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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景堯有些吃驚,笑着說:“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麽霸道的人。”
向晚低頭,臉上閃過一陣赧色。
若是換作從前,她一定說不出這些話來。可現在她已經亮了明牌,也不吝啬讓他知曉更多。
她歪在他胸前,同他說家裏的情況。
“我原本不想讓你知道這些。我總覺得我是我,是我和你在一起,他們怎麽樣都與你沒關系。但我發現我想錯了,只要我們在一起,就避不開這些問題。”
陳景堯将她頭發纏到指尖,“要你時就做好接受你一切的準備了。”
向晚說,向國忠夫婦身上的毛病太多了。重男輕女、貪慕虛榮,随時随地的拿來主義精神,通通都令她覺得很難堪。
仿佛女兒生來的價值就是伏弟魔,婚姻、愛情都是能拿來當作籌碼,以換取他們想得到的一切。
她這些年來在家庭中僅得到的親情溫暖,全都來自司雲娣,多的就一點不剩了。
向晚回憶起過去,已經能心平氣和。
“小時候就因為我弟弟想買一雙名牌球鞋,他們就能私自拿了我的壓歲錢,跑出去給他買。等我發現不對勁去質問他們,他們還能義正嚴辭的說,你一個女孩子要那麽多錢做什麽,就不能給你弟弟用嗎?”
陳景堯斜靠在沙發上,神情慵懶地凝視着她。
她一雙眼睛在燈光下亮的打眼,卻又有黯淡的神色轉瞬即逝。平靜的娓娓道來,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反倒叫他心口窒了一瞬。
“我有時候都覺得我的存在就是給向陽做加持的。”
向晚揪着他的襯衫下擺,輕聲說:“之前和林峻豪也是。因為他條件好,他們指望着他來幫我弟弟。而林峻豪也知道我爸媽是什麽樣的人,掐着我的軟肋逼我服軟。”
談起林峻豪,陳景堯的神情多了幾分寡淡的陰沉。
向晚摟他脖子,“你不許因為這個跟我陰陽怪氣。”
陳景堯把她手拉下來,親了親,“那你怎麽解決的?”
“我把他拿來的東西全都扔出去了,包也剪了。”
他聞言輕挑下眉梢,或許是她說的太形象,亦或是他從沒見過她那樣的一面,多少有些訝然失笑。
“想不到我們晚晚還有這樣一面。”
向晚被他呵出的氣息惹的輕顫,她笑着躲開些,低頭玩他睡衣上的扣子。
“所以之前他們拿了你爸爸的錢,我就知道完了,我這輩子可能都要欠你不清的了。”
電視裏在放綜藝,音量調的小,好似無聲。畫面一幀幀閃過,照亮她潋滟的雙眸。
陳景堯:“當時就那麽想要跟我劃清界限?”
向晚低頭,“陳景堯,我也有我的驕傲的。”
他仰頭笑道:“是,我們晚晚多驕傲一人,都不肯跟我低個頭的。”
“你不要翻舊賬。”向晚說,“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不用為我家裏的任何事情負責,你只需要對我負責就行了。”
她說的小聲,臉頰蹭過他的下巴,也不看他,別扭的可愛。
陳景堯湊過去掐她下颌,“要我怎麽對你負責?向小姐這話讓我有些想歪了。”
向晚掙脫開他的禁锢,紅着臉說:“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我想的什麽意思?你倒是說來聽聽。”
她自知掰扯不過他,佯裝生氣地從他腿上跳下來,将手邊的靠枕扔到他懷裏。
“不跟你說了,我去睡覺了。”
說完趿上拖鞋,噠噠噠跑上樓。
陳景堯頗有些無奈地把懷裏的靠枕放到一邊,輕輕捏了捏眉心,不禁失笑。
她真是,脾氣見長。
向晚躺到床上,翻個身背對門,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可感官全開,那雙耳朵不自覺盯着門外,盯着樓下,就是閉不攏。
聽不到外頭的動靜,也不見他上來,她有些洩氣,索性将頭蒙進被子裏,拒絕一切幹擾。
直到十分鐘後,卧室門被推開,旋即啪嗒一聲阖上。沒過多久床的另一邊就陷落下去,屬于陳景堯凜然的木香頓時環伺左右。
他把被子扯下,她那顆毛絨絨的腦袋倏地露出來,緊接着人就貼了上來。他從後面抱她,掐着她的腰,半支起身,唇落在她耳畔。
“話還沒說完就跑?”他沉聲道。
向晚動了動,“是你先不正經……”
她好好的在同他說,他非要東拉西扯的叫她害臊。
陳景堯:“那我現在正經的聽向小姐說話。”
向晚忍不住勾唇,“我不說了。”
身後人沒再說話,就這麽抱着她。
他體溫高,渾身散着炙熱的氣息,沒一會兒就把向晚貼的黏糊糊的。
她翻了個身,腳踢兩下被子,長腿落到外頭才覺得舒服些。
陳景堯自然地抓過她一條腿,擱到自己腰上,任她搭着。
窗外樹影婆娑,月光影影綽綽打到簾上,折射在地板上,洩了一地的瑩白。衣帽間的鏡前燈亮着,他借着朦暗的燈光看着向晚的臉。
她今晚說的這些話,委實叫他有些心疼。
過去的她不願表達,是覺得沒有必要,成日抱着及時行樂的态度,随時做好跟他一刀兩斷的準備。
他承認,倘若是從前聽到這些,他一定也會覺得,太過了。他少有窺探欲,說難聽點是沒有興趣。
可現在再聽她剖白,他才知道她這些年是在怎樣的環境下成長。
原來過去曾感受到的,那股逆境下蓬勃生長的勢态不假。她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仍然能夠堅守本心,怎麽能不叫人喜歡。
他喜歡到,恨不得把這過去二十五年所受的委屈通通替她撫平了。
陳景堯俯身,輕輕的吻落在她耳邊,“心肝兒,你不是誰的加持,也不是誰的犧牲品。”
向晚閉着眼沒說話,輕顫的睫毛出賣她的情緒。
他繼續道:“在我這兒,你就是我想要的人,也是獨一無二的。別為了這些事把你自己困住,沒必要。”
向晚嗓音悶悶的,嘴唇卻是勾着,“陳公子好肉麻。”
陳景堯被她氣笑,“嗯,比不過昨晚一連說幾遍愛我的向小姐。”
向小姐縮進被子裏,咯咯的笑。
他把被子掀開,“別動着頭上的傷。”
“哦,知道了。”
陳景堯瞥過去,煩躁地問:“什麽時候再去醫院?”
向晚說:“明天要去換藥的,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不會。”
“你怎麽知道?”
“明天讓孟教授給你開點祛疤的藥膏。”
向晚擡頭看他,“你自己怎麽不用?”
他額頭上那條疤并不長,在發際線附近,劉海一擋,不仔細瞧也瞧不出來。
“我一大男人不興這玩意兒。”他說着掌心撫上她的後背,目光灼灼道:“快點兒好吧,再忍下去你男人都要沒了。”
向晚的臉頓時漲紅,推一推他,再不肯說了。
周末閑暇,陳景堯帶向晚去了趟菊兒胡同。
那地方向晚去過幾次,也不算陌生,只知道現在是他們幾個公子哥常駐的場子。
繞過庭院枝頭的海棠,裏頭咿咿呀呀的,坐了好些個人。
陳景堯牽着向晚進屋時,幾乎同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
商晔意味深長地瞥過向晚的臉,頭一個吱聲,“喲,咱們陳四這回是徹底要從良了。”
陳景堯一個沉沉的眼梢睇過去,對方自覺閉嘴。
向晚挽着他的手臂,臉上一陣赧色。
她擡頭看過去,發現陳嘉敏和沈初棠也在,這會兒正坐在窗邊喝茶。
陳景堯帶她走過去,找了個空餘的沙發坐下。
陳嘉敏縮着脖子,大抵也沒想到會這麽巧碰上陳景堯。
他一向不喜歡她到這種場合上來,但好在菊兒胡同接待的都是些知根知底的人,出不了什麽岔子。
陳景堯朝她看過去,她便立馬老實喊道:“四哥,四嫂。”
這一聲“四嫂”喊的向晚一愣,局促的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陳景堯卻很受用。他手臂搭在向晚身後,淩厲的眉眼軟下來,為着陳嘉敏很識時務的那句稱呼。
最終也只沉沉瞥過去那麽一眼,沒再開腔。
陳嘉敏瞬間松了口氣,偏頭小聲對沈初棠說:“你看看我四哥那副樣子,真是天開眼了。”
沈初棠笑,心想還好她不是頭一回見到,否則恐怕也會和陳嘉敏一樣的反應。
“你四哥這是塵埃落定了,這麽些年兜兜轉轉的不容易,還不得好好哄着?”
陳嘉敏:“那還不是借我的東風,不然這把火得什麽時候才能燒起來?”
她們這頭聊得起勁,向晚那邊卻是悄悄拉了拉陳景堯的手。
“你怎麽對你妹妹這麽兇啊?”
陳景堯睨過去,“她骨頭輕,不對她兇點兒管不住。”
向晚笑道:“我發現你們兄妹都愛嘴硬。你知道嗎,你的事還是她跟我說的。”
“她怎麽說的?”
向晚想了下,“就說她四哥可憐啊,被打也不肯服輸,她為你叫屈。還說像她四哥這樣的男人根本不缺女人,怎麽就非得看上我。”
說着她靠上去,問他:“她說的對嗎?”
陳景堯感受到她衣料下面的那方軟肉,往後退開些,笑道:“你覺得呢?”
還有哪個女人能叫他等上這麽久。
向晚跟着笑,“那我哪知道的。”
陳景堯的唇貼到她耳邊,輕聲道:“那你回去就知道了。”
向晚實在招架不住他說這種話,把他推開了。
沙發上的小動作瞞不過衆人的眼睛,大半人驚訝不已——什麽時候見過陳四這樣?
也有如商晔這種早就見識過的人,從牌桌上望過來,忍不住喊道:“好了啊陳四,別膩歪了,過來摸兩把。”
陳景堯挑下眉,拉着向晚起身走過去。
陳嘉敏沖向晚招招手,“四嫂你要不過來跟我們聊天呗,陪他們大男人打牌多沒意思啊。”
向晚猶豫一下,擡頭看陳景堯。
陳嘉敏和旁人不一樣,那是實打實的陳家人,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有心要自己進入那個圈子。
陳景堯卻是松開她的手,輕聲道:“去吧,少聽她胡扯。”
沈初棠問向晚是要喝茶還是喝別的,向晚想了下說:“還是茶吧。”
說實在話,她到現在見着沈初棠,其實還覺得有些尴尬。
她不知道兩家最終是怎麽談的。
但沈初棠到底是被架在陳景堯未婚妻的頭銜上過的,自己如今又堂而皇之的站在他身邊,有心人都會往她們這兒多瞧兩眼。
沈初棠給她倒杯茶,看出她臉上的局促,輕笑聲,湊過頭來說:“讓他們瞧去好了。”
向晚微怔。
“有些話,我覺得還是說開比較好。畢竟你跟了四哥,往後咱們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遇着的機會很多。”
向晚沒應聲。
她看到沈初棠拿手擋着嘴,小聲說:“四哥從來沒有想過要娶我,我更不願意夾在你們中間,受冷板氣。”
向晚嘴唇嗫嚅兩下,偏頭看她。
沈初棠又說:“既然如此,不如早點抽身。天底下男人那麽多,也不是只有他一個呀。所以你不用覺得尴尬。”
她的坦誠灑脫,反倒讓向晚不好意思。“我知道。”
沈初棠說着往牌桌上看一眼,嗤道:“你瞧瞧四哥,我就跟你說兩句話的功夫,他那眼睛盯的跟什麽似的,生怕我欺負你?”
向晚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果然與陳景堯四目相對。
隔着缭繞的青煙,他那雙淡漠的黑眸灼熱滾燙,還是一副風流公子哥的模樣,在這聲色場上游刃有餘。
向晚朝他笑笑,心想,許多事終歸是不一樣了。
從前隔着這迷霧一樣的高山看他,總覺得他離自己是那麽的遠。像是拼湊出來的兩個世界,硬生生擠到一塊兒。
如今卻是真能融到他身側,以另一種身份。
向晚收回視線,專心聽陳嘉敏和沈初棠聊天。
她話不多,但偶爾也能接上兩句,叫她們笑的合不攏嘴。
很快就到飯點,侍應生來請他們上桌。
陳景堯下了牌桌,牽着她換間屋子,圍起圓桌落座。
他在主位,她就坐她身邊。
因為有陳嘉敏她們在,這餐飯吃的不算無聊。
向晚飯量小,沒一會兒就飽了。她剛放下筷子,四合院就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孫悅帶着孫巍站在外頭,兩人都頗有些灰頭土臉。
孫悅是陳景堯三嬸,原則上是長輩,可這會兒卻是戰戰兢兢的。
她推了孫巍一把,廂房門應聲而開,衆人止了話頭,紛紛看過去。
陳景堯臉上神情淡漠,眼梢輕擡,只瞥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握住向晚的手,另一手掐着煙,就這麽似笑非笑地看着。
孫悅來到他身旁,賠笑道:“景堯,沒打擾吧?”
哪裏有半點長輩該有的架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陳四輩分高呢。
陳景堯叼着煙,輕撩下眼皮,語氣平平道:“不打擾也是打擾了,有話直說吧,這還吃着飯呢。”
孫悅嗳一聲,轉頭踢了孫巍一腳,那人當即就跪到向晚跟前。
撲通一聲,動靜大的,叫旁人聽着都痛。
向晚下意識往陳景堯那兒躲,順勢就被他攬到懷裏。
孫巍臉上身上都有傷,不知道是誰打的,瞧着傷的不輕。他咬咬牙,也不敢擡頭看,生怕和陳景堯撞上。
“向小姐,對不起,那天是我吃多了酒昏了頭,才傷了你,還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我這種小人一般見識。”
他這段話說的順嘴,還不知道背了多少回。倒是能屈能伸,全然沒了那天的嚣張勁。
向晚指尖微蜷。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跪在她跟前。
她擡頭去看陳景堯,他只是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撫。
孫悅見向晚不說話,斟了杯酒,舉起來敬她。
“向小姐,我這侄兒魯莽,沖撞了你,今天我帶他來給你賠個不是。你消消氣,後頭怎麽着都行,只要你高興。”
向晚知道這是陳家的長輩,心底有些慌,連忙要去舉杯子。
卻被陳景堯一把按住了。
她潋滟的眸光看過去,撞上他沉穩的眼神,心一下定了。
陳景堯笑笑,伸手接過孫悅手上的酒杯,手一擡,朝孫巍頭上澆去。
“這酒我們應了。就賞孫二喝吧,也好叫他清醒清醒,在這四九城裏做人別那麽狂,下回再昏頭該怎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