、假的吧……”紫衣男修忍不住開口:“雖然這位師姐的劍确實很厲害,可能是我這輩子都沒法達到的高度,但要說殺光整個秘境也妖獸,聽起來也……也太狂傲了點!”

    又有人附和:“是啊……雖然很感謝她救了我們一命,而我也聽過凝望舒的名號,她做傀是厲害,但不代表她其他方面也這麽厲害啊。我還知道虞別夜确實在過去的許多秘境裏殺了很多妖獸……诶,等等。”

    說到這裏,這人突然想到了什麽,目光落在了萬旬身上:“我就說怎麽虞別夜突然消失了,原來是被人背刺了?”

    大家的目光一并如劍一般落在了萬旬身上。

    萬旬已經給自己拍了醒靈,然而不知為何,無論是眼球的傷,還是貫穿軀殼的傷,這兩種都不致命的傷卻偏偏愈合的速度極慢,原本的白衣青年公子哪裏還有此前的半分模樣,狼狽如喪家之犬地縮在角落裏,一聲不吭。

    衆人見他如此,唾棄兩聲,也就轉回了目光,重新讨論起了凝禪方才的話語。

    桑靈蘭沉默片刻。

    平心而論,她多少也這麽覺得。

    但……

    她遙遙看向凝禪的背影消失的方向。

    她莫名有一種預感。

    凝禪說的話,會成為現實。

    她會說到做到。

    極霧秘境。

    若是以白虎脈的蟬目從高處向四野去看,便可以看到,如同方才凝禪經歷過的那般紫色的妖雲竟然随處可見,無數只腹中塞滿了妖丹的土蝼妖掩蓋着可怖的妖氣,然而妖氣聚攏,終究難掩,也到底有修士殊死一搏,捅破了遮掩妖氣的那一層薄薄的紙。

    凝禪站在一處山巒上,風吹拂她的衣袖,和她手中的招妖幡。

    招妖幡認主,幡靈可以在凝禪願意的情況下,與她共享視覺。凝禪看了阿朝的一生,幡靈也和她一起看到了這一切。

    此時此刻,幡靈心中的憤怒并不比凝禪弱多少。

    “我竟不知,殺戮妖獸,也可以變成慈悲的解脫。”幡靈坐在凝禪的肩頭,風也将她的兩條辮子吹拂起來:“我可以試試召喚它們,雖說是半妖,但它們的體內到底有妖血。但……有一件事我要提前告訴你。”

    凝禪問:“什麽事?”

    “要召喚一整個秘境的妖獸并不是易事,我會力竭。而若我力竭,有的封印便會變弱,直至時效。”幡靈道。

    凝禪沒有反應過來:“什麽封印?是說招妖幡中的妖獸會跑出來嗎?”

    幡靈搖頭:“不,招妖幡中的妖獸即便我死了,也不會擅自跑出來的。我是指……幡中世界中的記憶。”

    凝禪愣了愣。

    她幾乎都要忘了幡中世界裏發生過的事情。

    但幡靈這麽一提醒,她的臉色瞬間開始變得古怪了起來。

    其他的記憶倒還好,就是……

    就是她在幡中世界時與虞別夜的相處……

    凝禪的神色很是不自然地扭曲了一瞬,她閉了閉眼,以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語氣道:“幡幡啊,你知道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們就不要強調這種細節了。”

    幡靈微妙地看她一眼,再看一眼立在不遠處的黑衣青年:“真的嗎?我不信。”

    凝禪:“……”

    凝禪幽幽道:“幡幡,你知道的太多了。”

    幡靈瞬間一個激靈,立正坐好:“說什麽呢!我知道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個無知的幡靈!你準備好了嗎?準備好我就要開幡喚妖了!”

    凝禪收拾思緒,直至心無旁骛,她的靈識早已鋪散開來,再次确定自己選擇的這一處山巒周遭十裏都渺無人煙後,她才終于颔首:“開始吧。”

    她立于山巅,在拿到招妖幡後,第一次開始向幡中注入自己的靈息。

    卷軸開始随着靈息的充盈一寸寸展開,那些密密麻麻繪制于畫卷之上的線條開始變得生動,再浮凸在卷軸上,層疊成了惟妙惟肖的無數妖獸虛影,再逐漸有了色彩,逐漸須發畢現。

    ——只等凝禪心念一動,這些随初代妖皇征戰過天下的妖獸們便随時可以化作實體,重返天下。

    幡靈終于站起了身,她輕巧地踮腳,翩然落在了徹底展開、懸浮在半空之中的招妖幡上。

    靈息不斷地注入,順着招妖幡上的每一寸線條延伸,最終沒入幡靈的身體之中。

    她閉着眼睛,手中掐出無數繁複的靈訣,口中念念有詞,一股莫名且奇特的靈壓如同池塘上泛起的漣漪一般,一層層地向外擴散而去。

    起初,招妖幡與幡靈的靈壓只想是微風拂面。

    但當幡靈張開雙臂,慢慢開始向着天空揚起頭,兩條長辮子随着她的動作開始在身後飛舞之時,微風已肆虐。

    風将凝禪的頭發吹亂,雨點從天而落,漸大漸密,然而雨聲的噼裏啪啦甚至不能成為天地之間能夠入耳的聲音。

    因為有妖獸自四面八方而來。

    起初只是零散的一些龐然身影,更多的是秘境之中的普通妖獸,但旋即,随着第一只巨大的土蝼妖與它的伴生妖獸群的出現,越來越多半妖土蝼群開始踏着沉重的步伐,向着以凝禪為中心的山巒進發。

    妖氣漸重。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