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這聲“心肝兒”喊的向晚心頭驀然一動。
她低頭,像是縮在他懷裏,沒說好與不好。
陳景堯觑她,沉冷的氣息落在耳畔,低聲問:“怎麽不說話?”
向晚搖頭,就是不肯說。
回去了又能怎麽樣。
和他回到從前的狀态,惴惴不安的擔心哪天又要和他分手嗎?
她至今還記得那座高牆深院,和那棟有年代感的洋樓。陳家的妥帖周到,就連顧及她自尊的一點憐憫都是施舍,是不屑。是不與她較量的清高,那不是該有的作風。
如今的擁抱已是奢侈,她自私的貪戀好久了,不該耽誤他的。
向晚眨眨眼,壓下眼底的濕潤,擡頭笑道:“把我放眼皮子底下,陳公子好不用每回都舟車勞頓吧。”
陳景堯垂眸,“你這樣想,我不能說沒有這部分的原因。可是向晚,我們不可能永遠這樣。”
向晚起身,薄毯順着她的肩頭滑落,掉在腿邊。她半斂眸,神情疲倦道:“陳景堯,我們別說這些。”
從前不說。
現在也別說。
別去戳破那點兒防備,一旦變透明了她會無所遁形的。
陳景堯微怔,晦暗的眸光陰郁不明。他默了半晌,笑着輕觸她發梢,“你高興就成。”
風順着窗檐而來,透進絲絲涼氣。
向晚把薄毯從腳邊拾起來,看了眼窗外婆娑的枯樹影子,自言自語道:“這雨怎麽還不停。”
陳景堯躺回到沙發上,手臂枕着後腦勺,一副今晚就要在這兒将就的意思。
“不早了,叫司機送你吧。”
“你去睡,不用管我,我躺會兒就走。”他說。
向晚起身,居高臨下地睨他,“睡在這會着涼。”
陳景堯睜眼,眼尾輕挑道:“那你會讓我進屋睡嗎?”
向晚頓了下,“走的時候記得幫我關門。”
走進卧室關上門,她揿開床頭那盞落地燈。暖黃的光打在被子上,将整間屋子緩緩點亮。床鋪上滿是令人安心的味道,她的心卻不規律的跳動着。
屋外悄無聲息,将雨聲襯得更加淩亂無序,好似砸在她心頭。感官被放大,外頭有一點動靜在夜色中都變得格外清晰。
向晚便是在這樣草木皆兵的情緒裏,漸漸熬不住睡過去的。
她睡的并不沉,夜半時出了身汗,陡然轉醒。迷糊翻身,按亮手機看時間,原來才剛過一點。
她起身下床,趿上拖鞋開門走出去。
客廳的主燈關了,只留玄關頂上一盞筒燈還亮着。
沙發上那道身影沒動,一如她離開時的姿勢,微微側着。薄毯随意搭在身上,有一半落到地板上。
陳景堯呼吸均勻綿長,像是睡了許久。
向晚驚訝,他竟然還沒走,寧願窩在那張逼仄的沙發上也不走,究竟是因為真累了還是別的原因,她不願深想。
她盡量讓自己忽視他的存在,越過沙發,去廚房倒水喝。喝了兩杯後再回到卧室,卻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了。
翻了個身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更不要心軟。
就這麽自我攻略了一個小時,向晚煩躁地将頭從被子裏伸出來,在黑暗中輕吐一口濁氣。
起身打開櫃門,抱了條薄被子走出去。
南城的冬天雖然不如京市凜冽,可寒冬十二月的深夜亦是寒氣逼人,他就這麽躺在那,不凍感冒才怪。
向晚借着昏暗的燈光輕手輕腳來到他身邊,将薄毯拿開,重新替他蓋上被子。
轉身之際,她被一抹清瘦的骨節攥住手腕,頃刻人就跌了下去。
身下有個人肉墊子,不至于摔痛,卻還是令她忍不住低叫一聲。
雙手抵在他胸前,還沒擡頭,唇就被吻住。
這個吻如疾風驟雨,雨水摧殘着大地,寒風刮過泥坡欲卷起一陣浪來。浪頭高的就要翻了天,兇狠強勢。
向晚攥着的拳頭緊緊打在他肩膀上,沒過多久就被軟化了。拳頭松開,指腹揪着他的襯衫衣領,一寸寸去抓。
這個吻比起那日醉酒,更加暴戾輕狂。
陳景堯的指尖掐着她細長的脖頸,稍用些力,她的頭就高高仰起。虎口壓過去,捧着她的臉頰去吻。他骨節微屈,泛着近乎凸起的青筋,所有的克制都藏在裏頭。
向晚的身體軟下來,抵抗的手被動變為濕濡的吻,連着那點喘息聲也被吞沒。
陳景堯還留着三分清醒,半眯着眼退開些,眸子在黑暗中散發着危險的光。他輕輕喘氣,鼻尖抵着她的,沉聲道:“你有五秒時間可以走。”
向晚擡頭,濕潤的眼睛盯着他略帶水汽的薄唇。她像個在黑暗中蟄伏的妖冶精怪,一點點試探道:“不走的話會怎麽樣?”
回應她的,是更加深入的吻。
陳景堯抱着她起身,腳踢開窩在沙發上的被子。他手臂輕擡,向晚下意識伸腿,人就這麽自然而然的挂在了他身上。
他走兩步,又像是按捺不住,臨到卧室門口又将她按到門上去親,沒完沒了。
向晚的唇被吮麻,趁着他後退的空檔喘氣。
他的唇轉到她耳後,滾燙的氣息去揿那撮軟肉,來回反複。他如撒旦,聲音沉啞得就要破竹而出。
“時間到了向晚,我給過你機會了。”
不走,那便一塊兒溺亡吧。
他這樣說着,卻叫向晚聽出幾分弦外之音,好似在說是你不走的,怪不得我。
那扇門後面究竟是極致的天堂,還是兩眼摸黑的地獄,向晚已經沒有能力去思考。身體的感官被無限放大,又像是等待了許久被填滿的溝壑,兩端是無盡的深淵。
流連輾轉,濃眉緊蹙。
空間不夠寬闊,局促地承載着超出預期的重量。老舊木頭聲在寂靜夜色中流淌開來。屋外搖擺不定的枝頭倒映在窗簾上,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落地燈的光暈沒有支點,出賣着向晚最後那點自欺欺人。
是放縱,是沉淪。
她蜷縮着,像一張褶皺不勻的白紙,又被鋪平開來。久未經歷,在矛盾快要沖破時的感受清晰可怖。
向晚哭出聲,眼角都是濕意。
說不清為什麽,大抵是為唾棄自己這般的不知進退,這般的矯情做作。
臨到關頭她才想起來這裏沒有。
理智回攏,伸手去推他。他就抵在前面,一雙黑眸沾染着情/欲的因子,變得通紅沉郁。
向晚說着不要,“這裏沒.套。”
陳景堯額邊的青筋分明,隐忍得就要爆炸,有些不管不顧的模樣。
“別,我生理期剛過。”
他鼻尖頂着她的臉頰,又推進,情急之下被她攥住手。
她的指尖摳進他冷硬的肌肉,雙腿微屈,昭彰的拒絕和害怕,“陳景堯不要……”
陳景堯冷峻的臉埋進她脖頸,深吸口氣說,“這麽緊張做什麽。”
向晚看他,“這不是開玩笑,會出事的。”
“出什麽事,懷我的孩子會出什麽事?”
她推他,“你瘋了!”
陳景堯沒動,亦沒退,就這樣同她僵持着,卻也沒有硬來。他表情近乎癡迷地看她,撥開她濕透了的頭發,看她的眉眼和小巧的鼻尖,還有那雙香軟的櫻唇。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叫他想起江讓家的那個粉娃娃來。
軟軟糯糯的,叫起人來更是嗲得不行,一雙小胖手攥着江讓的脖子,怎麽扯怎麽鬧江讓都不帶皺一下眉的。恨不得成日架在肩膀上,寵的跟什麽似的。
陳景堯想,若是他們也有個孩子,向晚是不是就不會跑了。
那個孩子是男是女,更像誰一點,這些都不重要。
這樣想着,他的勢頭隐隐有些恢複。他笑了聲問她,“哪裏瘋,還是說你不願意給我生孩子?”
向晚眼眶倏地一下紅了,她說:“這不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陳景堯,我和你之間,我們的選擇權從來不在我,你難道還要叫這樣一個我給你生孩子嗎?”
陳景堯:“我把選擇權給你,你敢要嗎?”
他目光灼灼,定定地看着她。
向晚的唇微張,一時僵硬着沒動。
他聳動兩下,咄咄逼人道,“向晚,你不敢。你不敢承認不敢回京,你在怕什麽?你說你現在要是懷了我的孩子那才叫好,你還能跑哪裏去,跑多久?”
向晚的眼淚奪眶而出,無法抑制身體帶來的極致顫栗,那是背叛情緒的一種肯定。這令她羞愧,無助,被他毫不留情的點破。
“你混蛋……”
“從你跟我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說過,我不是什麽好人,別把我想的那麽君子。”
他說,“江讓家那個女兒你還沒見過,改天我帶你去好不好?你看見了,喜歡了是不是也願意給我生一個?能比他家的差?嗯?”
向晚咬唇,不願陪他瘋。
她擡手,一巴掌打上去。用了很大的動作,臨到他臉上,卻不過是輕輕一道清脆的響聲。
他的俊臉被打歪,花拳繡腿的力道,實則沒多少威懾力。
可他是什麽人,從小含着金湯匙出生,永遠以上位者的姿态睥睨旁人的太子爺,什麽時候嘗過被女人甩巴掌的滋味。
向晚真是第一個。
陳景堯舌尖抵過腮幫,垂眸看她。他眼底翻覆的情緒複雜晦暗,動作也停了下來。
向晚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她偏過頭,眼淚從眼角滑落,輕聲道:“你就非要這樣逼我嗎?”
陳景堯陰郁的雙眸松動下來,他指腹輕輕揉開她的眼淚,反問道:“你就這麽不想留在我身邊嗎?”
向晚閉上眼,沒應聲。
心裏卻在尖叫着。怎麽可能不想,是不敢想。因為沒有一刻不想回到他身邊的。
陳景堯沉默片刻後,退出去,扯過床頭櫃上的紙巾清理。清理自己,清理她。
清理幹淨後他長籲口氣,轉身道:“我去抽根煙,你先睡。”
向晚以為鬧成這樣,他一定會走。
而他也起身了,套上褲子臨到最後也只說了句去外頭抽煙。
而那巴掌,就像沒挨過似的。
冷風加尼古丁的氣息令人清醒幾分。
剛才做的混賬事也歷歷在目,随着火星子忽明忽暗,變得更加具象。
事實是他沒有吓唬她。
若不是因為她那果斷的一巴掌,今日這事怕就要成了。他沒給自己留退路,懷了就生,也不是養不起。
可向晚的眼淚又叫他清醒過來。
那雙清冷秾豔的雙眸有一刻也會這麽楚楚可憐地盯着他,滿是恐懼與不安。
他的步步緊逼就成了折辱她的武器。
陳景堯吐口煙,适當也将內心的濁氣洩完。
一根煙抽完,情緒變得理智分明,他才回到屋裏。
卧室裏,向晚已經趴在床上睡着了。
她臉頰上還閃着濕浸浸的淚痕,與幾縷頭發黏在一起,有種破碎的美感,令陳景堯心頭一窒。
他脫了上衣褲子,側身上床,一把将她撈進懷裏。他身上沾染的寒氣,叫熟睡中的人輕輕一顫。
薄唇蹭過黑發,趁着月色,所有未完的話都化作了額頭的一個吻。
在一呼一吸間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