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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無數雙眼睛像是隔着時空在于畫棠對望。
那些眼睛有的冷漠, 有的譏诮,有的空茫,也有些是近乎慈悲的溫柔。
又或者說, 對後來者的憐憫。
随之而來的,是大段的記憶。
只是一點魂魄的記憶,凝禪無法閱讀畫棠此刻所看到的一切畫面, 但她卻明白了一件事。
直到此刻,畫棠才真正成為了龍女畫棠。
她接受了完整的、來自龍女一族的所有傳承,并且終于在此時,知曉了那個龍女一族秘而不宣,保守至今的最大秘密。
——龍侍并非真正的龍父。
只是應龍的相貌,會有三分與龍侍相似,以打消龍侍在某些方面的懷疑。
千萬年來, 龍女與龍侍之間都密不可分,從未有過龍女如她這般,棄族人為自己選定的龍侍于不顧,轉而和其他人私奔。
畫棠望着蒼穹, 眼中來自少女時期的最後一絲天真也消失了。
比起所謂妖域傳言中天選的種族,她覺得, 她們更像是被詛咒的一族。
崇高的地位,完美的容貌,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遮掩最赤.裸殘酷真相的夢幻泡影罷了。
可悲她竟然從出生起,都生活在這樣的幻夢之中, 直到此刻才知曉擁有這一切的背後, 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只是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有關這件事情的半個字眼。
就像是被某種規則鎖定, 亦或是被注視。
畫棠提筆忘字,紙張不能承載,言語不能出聲,留影不能存留。
來自蒼穹的注視下,她與她的族人,只能永久地緘默。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
一個生命正在被她孕育。
她是這個生命的母親,也是孕育這個生命的工具。
那些記憶傳承中的注視再次在她腦海中出現,那一雙雙眼中的、此前她不明白的情緒變得明晰,甚至感同身受。
畫棠只覺得悲哀。
有那麽一個瞬間,她甚至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掌心凝聚了妖氣,想要拍向自己的肚子。
但她的手到底還是懸在半空,沒有動。
畫棠分不清是因為所謂的母性,還是有什麽力量阻止了自己的行為。
或許她也不想分清。
分娩前,虞畫瀾來見過她一次,他垂眸看着依然貌美到讓人驚嘆的畫棠,第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是別驚鵲的?”
畫棠抿嘴。
然後沉默。
不能說是,因為确實不算是。
卻也不能說不是,因為被選定的龍侍是別驚鵲,她的孕育也是自此而始。
她只能沉默。
虞畫瀾冷笑一聲,手指掐得她的下巴生疼:“柳易眠不知道你是龍女,你猜他看到你生出來的是個妖,會是什麽反應。”
畫棠毫不畏懼地逼視回去,她第一次在虞畫瀾面前露出這樣的神色,然後,她也笑了起來:“我猜他會殺了我的孩子,再殺了我?”
她的笑容開始擴大:“你想要當龍父,我偏不讓,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做龍父,除了你。柳易眠殺不了我,我便讓別驚鵲殺,若他也殺不了我,我便再找人來殺。虞畫瀾,你聽清楚,我就算死,也絕不會讓你如願!”
能夠與一個人類義無反顧地來到浮朝大陸的龍女,她的性格底色本就是叛逆而決然的。
虞畫瀾的臉上有一瞬間的扭曲。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面色反而變得溫柔:“我會如願的。”
畫棠很快就知道了虞畫瀾這話的意思。
她在某一次沉睡之後,再醒來的時候,竟然已經回到了最初她來到浮朝大陸時的那一處院落。
他囚禁了她。
她只能在這裏度過生育前最後的時光。
尋音卷不可使用,傳訊符不可使用,密不透風的大陣絕對籠罩着這片土地,曾經溫柔的美景變成了牢籠,風吹是将她的一舉一動傳遞給虞畫瀾,草動是虞畫瀾将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裏。
畫棠試過無數種方法。
可是身懷應龍的她,絕食也不會死,尋死也自然有一股力量籠罩着她,讓她的計劃失敗。
畫棠從覺得荒誕,到覺得有趣。
然後,她在虞畫瀾下一次到來的時候,以近乎玉石俱焚的方式,想要與他同歸于盡。
反正自然有天道的力量庇護着她,虞畫瀾此刻也無法傷害到她,那麽,沒有比這個時候更好的,或許她能試着殺死他的時機了。
但她失敗了。
妖氣将所有的一切炸裂開來,原本寧靜的小村莊變成了一片近乎荒蕪的廢墟,畫棠妖丹碎裂,遍體鱗傷,卻只是讓虞畫瀾的衣角炭黑,俊美的臉上多了一條點醒靈不過三息便會愈合的小傷口。
虞畫瀾用手指沾了沾臉上的血,放到面前看了一眼,居高臨下地看着狼狽驚懼的龍女:“想法不錯,但你是否忘記了,你是生而妖力低下的龍女。看在你肚子裏應龍的份上,我不動你。”
畫棠忘了一件事,天道的力量是會庇護她,卻只是不會讓她失去性命。
并不代表虞畫瀾不能用其他的一些方式折磨她。
——在她誕下腹中的應龍之後。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畫棠摸着襁褓中一頭銀發的嬰兒,低聲道:“我的龍侍名叫別驚鵲,那麽,你就叫別夜吧。”
那是她清醒着對自己的孩子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
因為那一天之後,虞畫瀾一指點在她的額頭,将她所有關于他的不好的記憶,全部删掉。
甚至讓她忘了別驚鵲的存在。
被她玉石俱焚地燒成了廢墟的小村落一夜之間被重建,曾經的那些不堪被徹底掩埋,連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從這一天開始,虞畫棠的記憶裏,龍侍從頭到尾都是虞畫瀾,她是心甘情願與他在一起,她名叫虞畫棠,是他的妹妹,與他在一起,本就是她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韪,嫁給柳易眠不過是掩人耳目。
而她的孩子,名叫虞別夜。
失去記憶對她來說,是幸福,也是不幸。
她忘記了那些不堪的過往,眼中少了幾分清明,也會在虞畫瀾來時用溫柔的目光看向他,然後陷入短暫的、自己都不明白從何而來的恍惚。
總覺得有什麽不該是這樣的,卻也不明白為什麽。
但也正因為如此,虞別夜在這一處被重新修繕過的村落之中,度過了虛浮在徹頭徹尾的假象上的、平和寧靜的童年。
直到畫棠山開始落下終年不化的雪,山巅建成了一座名叫畫廊幽夢、被稱為是天下三大盛景之一的別院。
……
這一片碎片所承載的記憶到此為止,後續的畫面變得更加斷斷續續,甚至湊不出一個完整的片段。
也不知是因為虞畫瀾修改了畫棠記憶時所用的靈法傷及了她的魂魄,又或者是她此後的記憶徹底陷入混沌,凝禪敏銳地感知到,如果強行去拼湊這段記憶,恐怕會讓殘存的這一魄,都徹底破碎。
她停下了追溯,慢慢睜開眼。
如此長時間的追溯對她來說負擔也并不小,她有了片刻的恍惚,那些閱讀來的記憶更像是自己親身體驗了一遍,有那麽一瞬,她對虞畫瀾的厭惡與憎恨到達了某種阈值,甚至連周身的靈息都開始暴漲。
直到一只手輕輕覆蓋住了她的手背。
是虞別夜。
看過了自己母親如此堪稱慘烈的過往,更重要的是,得知了自己如此……奇特的身世後,虞別夜的情緒,竟然依然是穩定的。
很難想象他在後來畫棠沒有呈現的那段記憶裏到底遭遇了什麽才讓他有了現在這樣的狀态。
又或者說……
凝禪擡眼,對上了他那雙沉黑的眸子時,那些濃郁到化不開的憎惡,終于逐漸像是清晨的霧氣一般漸漸散去,露出了內裏原本的她。
“阿夜。”她破開這許多迷霧,擡手,撫上虞別夜的眉眼:“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剛剛起了個頭,卻倏而擰眉。
一些有關天道與龍侍的記憶如退潮般從她腦中被抽離,她的眼神迷離一瞬,下一刻,虞別夜已經握住了她的手。
于是那些已經退至半路的記憶浪潮,便硬生生停滞在了原地。
凝禪驟而反應過來。
是了,如此秘辛,又怎可能存留于記憶之中,她理當忘記。
“除了天道的部分,其他的事情,我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畢竟後來發生的所有事情,我都是親歷者。”虞別夜握着她的手,以自己的靈息将她包裹,語氣有些譏诮的散漫:“祂可以抹去別人的記憶,卻總應該讓我自己知道來歷。”
這個祂,指的自然便是天道。
所以他才可以讓凝禪的記憶消退停留在這一瞬。
因為他想要她記得。
他願意将自己最鮮血淋漓的一面完整地呈現給她。
只要她願意。
凝禪的手指從他的臉頰劃過,她注視他良久,心中有太多的話語,卻沒有一句适合在這樣的時候說出口。
苦難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分享和歌頌的事情。
即便她近乎親歷了一遍,又哪裏敢說一句感同身受。
“你總不可能永遠用你的靈息包着我。”凝禪終于開口,她慢慢道:“阿夜,你到底是誰這件事,對我來說,從來都不重要。”
虞別夜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沒有說話,也沒有撤去靈息。
“你是虞別夜,是別夜,是應龍,又或者是……天道之子。”凝禪有些艱難地吐出最後四個字,靜靜地看着虞別夜:“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所以記不記得這件事,也并不重要。”
和上一世一樣。
她帶他回來,從來都不是因為這些身份中的任何一種。
“你在我心裏,從來都只有一個身份。”凝禪主動将手從他的手心中開始抽離:“你是我從靈犀秘境裏親手撿回來的……師弟。”
前世與今生交錯,那些畫面在她的面前閃回,她心知肚明自己将要失去一段有關虞別夜的記憶,甚至不确定前世的自己是否也曾知曉卻又忘記。
但這一次,她做了一個決定。
凝禪在最後兩個音落下的同時,驟而松開與他交握的手,在指尖滑落的一瞬,她的腦中一空,那些原本的記憶從她的腦海裏不留痕跡地消失。
她知道自己忘了什麽,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麽。
她甚至下意識知道,很快,她就會連自己忘了什麽這件事,也會忘記。
所以她向前,湊近虞別夜,語速飛快。
“我聽說過一個說法。”凝禪在距離極近的地方看着虞別夜的眼睛,她的鼻息幾乎打在他的臉頰:“我知曉了你的秘密,就要用一個秘密來換。”
“我這個人向來慷慨。”凝禪道:“雖然我已經忘了你最大的秘密是什麽,但我想,我有兩個秘密可以與你交換。”
“忘了的秘密又算什麽秘密。”虞別夜搖頭,再向前一點,近乎貪婪地感受着她周身的氣息:“不必為此勉強自己,哪怕你永遠都不告訴我,我也不會介意的。”
凝禪用一根手指将虞別夜推回去了點兒:“但是我想說,所以你必須聽着。”
虞別夜眨眨眼。
凝禪道:“第一個秘密,有關我自己。第二個秘密,有關你。你想先聽哪個?”
虞別夜想了想:“第一個秘密。”
凝禪問道:“難道你不好奇我有什麽有關你的秘密嗎?”
虞別夜搖頭:“比起我自己,我更想知道你的事情,越多越好,哪怕不是秘密,我也想聽。”
凝禪有些無奈地看着他:“如果這兩個秘密是二選一的話,你會後悔的。”
“怎麽會呢。”虞別夜笑了起來:“有關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會後悔。”
凝禪攤了攤手:“好吧,那我先告訴你第一個秘密。”
“我和凝硯都覺醒了兩條四方脈。”凝禪道:“因為我們都并非純血人族,雖然血脈已經非常稀薄了,但嚴格意義上來算,我和他,都算半妖。”
虞別夜眼瞳驟縮。
但驚愕之後,他的表情裏更多的,竟然是驚喜。
連嘴角都忍不住勾起。
凝禪愣了愣:“你怎麽這個表情?等等,你不會曾經覺得你是妖族我是人類,所以我們最終還是會殊途吧?”
虞別夜被猜中心事,沉默下去,結果一擡眼就看到了凝禪不可置信的眼,又飛快搖頭:“我只是想過……”
話到嘴邊,又卡殼,卡了片刻,虞別夜的耳根開始微紅。
凝禪沒太明白,她擡手捏了捏虞別夜的耳垂:“說話就說話,怎麽還臉紅了?”
虞別夜深吸一口氣,耳垂傳來的溫度讓他輕顫一下,片刻,他像是豁出去一般開口道:“我怕……我會在情緒過于失控的時候,化作妖身。妖身與人類的身軀到底有一些區別……”
措辭片刻,實在太難隐晦,虞別夜破罐子破摔般道:“就是擔心在某些時候會傷害到你,或者很難被接受。”
凝禪:“……啊?”
什麽東西?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虞別夜擡眼看她,耳根通紅,近乎一字一頓:“我做過許多與你有關的夢。”
凝禪不明所以:“做夢不是很正常嗎?我也做過與你有關的……”
虞別夜已經打斷了她:“春.夢。”
凝禪:“……”
凝禪:“…………?”
饒是她平時再能說,此刻也閉嘴了。
尤其結合虞別夜方才的上下文,其中那些她覺得怪怪的內容……
果然非常非常非常的不正經!
凝禪臉上的表情開始收斂,目光也變得幽幽,甚至不受控制地向下游離,然後像是猛地醒過來了一樣收回。
虞別夜哪裏沒注意到,他紅透了耳根,表面佯做鎮定,努力轉開話題:“那、那另一個秘密呢?”
甚至結巴了一下。
凝禪沒好氣道:“哦,另一個秘密就簡單多了。”
虞別夜:“嗯?”
怎麽關于他的就簡單無聊起來了?
他還來不及思考更多,便聽凝禪語氣輕盈直白道:“另一個秘密是,我也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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