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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前一天,向晚臨時被安排出趟短差,目的地是深城。
她到深城前,在高鐵上接了通陳景堯的電話。
陳景堯那會兒剛開完大會,清晨的陽光灑在星羅棋布的中央街區,将剛散場的京廣會議室照的通亮,也辟出一隅寧靜來。
他人站在窗邊,半眯着眼點支煙。電話響了好幾聲,那頭才接,頗有些不情不願。
坐在向晚身旁的小助理正在睡覺,她微微側過身去接。
陳景堯籲口煙問道:“到電視臺了?”
“沒有,出差了。”向晚小聲回道。
陳景堯看着會議室外來來往往的下屬,撣了撣煙灰,蹙眉問:“上哪兒了?”
“深城。”
“還挺遠。”
向晚看着窗外沒吱聲。
陳景堯有些煩躁,一支煙抽了幾口又沒了心思,“聖誕節回嗎?”
向晚想了想說:“可能趕不回去。”
男人掐滅煙,低笑聲,“那我機票白定了啊。”
他這人,做什麽慣來都随心的很。也沒想過問問她是不是有空。
小助理被她的動靜吵醒,從包裏拿出包堅果,遞到她跟前。
向晚略帶歉意地朝她擺擺手,“你也沒提前跟我說。”
這話惹的陳景堯來了勁,“那下回我提前約您時間,您看成嗎?”
向晚懶得和他扯嘴皮子,輕聲道:“還有事嗎?”
會議室陸續有高管進來,陳景堯單手插兜背對着會議桌,也沒回頭,任由身後人影憧憧。
他還有場會議要開,時間已經過了。底下人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敢出聲提醒。
他漫不經心擡起腕表看了眼時間,“回南城了知會我一聲。”
“哦。”
“就這樣?”
他說完就聽到列車播報到站的聲音,那頭又沒了聲,約莫過去半分鐘,才又傳來熙攘的動靜。
向晚有點兒忙不過來,提着包對他說:“我到了,先不跟你說了。”
接着便傳來無情的嘟嘟聲。
陳景堯愣了下,低頭失笑地摸了下眉骨,将手機揣回兜裏。再轉過身,神情已經恢複淡漠凜然。他低頭看眼助理遞來的資料,沉聲道:“開始吧。”
人前人後,當真是兩副面孔。
向晚出了高鐵站,打車先去要入住的酒店。
途中方齡發來微信,問她到沒到,她好安排晚上吃飯的地方。
向晚同她聊了兩句,約好時間和地點,這才收了手機。
活動主持在明天上午,前一晚休息準備,便可以空出一段時間來見一見老朋友。
再次見到方齡,是在一個落日黃昏的傍晚。
深城地處南方,氣候偏暖,與京市迥乎不同。縱使是在十二月,光禿禿的樹影斑駁貧瘠,依然沒有多少凜冽刺骨的寒意。
方齡穿了件白色毛絨外套,緊身牛仔褲和一雙黑色長筒靴。她化着淡妝,戴了頂貝雷帽和黑色口罩,把自己裹的很嚴實。
她到的早,人就站在糖水鋪子店門前,伸長脖子來回看。
直到向晚推門下車,腳剛落地,方齡就跑了過來,一把将她抱住。
兩個女生在街邊抱了許久,惹的路人不禁側目。
方齡嗚了好幾聲,抱着她說:“終于又見面了吶。”
“說好要帶我吃糖水的,你休想賴賬。”
兩人進到店裏,點了幾樣單品,有向晚喜歡的楊枝甘露和紅豆雙皮奶。
方齡又點了份茯苓膏和椰汁黑糯米。
這家店的分量足,統共四種就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吃點甜的心情難免也好起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向晚打量她氣色紅潤的臉,問道:“身體怎麽樣?”
“拜托,都這麽久了,還能不好嗎?”
方齡喂一口糯米給她,打量兩眼說:“倒是你,好像瘦了。”
向晚連連擺手,“這話我聽的耳朵都要長繭子了。”
“本來臉就小,頭發一剪看着更小了。”
跟平時在電視裏見到的老成模樣截然不同。
向晚吃不慣茯苓膏的味道,皺着眉将那一碗都推到方齡跟前。
方齡哈哈笑兩聲,問她工作的事。
她說她雖然人在深城,偶爾想她了也會在晚上打開電視,調到南城頻道,專門看一看向大主持人的風采。
惹得向晚好一陣感動。
吃完糖水時間還早,肚子裏暫時撐不下別的,方齡便把向晚帶回了家。
她沒和父母住,自己單獨買了套大平層,就在深城的黃金地段。
“喝點兒?”方齡換了身衣服出來,從酒櫃裏拖出一瓶紅酒來。
落日在西山梁上晃悠片刻,也終有沉去的時候。白色紗簾被血紅的暖陽染亮,燃燒的晚霞漸黯,只留下一片深重的灰黑色。路燈起頭,伴随着霓虹燈交相輝映的将城市點亮。
向晚回頭,見她已經打開瓶蓋,倒了兩杯,解釋道:“我明天還有活動,只能陪你淺酌兩杯。”
方齡不置可否地聳肩,“知道。”
向晚脫掉外套,身子陷進單人沙發裏,仰頭喝口酒問她,“最近都在忙什麽呢?”
“也沒什麽可忙的,就打理打理咖啡店,偶爾去畫室畫畫。”
有些話題向晚不敢問。
她喜歡方齡現在的生活狀态。自由,無拘無束。沒有了京市那些擾人的愛與恨,她整個人都變得簡單明朗。
向晚笑道:“陶冶情操呢?”
方齡說:“就是想讓自己的心靜下來,慢下來。”
“他,來找過你嗎?”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窗戶透着條縫,風鑽進來也沒那麽冷了。
不知道是酒驅散了寒意,還是她早已将京市的人和事留在那裏。
再說起時,方齡一副好笑的表情觑她。
“憋一晚上了不容易吧?”
“沒有,你要不想提咱就別說……”
“沒有的事,我要是遮遮掩掩,顯得我好像還多在乎他一樣。”
她早就死心了。
和一個男人同床共枕那麽多年,她比誰都要了解他。了解他那點清高,那點無可奈何的徒勞反抗。
謝家這些年已有頹敗之勢,謝禮安的父親早些年站錯隊,被調到過南邊一陣。後來動用了什麽關系再次北上,方齡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從他爸調回京市開始,他身上背負的重任就是聯姻。
兩人徹底鬧翻,她回到深城。可就算人回來了,又怎麽可能不知道,謝禮安到底是娶了唐婉卿。
她的朋友圈早就被謝禮安的各種關系網滲透了。
縱使她不去刻意打聽,也免不了在朋友圈品出些風吹草動來。
自從那次後,她清理過一波好友。
那些該删的不該删的,但凡和謝禮安有關的,都被她解決了。
她把對他的愛,對他的怨,通通留在了京市。
一陣死寂後,方齡接着說。
“他來看過我,我知道。”她裹了裹身上的睡袍,兩條纖細光滑的腿交疊起來,坐姿慵懶。
她語氣平平,說謝禮安每隔兩周就會來一次,車就停在咖啡館對面的那條馬路邊,一停就是一天,有時甚至更長。
她有時在,有時不在。
有時背着畫板從路口拐過來,甚至還會從他的車旁經過。
或許是因為自知無法面對,謝禮安沒有一次下過車。
她便也全當不知。
“他願意用這種方式緬懷過去,那便随他。晚晚,可我沒有一天不惡心他的。”
向晚知道。
唐婉卿懷孕了,已經快有五個月。
“若是他直接和我說一句他要結婚,我們結束,我還敬他是條漢子。現在這樣又算什麽,一邊享用着唐家帶來的資源利益,一邊又不齒聯姻叫他埋葬了愛情。他還想當好人吶?”
方齡嗤一聲,“他該慶幸他沒下車。”
至少還不算爛到根上。
謝禮安應該是知道的,倘若他下了車,唐家絕不會坐視不理。
謝唐兩家如今是打碎的骨頭連在一起,更別提唐婉卿現在肚子裏懷着孩子,誰都不會容許謝禮安再犯錯的。
向晚将杯中酒飲盡,嘲弄道:“這個理我不認,他們憑什麽篤定你也會再次犯錯呢?”
方齡被她逗笑,笑着人往後仰,“他們那兒的人,都自負。”
“不說這個了。”她調轉話題,“你就打算一直待在南城了?”
她又給向晚倒了杯酒。
電視裏放着綜藝節目,兩人的視線都落在上頭,可又好像誰也沒看一樣,就這樣任由一幀幀的畫面閃過。
“暫時是吧。以後不知道。”
“陳公子真這麽狠心?四九城又不是他家,憑什麽他說了算數吶?”
向晚看她一眼,把近來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她。
把方齡聽的一愣愣的。
“你的顧慮我明白,可這也不是他的錯,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他是沒錯。”向晚說,“他爸肯定覺得我們家不僅沒骨氣見識還淺,區區兩百萬就感恩戴德的恨不得給他跪了,生怕他後悔。要早知道,還費那麽大勁做什麽。”
方齡看着她,喉嚨一緊,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杯中酒泛着晶瑩剔透的光,入口酸澀,回味還有些甘苦。
向晚笑說:“我該謝謝他的。”
她說這話時外頭的天徹底黑下來,是一望無垠的深沉靜阗。
“慶幸他只給了兩百萬。要再多點兒,我就是賣腎也還不上啊。”
向晚語氣輕松,漂亮的臉上帶着笑。
她在方齡不注意的時候,仰頭喝酒,就着偷偷掉進去的眼淚,一塊兒咽到了肚子裏。
當時她想,就這樣耗着吧。
左右他總要結婚的。
回南城是兩天後,大街小巷都充斥着聖誕的氣息。
向晚下車就被南城的氣溫沖了下,忍不住打個抖。
助理小齊走在她身後,把包裏的圍巾遞給她,笑眯眯說道:“幸好我有所準備。”
向晚不好意思,“你自己戴吧,我沒事。”
“我北方人,這點氣溫不怕的。晚姐,你拿着吧。”
她不再推辭,推着行李箱跟在人群身後,出站打車。
短差回程,今天不用去臺裏報道,他們便各自回家休息。
向晚回家前先到小區門口的驿站取了個包裹,又到生鮮超市買了瓶蜂蜜和一只三黃雞,準備回家做烤雞,也算是應了這滿城的氛圍。
到家後她先把雞腌好放進冰箱,随後去洗了個澡,換上睡袍便坐在地上拆包裹。
包裹裏是她網購的一顆小聖誕樹,綠油油的,抽出來就有許多擺件掉出來。
向晚耐心整理,沒一會兒,原本光禿禿的樹在她的裝飾下變得可愛豐富起來。她把聖誕樹搬到電視櫃旁邊,插上電,燈光一閃閃的煞是好看。
她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這才滿意起身,進去睡回籠覺。
那晚在方齡家,兩人聊到很晚。一瓶酒都喝光,仿佛還有說不完的話。
後來她們找了家通宵營業的粵菜館子,就着酒和菜,恨不得把一年多沒盡的友情都抛灑在酒裏。
導致向晚第二天差點兒沒能起得來。
這一覺補到七點多,天色全暗,她才恍惚轉醒。起來将腌好的雞拿出來,正準備放進烤箱,就聽到了門鈴聲。
來不及收拾,向晚擦幹手,跑去開門。
斷斷續續的響聲,映襯着來人的急迫與不耐,叫她沒多想就拉開了門。
門一開,只見陳景堯靠在牆邊,手裏夾着煙,大衣挽在手臂,風塵仆仆而來。
他打量她一眼,微微揚下眉梢,冷聲道:“穿成這樣也敢給人開門?”
向晚愣怔,低頭看一眼,才意識到自己是春.光乍現。吊帶睡裙的領口有些低,從脖頸到鎖骨,露出雪白一片,再到蜿蜒起伏的雪山口。外頭披着的睡袍半敞,是丁點兒掩不住春.色。
她一驚,臉上閃過赧色,趕忙攏緊睡袍系上帶子。
“忘了。”她回道。
“給你打電話怎麽不接?”
陳景堯說着人已經走到客廳,看到放置在那兒的聖誕樹一閃一閃,便拿指尖輕輕去觸。
向晚跟在他身後,“睡覺開的靜音……”
“陳景堯,你別亂碰,一會兒都給掉了,我好不容易弄好的。”
真是讨厭死了。
她推了推身前的男人,不準他再碰那棵樹。
陳景堯笑道,“這麽霸道的?”
“尊重一下別人的勞動成果好吧?”
他掐滅煙,谑笑聲,“幼稚。”
向晚懶得管他,也沒問他怎麽知道自己回來了,他總歸有辦法的。
她走進廚房,把烤雞放進烤箱,設置好時間才往外走。
陳景堯只穿件白襯衫,模樣清貴端方,坐在沙發上看她擺着的專業書。
他什麽話也沒說,就這樣安靜坐着,讓向晚有種不真實感。
這樣平淡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
陳景堯半耷拉着眼,不知道是真困,還是被手上的書整的。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确實是困的。
為了把今晚的時間騰出來,他昨天連夜加班處理了一些緊急事情,這才有時間過來找她。
向晚見狀問他要不要睡會兒。
他笑笑說:“別給我下套啊,這好不容易見你一面,怎麽能把都時間浪費在睡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