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向晚剛坐上車沒多久,陳景堯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她垂眸看一眼,指尖按下右側靜音按鈕,徑自忽略。
手機在昏暗的車廂裏亮了一陣,很快暗下去,她的世界恢複沉寂。過了幾秒又倏然震動起來,被她再次按下靜音。
如此反複多次,才徹底停歇。
說不上的情緒哽在心頭,沉重地橫在愛情的長河前,叫人沒了渡劫的勇氣。
向晚懷揣着心事上樓開門,屋裏暗的人更加發慌。她沒開燈,靠在門板上獨自消化難以纾解的酸澀。
直到有些發暈,她才緩緩起身按開燈。
刺眼的燈光打在玄關的穿衣鏡上,倒映出她汲汲顧影的臉。
向晚趿上拖鞋,去廚房煮了包螺獅粉。放調料的時候因為走神,滿滿一包紅油全都倒進了湯底裏。
看着紅豔豔一碗粉,她低頭嘗一口,剛入嘴就猛地嗆咳起來。咳的滿臉通紅,咳的眼淚都流了下來。
陳景堯拿着手機站在噴泉旁,電話裏的連續幾次忙音叫他眼底盛滿躁意。
他煩悶地拿出煙盒,掏根煙出來徑自點上。
吞吐青煙時偶有車輛經過,車裏的人紛紛落下車窗同他打招呼,他無甚心思随口應兩聲。
旁人眼皮活絡,沒說兩句便都走了。
煙霧缭繞,被噴泉池濺起的水花氤氲開來,微涼的濕潤觸感打在他手背上。
陳景堯籲口煙,指腹摩挲過手機的金屬邊緣,身影不似先前板正,透着股淡淡的陰冷。
西裝革履的工作人員從宴會廳裏走出來,他來到陳景堯身後,出聲喚道:“陳總。”
陳景堯轉身。
有一瞬間那位工作人員莫名心頭一凜,只因陳景堯的神色太過淡漠。他眸底晦暗不明,卻是冷得瘆人。
“您剛才競拍的拍品威廉姆森粉紅星手續已經辦妥,請問您今天是否要直接提貨?”
煙灰抖落之際,陳景堯才想起這麽回事來。像是被燙了下,他回神,嗓音喑啞說:“等我通知。”
工作人員說聲好的,很快離開。
商晔在他之後而來,走到陳景堯身邊借火。
陳景堯也沒擡眼,直接把打火機丢給他。
商晔攏火點煙,偏頭睨他谑笑道:“怎麽不見向晚,該不會是被你給氣走了吧。”
他這人從小就有一毛病,嘴跟開過光似的,最懂怎麽叫人不舒服。
陳景堯:“我倒也想知道原因。”
向晚這人骨子裏清高,卻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她既能直接将他撂下,必然是動了氣的。
今兒園子裏的人不比平常,想膈應她甚至都不需要理由。
商晔愣怔,随即笑出聲,“這姑娘能啊,真把你一人撂這兒了。”
陳景堯失笑,語氣過分寵溺道:“也不是頭一回了。”
商晔驚訝之餘,又忍不住正色道:“陳四,你別怪我多嘴。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真決定了要把向晚拖進來?”
今晚夜色正好,圓月高懸,像一盞皎潔的燈籠,靜谧清亮。
陳景堯遲遲沒答,商晔又緊跟道:“陳景容那邊,近來動作挺大的。據我所知,他私下裏單獨約見了京廣好幾個董事,做局喝酒陪玩樣樣都來。”
“是嘛。”他低頭撥了撥打火機,不甚在意地回道。
“陳四,你別不信,他這是抱着要拉你下馬的心思,就等着你哪天犯錯的。”
陳景堯睨他一眼,又漫不經心的把手機揣回兜裏,沒接他話,半晌後轉身往回走。
商晔猝不及防,回頭朝他喊:“你丫的去哪兒,我剛說的你到底聽沒聽到啊?”
直到眼前一縷煙絲散盡,陳景堯的背影挺括倨傲,他只倦懶地說了句:“去監控室瞧瞧。”
瞧瞧他這姑娘,這回又是為着什麽。
向晚只吃了幾口螺獅粉,就被辣的嘴都腫了一圈,眼淚嘩啦啦地流。
她收拾碗筷,清洗幹淨,拿了睡衣準備洗澡。誰知剛走進洗手間,就聽到有人敲門。
向晚頓了頓,神情冷倦地走出去開門。
她似有預感,知道門外是陳景堯,看到來人也并未露出幾分驚訝來。身子往邊上挪兩步,讓他進來。
門啪嗒一聲關上,冷寂得好似兩人不熟。
陳景堯信步而來,緊盯着她,将她今晚落在晚宴上的手提包遞給她。
看來是真氣到了,連包都不帶拿的,人就跑了。
向晚表情淡漠地接過,轉身順手挂在玄關旁的衣架上。
陳景堯半斂眸,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低聲問:“哭過?”
“沒有。”
“那你眼睛怎麽這麽紅?”他抓住重點。
向晚不想跟他閑扯這些,擡起頭來看他,“你來就只是為了跟我說這些嗎?”
陳景堯沒有回避她的視線,只問:“那你呢,就沒有想問我的?”
向晚默了默,“問你為什麽要帶我和你的未婚妻碰面嗎?”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麽在明知’未婚妻’也可能到場的情況下,還帶你去這種場合。向晚,你拿我當什麽人。”
向晚睫毛輕顫。
所以他是知道原因的。可既然知道,又為什麽沒有半點驚慌的覺悟。
誠然是那洋樓被莊夫人買下來後,重新修整過一番。他們這樣身份地位的人,頭一個忌諱的便是隐私與安保。
況且這棟樓買來便是用作拍賣與會客的,為确保整個拍賣流程安全可靠,整棟樓的紅外線沒有特殊情況都是開着的。
要調監控其實很容易,單就陳景堯今晚貢獻的最高價拍品,莊夫人對他那都是有求必應。
只是她實在好奇,便問他是做什麽用,是不是丢了什麽東西。
哪知陳景堯只笑笑,意有所指地說,是家裏的貓被吓跑了。
向晚的手攥住餐桌邊緣,語氣輕柔緩慢,她開門見山道:“陳景堯,你也想叫我變成第二個方齡嗎?”
陳景堯的眼神幾不可察地冷下來,他耐心告罄,皺眉問:“你想說什麽?”
“我們散了吧。”說着向晚擡頭看他,“以後都不要再聯系。”
陳景堯冷嗤聲,“我的婚事還不至于受人掣肘。向晚,我不是謝禮安,你也不是方齡,不要是個殼就往自己身上套,也不問問适配嗎?”
“哪裏不一樣,不都是不得善終的結果嗎?”
她倔強的眼神不容許自己有一點心軟。因為知道就算不是沈家,也可能是王家,李家,亦或是其他人。
總之絕不可能是她。
陳景堯卻是笑,“你這預判對我來說沒意義。晚晚,我既然今晚帶你去了,就沒打算再讓你走。”
她已經進了他的圈地。
向晚看他。
不明白他怎麽還能在這個時候,做到情緒穩定,游刃有餘的。
她自嘲聲:“陳公子也喜歡玩這種戲碼,叫我沒名沒分地跟着你,天天守着你數日子,你想讓我這樣稀裏糊塗的虛度往後餘生嗎?”
陳景堯再也按耐不住,恨不得堵住她這張惱人的嘴。他伸手擒住她的後頸,将她狠狠往前帶,低頭冷聲說:“我他媽真想敲開你這漂亮的腦袋看看,裏頭裝的到底是些什麽。”
他混不吝的京腔脫口而出,竟然絲毫沒有違和感。
“總不會是你。”向晚偏過頭嘴硬道。
“是嗎?”陳景堯怒極反笑,他點點頭,“行,那就先嘗嘗你這張比磐石還硬的嘴究竟是什麽味道。”
說完他便吻下來,吻的又急又狠。
這是頭一回向晚感覺到陳景堯失了分寸,堅硬牙齒的碰撞,混合着粘連的水聲,将一潭死水攪了個天翻地覆。
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勢。
向晚嗚咽的音調被他盡數吞沒掉,鼻息充盈着屬于他的味道,如同他本人一樣強勢霸道,萦繞着揮之不去。
他退開些,一點點平複呼吸。
“你要為這跟我分手,我不答應。”
向晚喘着氣,眼底有些紅,“陳景堯,你要讓我做小三嗎?你就這麽想坐實這個身份,想讓我難堪是不是?”
陳景堯抵着她,“讓你難堪對我有什麽好處?”
向晚咽了咽口水,沒說話。
半晌未動,她只覺得累極了。
意識渙散間,她聽到陳景堯說:“晚晚,我向你保證,你所擔心的事情,通通不會發生。”
慈善晚宴後的第三天,陳景堯不出意外被召回了大院。
山雨欲來風滿樓。
只是這番動靜,委實要比他想象的,來的遲些。
當晚他約了港城一地産大亨談事,酒過三巡,人被灌了不少酒不說,到大院時更是腳步虛浮,時間也接近九點。
平時這個時間老爺子早睡了,今晚卻是正襟危坐,頗有種不等到他誓不罷休的姿态。
陳景堯推開書房門,就看到老爺子端坐在茶臺前,一壺沸水煮到快要蒸發幹淨也沒動作。
他不動聲色上前,按停開關,坐到老爺子右側。
兩人誰也沒說話,隐隐有些僵持的對峙。
陳景堯重新煮一壺茶,低眉順眼地遞到老爺子手邊,态度恭敬。只是這恭敬裏頭摻着幾分認真,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老爺子終究年紀大了,陪他耗不起,索性先開腔。
“我上回敲打你的話,你是一句都沒聽進去。”
陳景堯笑笑,“不敢。您說的事,我回去思量過了。”
老爺子渾濁的雙眸擡起來睇他,不怒自威道:“你思量過的結果就是帶着人招搖過市,親自去下沈家的顏面。陳四,你這招釜底抽薪,連我都自愧不如。”
兵行險招,先發制人。
叫自己從被動的位置上退下來,看似被懷柔,實則暗暗計較着反撲。把事情架起來,要人主動來找你談,就不至于太過被動。
老爺子活了一把歲數,又是從那個位置退下來的。要說陳景堯那一身排兵布陣的本事,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卻沒想到會讓他舉一反三。
老爺子都不好說,他前兒被沈文軍逮着陰陽怪氣的時候,到底應該是氣憤還是自豪。
可槍口要的是一致對外,他倒好,公然算計到他頭上。
陳景堯松了松領帶,身上泛着酒氣。酒後人也更痞氣慵懶,他身子向後靠,雙腿微微敞開,“還得是老爺子您教的好。”
老爺子見狀,狠狠将茶杯落在這張黃梨木長桌上。
“你是在跟我宣戰也好,拒絕沈家也罷,就非要用這麽不留餘地的方式?這些年學的教養禮數都丢到哪兒去了?”
陳景堯不語。
實則心裏非常清楚,若非用這樣的方式,又怎麽能真的挑起他的怒火。
老爺子見他不接招,一時進退不得。
他起身走到長桌前,看着上頭墨水未涸的字說道:“陳四,左右我年紀大了,現在是做不動你的主。公司遲早要交到你手裏,你父親和你那幾個兄弟姐妹,沒一個能挑大梁的。天降大任,你有什麽是不能熬的?婚後你要如何我不管,總歸是你們年輕人自己的事,可你的婚事沒有胡來的份,你懂嗎?”
說完他又補道:“自古如此,你不甘也無用。你堂哥堂姐,哪個不是這樣過來的?”
陳景堯垂眸,按停開關,沸騰的咕嚕聲緩緩停下,留下滿室的寧靜。
他有備而來:“若是為了公司,我今兒也跟您透個底,沒必要。”
老爺子見他軟硬不吃,氣到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陳四,你別當我不敢。你弟弟背後做的那些事我不見得心裏沒數,同樣的你也要知道,京廣不是非你不行,你若執迷不悟,大有人願意頂你這位置。”
陳景堯像是等這話等了許久,他笑笑說:“既然如此,您安排吧,我主動讓賢。”
老爺子手抖了抖:“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明兒一早,不管您派誰來,我同他做交接。”他說的雲淡風輕,面上卻是一如既往的鎮定。
老爺子唇角嗫嚅兩下,半句話堵在喉嚨口出不來。
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是真拿捏不動他了。
“好啊,好啊。”他氣的動作都跟着遲緩起來,“老四你現在翅膀硬了,這步棋走的是一點沒給自己留退路。”
陳景堯無動于衷,“我這人從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就為了那個姑娘?叫你舍了這一切,你也願意?”
陳景堯斂眸。
真要說起來,又怎麽會單單只因為向晚。可他不得不承認,向晚的确是他走這一步的關鍵。
所以沒什麽不好承認的,他坦蕩地回:“您就當是吧。”
老爺子氣的橫眉豎眼,真被逼急了,掄起桌上的硯臺,直直朝他砸過去。
陳景堯沒躲,硬生生吃了一記。
硯臺悶聲落地,他一聲沒吭,眼角很快被血染紅,一滴滴直直往下淌落。
他仍舊淡定,朝老爺子說:“您犯不着動氣,若是還覺得不痛快,沖我撒就是。您一八十好幾的人,仔細您自個兒的身子。”
老爺子偏過頭,再不想聽他陽奉陰違。
他顫抖的手指了指木門方向,“你,你給我滾出去。”
陳景堯眼神淡定,朝他欠了欠身,轉身走出去。
書房裏大動肝火的事兒又怎麽瞞得住,管家候在門外,見他出來連忙上前。
陳景堯點點頭說:“去拿速效救心丸,今晚仔細着點。”
管家:“這,這,四公子您這頭上……”
他擺擺手,“我沒事,照顧好老爺子。”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然是螺蛳粉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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