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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在彈指間流逝。
倫敦是座古老又繁華的城市,大氣摩登,乳白色的大理石建築深沉莊重,極富年代感。
六月底,向晚交了論文,完成所有演講,終于迎來研究生畢業典禮。這意味着她在倫敦大學的課程全部結束,可以啓程回國。
倫敦一年的課程,加上前期準備申校材料,雅思考試的時間,滿打滿算還不足兩年。
初到英國時向晚并不是特別能适應,困在自己的舒适圈太久,缺少社交,只埋頭學習。還有一陣因為教室難找,每個Term前兩周她都要拿着手機看Google Map,穿梭在各種街道小巷裏找教室。
其次便是飲食,對于她這個純正的東方胃來說,倫敦可以稱得上是美食荒漠,她基本都是在學校食堂點中餐吃。
一年時間很短,學習也非常緊張。
每當向晚穿梭于宿舍和圖書館之間,疲憊到一個字都不願多說,才發現京市那些并不算久遠的回憶也逐漸變得模糊遙遠起來。
可分明才離開不久,卻又好像隔着萬重山。
離開倫敦前,向晚收拾行李,退宿後獨自去了趟愛丁堡。
從倫敦坐火車到愛丁堡不過四個半小時,她下車後才真正感受到什麽叫作迷霧般的孤美。
雨後的愛丁堡孤獨、治愈,叫人仿佛置身中世紀的歐洲。
喬可希的電話進來時,向晚正在愛丁堡城堡。她站在吊閘城門後遠眺王子街,接電話的聲音有些飄忽。
“寶貝不好意思啊,沒趕上你的畢業典禮。”
喬可希原本答應來倫敦參加向晚的畢業典禮,因為劇組臨時要補拍兩個鏡頭而錯過了。
向晚撐着傘低頭笑道:“沒事,工作要緊啊。”
“你訂了幾號的機票,我看看有沒有時間來接機。”
“還沒确定,等确定了發你手機上。”
挂完電話,向晚的肩膀被人從身後撞了下。
回頭去看,是個金發碧眼的女孩,她笑着朝她道歉:“I’m sorry.”
向晚搖頭,“Don’t worry.”
女孩和身旁的男友走遠,大抵是玩鬧間沒注意撞上她的。女孩正朝男友撒嬌,跳到他背上,勾住男生的脖子說,都怪你害我撞到人之類的話。
男孩則回以寵溺般的微笑。
向晚笑笑。
她看着他們的背影,不禁想起兩年前那晚,在西三環公寓,陳景堯最後對她說的話。
他神情冷寂,谑笑着沉聲道:“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等你兩年?”
她沒說話,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确實,陳公子什麽身份,又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事。
思忖片刻,向晚當即自嘲笑笑,跟着身前人的腳步繼續往裏走。
在愛丁堡待了一周,向晚正式回京是七月初。
她在倫敦就拿到了京臺的offer,進的仍舊是最核心的新聞中心,只不過不再和南臺一樣播晚間新聞,而是改播早間新聞。
這次她拿到了京臺的編制約,若無意外,後續應該都不會再有大的變動。
喬可希提前托助理給她在電視臺附近找了套房子,小兩居的格局,一間做卧室,另一間小一點的就用來做衣帽間。
向晚給房子收拾下,将新買的玫瑰花插上,擺到桌上。
想了想,她還是拍了張照片,沒有發朋友圈,而是發在了ins上。
她的ins關注人不多,大部分是在倫敦上學的同學,還有就是喬可希和方齡。
發的照片也不算多,但基本都是在倫敦拍的。
有低頭在圖書館看書的,有站在泰晤士河邊的背影。也有牽着狗與三兩好友入鏡的笑臉,照片上的英國男孩開朗自信,手紳士的搭在她肩膀,乍看很養眼。
她還記得那張照片下面有方齡的留言。
方齡的評論向來熱辣,揶揄之中帶着點興奮,讓向晚當下就想到她經常發的那個表情包:[搞100個男人玩玩.jpg]
向晚看着眼前含苞待放的玫瑰,最終還是打上三個字——回國啦。
入職當晚,民生記者部門的老同事請她吃飯,就在京郊的一家園林私房菜館。
李禹恂訂的位置,他是京市本地人,哪個犄角旮旯的地兒都能摸着。
向晚下車時擡頭看,一時有些晃神。
這才記起來這裏她曾經來過,是有一回跟着陳景堯到這兒參加一個生日宴。
為什麽印象深呢,是因為那天她實在困,又不想聽他們男人談生意經,就懶洋洋地躲在陳景堯懷裏打瞌睡。
陳景堯單手夾煙,沒抽兩口,另一只手就摟在她腰間。他若無其事地同旁人交談,手掌還能分心,有意無意間輕拍着她,像是騰出手來哄睡的。
等菜上齊,他低頭叫她起來吃飯。
她窩在他懷裏睡的舒服,人也暖和,一張臉紅彤彤的,被叫醒時還有些懵。手一揮,順手打到桌上的一只瓷杯。
瓷杯叮鈴哐啷摔到毯子上,這才徹底将她喚醒。
陳景堯好整以暇地看她一眼,着人将杯子拿起來。他笑笑說:“起床氣這麽重,連文物都敢摔了。”
她直起身問什麽文物?
他才解釋說那是只元代影青釉裏紅高足瓷杯,一只在這兒,另一只杯沿上有缺口裂痕的,如今在杭市博物館展出。
她聽懵了,将那瓷杯拿過來看了又看,還真瞧出些古人的審美來。
哪知就為着這多看的兩眼,臨走時經理特意追出來,親自将那只瓷杯送到她手上。美其名曰文物就該留給欣賞它的人,叫她啼笑皆非。
陳景堯眉骨輕挑,等她做決定。
最後當然還是沒要的,就她那房子,哪擺得下這麽一樣東西。
向晚站在梧桐樹下,有昏暗的光滲在肩頭,清亮的更顯她形單影只。
京市的回憶太多,好似如影随形,不論走到哪裏都能生出些不該有的觸動來。
李禹恂他們先一步到了,原來民生組的同事圍在一塊兒,見向晚進來紛紛叫起來。
向晚有些局促地笑道:“好久不見啦。”
過去兩年,她模樣又有些變了。變得比以前更自信,也更成熟。剪短的頭發重新長長,這回沒再剪,只是把直發燙成了卷發,有些港風複古的風情,顯得臉更小了。
一身剪裁得體的連衣裙,收腰的款式,裙擺覆在膝蓋上面,露出纖細筆直的長腿。
莫立群前陣子終于升職,眼下已經榮升主任。
他嚷着今天這頓飯他來請,衆人見狀又加了瓶紅酒。
酒是經理親自上的,人沒變,還是三年前那個要将瓷杯送到她手上的人。
他見到向晚先是一愣,而後恭敬地喊了聲:“向小姐。不知道您也在這,要不然我再去挑瓶好酒,就當給各位助興。”
面對衆人有意無意的目光,向晚臉上有些尴尬,她輕聲道:“不用了。”
經理沒強求,只是來服務的次數明顯比之前變多了。
對于這些因為陳景堯而帶來的變化,時至今日還令向晚感到不适。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多喝了幾杯紅酒,将這些不合時宜的厭倦藏起來,藏的深些。
李禹恂見她一直在喝酒,笑道:“你酒量好像見長。”
向晚愣下,“還好,可能是在倫敦練出來的?”
“聽說你拿到了Distiniction學位等級,這麽厲害的?”
向晚笑說:“這你都知道?”
李禹恂:“你回來複職臺裏就傳遍了好嗎?”
“好吧。其實也沒什麽,我周圍不少同學也都拿了。”
“你就不要謙虛了。”李禹恂說着替她倒酒,“現在這樣也挺好的。恭喜你啊,向晚,歡迎回來。”
向晚拿起酒杯和他碰了碰,“謝謝,以後繼續合作啦。”
這頓飯一直熱鬧到十點多才散場,向晚搭李禹恂的順風車回去。
臨走前經理還是捧了瓶紅酒出來,硬是送到她跟前。
向晚降下車窗,迎着風凜然拒絕道:“我和陳景堯已經沒關系了,有些事你大可不必。”
隔天向晚起了個大早,正式進入工作狀态。
早間新聞七點開始,意味着她五點就要起床,六點半到演播室,期間還得完成妝造。
和晚間恰恰相反,所有的時間都被壓縮到早晨。
向晚今天穿的是套前陣子剛定做好的粉色套裝,顏色很正也很嫩,襯得她膚色亮白。頭發梳成中分,端莊地盤在腦後。
有些老成持重的妝容,也被她駕馭得很好,不至于有違和感。
時隔兩年重新上節目,理論比不上實踐,向晚多少有些緊張。
好在一切順利,沒出什麽大差錯。
從演播室出來,她捶了捶肩膀,準備先去買杯咖啡提提神。
接下來的節目需要重新更換布景,工作人員進進出出,走廊上的人也都來回跑着。
向晚低頭走進電梯間,按了上行鍵。
看着頭頂的數字不斷攀升,她往後退一步。
直到電梯傳來“叮”的一聲,電梯門應聲而開,裏頭站了足足有七八個人。
向晚擡眸,一眼就看到了被簇擁在人群中央的陳景堯。
九點有場財經訪談。
若向晚多關注一點,或許是可以避開的。但她沒有,就這樣直沖沖地與他對上。
該怎麽形容此時的感覺。
大抵是酸澀、慌張,還帶着一絲窘迫的。下意識想掉頭,腳下硬生生僵住了。
兩年這麽快,又這麽慢。
叫她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面對。
可當她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才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陳景堯神情淡漠的從她臉上掃過,很快就收回視線,在衆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向晚退兩步,低頭看到他锃亮的皮鞋從自己身邊經過,腳步分毫未停。她甚至能從他身上聞到那股熟悉的香氛味,還和從前的一樣。
他視若無睹,連眼皮都沒擡,就這麽往演播室去。
她被無視了。
陳某人:很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