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二十八
撐着傘的女子在霧中行走,就像是一縷青煙。
她走過難以跨越的高山、走過湍急詭谲的河流、走過吹拉彈唱的紙人迎親隊伍……
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最終,她沉默地站在一具破損廉價的棺椁前。
[可真寒碜的住處啊。]受固有屬性影響,她心底泛起疼惜的漣漪,[都變成詭異BOSS了,怎麽就不能享受一點呢?]
[可憐的小姑娘。]
仿若穿過一層水面,她徑直走了進去。
棺椁外面看很小,裏面空間卻不擁擠。
透着光亮的位置擺着一架狹窄的病床,穿着紅裝的新娘坐在床邊,她沒有戴蓋頭,能看見一張蒼白的、流着血淚的臉。
女子緩步走到她身邊,傘沿微斜,将新娘籠罩其中。
新娘呆滞地擡起頭,年輕的樣貌暴露在銀朱目光下。
俞小魚比俞林說的還年輕、還漂亮,精致得像個洋娃娃。明明也是大學的年紀,與朝氣蓬勃的玉雙等人完全是兩個極端。
她已經死了。
卻依舊死都不安寧。
她本人死時的滔天怨念,與所有香消玉殒在滿堂村裏的被拐女性的怨念融合,最終才醞釀出如此龐大的領域。
玩家想,或許選擇二的“幫助詭異,消除執念”的任務,不止有俞小魚,還有這個村莊的怨念。
或許因為銀朱是女性,又或者她也穿着紅衣,俞小魚對她的接近并沒有排斥。
直到銀朱控制她,讓她徹底恢複神智,俞小魚都是乖巧的。
她輕輕靠在銀朱的懷裏。
“你說為什麽我哥哥會不要我?”俞小魚哽咽地說,“為什麽人心如此易變!”
“是我不夠乖嗎?是我太花錢了嗎?”
“可是我也不想生病,我也不想拖累他!是他說能治好我!是他說我們是唯一的家人!”
銀朱沉默地摸着她的頭發。
俞小魚緩緩流下一行血淚,她突然說:“我恨他。”
“我恨他!”
她沒有死在病床上,早在不知多久前,她就被黑拳場的老板囚禁到了別的地方。
只是因為她的八字,正好與一個死人相合,他們家願意出大價錢,來買她的命結冥婚!
那戶人家,就是滿堂村的村民!
而他家的那些所謂積蓄,是與人販子合作,拐賣其他婦女賺來的!
俞小魚偶然聽到真相,她不可置信,她歇斯底裏,卻被堵住嘴綁起來。
那個自稱幫她治病的老板,不僅跟那些村民談笑,還當面接起電話,稱贊電話那邊的人幫了大忙……
俞小魚聽見了,那是她哥哥的聲音。
她的哥哥,在這種時候,還在說“多虧老板照顧”。
這讓她怎麽不恨?
“不要哭。”
溫暖的手輕輕撫上她面容,将她臉上的淚擦掉。
銀朱将少女攬在懷裏,柔聲道:“好姑娘,你想看到一個什麽樣的結局?”
“我要殺了他。”俞小魚靠在銀朱懷裏,像是找到救贖般,抓着她的衣領哽咽道,“我要殺了所有男人!”
“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拍着她肩膀的手一頓,力道無形中輕了許多。
系統:[噗——]
楚在洲:[……]
[沒事,我現在不是男的。]玩家嘴角一抽,淡定地道,[我連人都不是。]
哪個人能跟八爪魚一樣開N個馬甲的?
誰能?!
誰!
由此可得,他不是人:D。
系統無言以對:[您開心就好。]
“把你知道的,關于滿堂村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銀朱用指縫一點一點地将女孩的頭發捋順,手巧地給她編着頭發:“姐姐來教你報仇。”
俞小魚睜着詭異特有的純黑色眼睛,迷茫地望她。
卻見女子勾起紅唇,意味深長地道:“這會是一個審判夜。”
“相信我,不會有任何漏網之魚。”
策反了領域最大的BOSS,銀朱的幻術發動,輕而易舉地覆蓋了整個村落。
早有預料,村子裏的人在詭異蘇醒的那刻,便全部死亡了。
現在留在村裏的,大多是跟俞小魚一樣,被怨念困住的詭異集合。
只能說作孽的,遲早要還。
也有些沒死的,都是被拐來的女人和孩子,她們幸運地避過了詭異的即死規則,卻依舊無法逃離這座大山。
如果楚在洲再晚來幾天,詭異自帶的污染也會害死她們。
[果然,除了俞小魚,還有其他的詭異,最強大的是那些慘死的女子的集合體。]
如果再給她們一些時間醞釀,估計一年半載後,這又會多出一個高級詭異了。
楚在洲靜下心感受她們的願望。
[回家……嗎。]
系統默默道:[可能還有其他的小詭異,玩家,第二個任務太複雜了。]
[沒事,一個個解決。]楚在洲放輕語氣說,[她們有家人在等她們回家呢。]
真好啊……
趁着卡修那邊還沒進村,楚在洲加班加點,還動用了獨立時間的道具,在村內構建了一個盛大的副本。
那些藏得深的、沾滿血的污垢,他會通通揭露在全國直播面前!
回到卡修那邊,陸天将司機的腿簡單粗暴地包紮起來。
至于缺了塊肉的小腿會不會發炎,暫時沒人替他考慮。
開始誰都不想扶司機,但看着對方痛苦到走不動的姿态,體育生楚博還是不忍心,把他攙起來往裏走。
滿堂村是沒有大門的,只有一顆碩大的榕樹立在村口,它的許多氣根垂下來,在夜裏看着格外駭人。
此刻氣根上綁着許多與外面山坡上一樣材質的紅綢,看着像是浸了濕漉漉的鮮血。
敲鑼打鼓的聲音愈發明晰,不知道從哪裏傳來。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杵在“恐怖片”門口,大學生們的臉是越來越白,只能将目光投射到最前面的異能者們身上。
殊不知于天和的臉色,也白得已經跟紙一樣了。
卡修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心道怎麽會有這麽怕鬼的異能者,那等下他搞恐怖的,于天和不會被吓暈過去吧?
“我沒事,卡修先生。”于天和感受到他的目光,勉強露出笑容,“我不會害怕的!”
卡修默默給他遞了個手帕擦冷汗。
“诶?怎麽會有人這麽晚來我們村?”
沒等他們動作,黑暗處走來一個人,于天和猛地一個手抖,把手帕給丢了出去。
還擱這說不怕呢,玩家無言。
衆人“唰”得看過去,異能者們下意識将普通人擋在身後。
借着紅燈籠的光,衆人看到來的是一個中年人,長得不高,留着胡須,臉型偏方,笑起來格外憨厚。
“您就是村長麽?”
譚岳迎了上去,他露出驚喜的笑臉:“我們是一個公司出來的團建的!沒想到路上抛錨,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走到這了!瞧瞧這天黑的快!沒辦法在只能進來碰碰運氣了。”
他穿着西裝,看着還挺像回事。
“原來是這樣。”村長沒怎麽懷疑,笑得一團和氣。
“我們這個村難得有外人來,正巧我們今晚舉行婚禮,大家一起來觀禮,沾沾喜氣啊!”
誰家是大半夜結婚的啊?衆人簡直無力吐槽。
譚岳面不改色:“那就麻煩村長您帶路了,不過咱也不知道村裏的忌諱,不如您說說,免得到時候沖撞了大家。”
“說起來,為什麽要在晚上結婚,這黑燈瞎火的,不方便看路啊?”
村長擺擺手:“老祖宗傳下來的習俗了,晚上迎吉時,辦完剛好入洞房不是?”
“至于忌諱啊,沒什麽忌諱,我們村的人可熱情好客了,就是有時候碰到些瘋瘋癫癫的人,千萬不要理!”
村長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哪裏惹了祖宗不開心,近些年,精神不正常的崽是越來越多咯。”
譚岳安慰道:“沒準只是暫時的。”
“不用安慰我。”村長擺擺手。
他不願多說這個,只對衆人說:“走吧,正好我們村出去打工的後生多,空房間騰出來也容易,你們先在我家待一會,我去收拾。”
“麻煩村長了。”譚岳嘴甜着,順道往村長手中塞了一打鈔票。
村長的眼神瞬間清澈起來了,他眉開眼笑着:“不麻煩,不麻煩!”
衆人:“……”原本還覺得處處不合理,現在突然該死的正常起來了。
或許因為快婚禮了,整個村都亂糟糟的,全是瓦磚房,顯得整個跟現代社會有點脫節。
每家每戶都點着紅色的燈籠,吵嚷聲、推杯換盞聲、小孩的跑動嬉笑聲,格外清晰。
幾人一路謹慎觀察,還被好奇的小孩圍觀了一會。
進到村長的院落,就聽見原本和藹的村長扯開嗓子喊:“婆娘!出來招待客人!”
很快,一個穿着簡單的女人赤着腳跑了出來,她蓬頭垢面着,眼神有些慌張。
“抱歉啊,太晚了,我家婆娘剛剛睡覺,怠慢了。”
村長客氣地跟他們說完,轉頭又變臉:“去做菜,再熱點酒,動作麻利點!”
女子低低應了一聲,轉頭走回屋裏。
她打開房門的那刻,衆人聽到房間內傳來重重的咳嗽聲。
“是有病人嗎?”玉雙問了一句。
村長擺擺手:“是我兒子,他身體不好。”
又熱情地把他們引到了後面一排屋子裏。
“這有四間屋,你們看着分吧。”他笑道,剛想匆忙離開,突然注視到墜在最後面的司機,眼神一凝。
“哎——”
“看什麽看!”司機眼睛一瞪,“你誰啊?”
村長愣了一下,一拍腦袋,樂呵呵地道:“看我犯糊塗了,想問你們喝不喝茶水,等下讓我婆娘也給你們一起端進去就是,你們休息,先休息。”
村長離開,沒人有心思分配房間,他們随意進了個房間,一行人把本就小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
譚岳熟練地點起煤油燈,陸天将昏迷的葉晶晶放到床上。
煤油燈印出衆人發白的臉色,當房門關上的那刻,他們一直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但這一放下來,許多被壓抑的情緒瞬間就湧了上來。
玉雙和靜靜兩個女生,茫然地看着昏迷的葉晶晶,遲鈍地道:“葉衍他,他真的沒跟上來?”
“他真的死了?”
“我們今天到底……”
喬倡走到玉雙旁邊,小心翼翼地搭上她的肩膀:“雙雙你別太難過……”
“啪!”玉雙猛地打開喬倡的手,怒瞪着他,情緒失控道,“都是你說要來這個鬼地方玩的!”
喬倡捂着通紅的手,啞然。
女孩們蹲下身,埋着頭低低哭了起來,就連楚博那一米九的高個子,都默默轉過身抹眼淚。
他們只是剛成年沒多久的孩子,連社會都沒真正步入,又怎麽能冷靜面對死亡。
司機被安排坐在凳子上,他不爽地看着躺床的葉晶晶,嘟囔道:“一個個的那麽嬌氣,哭有什麽用……”
卡修冷淡地開口:“你剛才也哭了。”
司機渾身一僵,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頓時怒發沖冠,撩起袖子:“你——!”
他還沒動手,兩個巴掌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別動!”陸天和于天和,一左一右,愣是把他摁了下去。
就連情緒激動的大學生們,都集體擡起頭,用通紅的眼睛瞪他。
司機:“???”
“你們!你們這群瞎了眼的!”他胸膛急劇起伏,咬牙切齒地道,“這個家夥的心是黑的!你們竟然看不出來!”
“卡修先生才救了你!”楚博吸着鼻涕反駁道,“大叔做人別這麽狼心狗肺好嗎?”
“卡修先生只是說話耿直一點,有問題嗎?你被魚咬的時候,還不是疼哭了?大男人有什麽擔不起的?”
說罷,楚博又轉頭去跟卡修憤憤不平地道:“卡修先生,你也別太單純了!有些人就是不能對他太好!”
卡修:“……”
卡修:“哦。”
去他媽的單純!
他說的是這個事兒嗎?就是卡修這個心黑的故意把他放下去讓魚咬啊!
司機氣得翻白眼。
“大家冷靜下來了吧?先別浪費時間了。”
在幾人平複情緒的時候,譚岳已經默默将房間轉了一圈。
他打開門,又一次确認了外面安全,才冷靜地開口:“先來分析一下情況吧。”
“你有什麽發現?”陸天挑挑眉,“倒沒想到你動作那麽幹練。”
對于這個從曙光總部下來、據說當丹江市向導的家夥,陸天沒想到他在這種規則型領域中也那麽游刃有餘。
“會說話而已,上不了臺面。”譚岳笑了笑,很快嚴肅下來,“先說說我的發現吧。”
他望着大家,眼神認真:“我懷疑這個地方有問題,極大可能在做皮子生意。”
“皮子生意?”玉雙下意識重複。
譚岳拍了拍腦門:“抱歉,忘了你們聽不懂。”
“就是——人口販賣。”他用口型說,“再具體一點,就是買賣能生育的媳婦。”
大學生們頓時一個哆嗦,玉雙和靜靜下意識抱在一起。
于天和冷靜下來:“怎麽說?”
“剛剛走過來,路上看不到一個女人,明明婚禮現場,村長的老婆卻只能在家睡覺,說明這地方女性地位極低。”
“在外面跑動的孩子,也全是男娃,看不到女孩,他們手中的玩具——不,倒是應該說是拆碎的飾品。”
“剛才那個差點撞我身上的孩子,身上的衣服加起來不要幾塊錢,腳上的襪子卻是名牌,你們覺得可能麽?”
[譚岳也是個好苗子。]玩家在心中跟系統唠嗑,[觀察力足夠強。]
系統:[您只控制領域中已經死掉的男人,那些女人不會影響計劃嗎?]
玩家緩緩垂下眼睫:[我能救她們的身體,但在心靈上,還是需要自己使力。]
哪怕往井底抛下麻繩,想要爬上來,還是需要自己伸手去抓。
他做不到一切完美。
譚岳條理清晰地這麽一說,所有人都清楚了。
女孩們的臉色慘白,喃喃道:“這不是詭異副本嗎?這麽還有這種東西呀。”
“有很大一部分的詭異,誕生于怪談傳說以及犯罪。”陸天在旁邊淡淡地補充着,“罪惡就是詭異的溫床。”
目前世界上大多組織都對詭異抱着悲觀的态度,認為無法徹底毀滅,很大原因是因為犯罪根本做不到消失。
這是人的劣根性。
“那我們要怎麽辦?”玉雙小聲地道,“逃嗎?”
“規則型領域逃不出去的,只能找突破口,看看詭異的執念是什麽,然後滿足它,或者脫離它的規則。”
譚岳嘆了口氣:“跟皮子生意有關,這裏的新娘指不定就是二皮子(貨物),如果領域的解法與她有關,我們可以去試着解救她。”
這個邏輯很順暢,大家很快讨論起來,等下碰到新娘要怎麽分工合作營救。
陸天雖然心中還隐隐有些不安,但暫時也沒頭緒。
他想起怪魚胃裏的人體組織——那些是逃跑失敗的女孩的嗎?
“說起來,譚岳。”讨論告一段落,于天和突然問,“你怎麽知道這麽多黑話的?你以前——”
穿着西裝,看着斯文的好好先生突然一僵,讪讪笑道:“這,這不是轉正了嗎……哈哈哈!”
陸天幽幽道:“合着你以前還真混道上的啊?虧你還吐槽你妹瞎想。”
譚岳尴尬擺手:“可別說出去。”
正在看直播的譚妹妹:!!她知道了!
彈幕:
【果然沒有一個異能者大佬是劃水的,這種觀察力,對不起譚岳大佬,原本我還說我行我也上(跪)】
【這個村子……不會真是搞拐賣的吧@曙光,真的出大事了啊!!】
【我以為我在看恐怖片,結果是在看比恐怖片還恐怖的犯罪片。】
【有些封閉的偏遠地方很看重傳宗接代,重男輕女這些糟粕一個都沒落下。】
【那個村子的老婆該不會也是被拐賣的吧!!快去問問她啊!指不定還能把人救回來!】
【哪有那麽簡單,很多逃不掉的女人最終只能麻木認命,甚至在有了孩子以後,還會産生斯德哥爾摩,成為人販子的幫兇,有些村甚至跟當地的串通】
曙光信息室,洛呈将資料轉接,他冷笑道:“查!現在就去查!”
“查調查負責滿堂村轄區的所有相關機關!”
“我看現在還有誰說沒權限的!”
【這個司機真的不對勁,那個村長好像跟他心照不宣一樣,合理懷疑他就是想對大學生下手啊!】
【那喬倡呢?這不是喬倡提議來的地方嗎?】
【卡修大佬真的好敏銳,一開始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救命哈哈哈!看司機憋屈的臉色,我突然有別的想法了!】
【好巧我也是(狗頭)】
【大學生們(護犢子):卡修先生太單純了!不能對壞人那麽好!】
【哈哈哈對大學生的刻板印象增加了.jpg】
【到底是誰單純啊(狗聽了都搖頭)】
【有個細思極恐的地方……這是詭異領域哎?這些人,真的是活人嗎?!】
【我櫃子動了!我不看了!!!】
半個小時後,村長重新來敲門,将他們迎了出去。
因為葉晶晶還在昏迷,司機腿腳不便,譚岳便自告奮勇留下來照顧兩人。
他也詢問過其餘大學生要不要在這待着等線索,卻不料連最膽小寡言的靜靜也選擇了拒絕。
“我們沒辦法讓你們幫一輩子。”女孩小聲道,“既然進了這裏,這就是命,我們得面對它,逆天改命。”
譚岳問:“今天運勢怎麽樣?”
靜靜條件反射:“雙魚座綜合四顆星。”
衆人:“……”
靜靜的臉“唰”得紅了起來。
請多多留評w
這個領域我擴充寫了,盡量讓它的故事性更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