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意識逐漸渙散,好比做了場最為癫狂的夢。
向晚的臉頰抵着座椅靠背,渾身濕漉漉的。再沒有比這樣更令人疲憊的。
看似是陳景堯在掌控,可他卻落在她手裏。
閉着眼全是他那雙清絕的黑眸,吻到極致時總愛往後退,然後不動聲色睇她迷茫而又洩滿情/欲的雙眼。
那瓶沒喝盡的水此刻起了作用,陳景堯一改強勢做派,這會兒動作倒是柔和起來。
向晚用微涼的腳趾踢開那一團紙巾,別過頭不再看。
陳景堯笑,“有什麽氣沖我撒就是,這會兒倒是不嫌冷了。”
向晚轉過去瞪他,低頭整理起來。
這一眼把陳景堯樂得不行。
後來回想起來,向晚才覺得她是昏了頭了,也太放縱。到最後弄得兩個人都有些狼狽,也更加泥濘不堪。
回程路上陳景堯神色泰然,又恢複往日清峻溫離的模樣。
今晚的一切好似真是黃粱一夢。再伸手就觸不到了。
向晚堅持沒跟他回去。
陳景堯眸光斜睨過來看她,“真不搬去我那兒?早上通勤時間少說能省個把小時,多睡會兒不好嗎?”
“你想見我的時候打個電話,一樣能見着呀,這樣不也挺好嗎?”
紅燈亮起,車子緩緩停下。
陳景堯偏頭看她,紅橙色的燈影影綽綽照映在她臉上。
言下之意是互不幹涉,各自安好。
他笑笑,沒再接這話題。
“過年回宜市嗎?”
“嗯。”
“什麽時候走,讓司機送你。”
“看臺裏安排,應該不會早。”
向晚下車時雪已經停了,她躬身和陳景堯說:“那我先上去啦,你開車小心。”
“真不跟我走啊?”
“晚安。”向晚笑着朝他揮手,走兩步又忽然想起什麽來,轉身跑回去。“你記得去洗車,別找別人去……”
陳景堯愉悅的笑聲在黑暗中都沒藏住。
春節前陳景堯沒怎麽和向晚碰面,集團事務多,家裏迎來送往的客人也因為年關将至多了起來。
他時間騰不出來,每回給向晚打電話都已經是深夜。
有時沒聊兩句,向晚實在太困挨不住,一會兒就沒聲了。
陳景堯那邊聽着她均勻的呼吸聲,無聲笑笑,也不惱,過一陣便挂了電話。
方秀英也給向晚來過兩次電話,詢問她除夕夜前能不能趕到家。
她語氣懇切,“晚晚,你說咱們再怎麽吵總歸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你爸沖動,打了你自己也後悔了,就是不知道怎麽跟你開口。”
這話向晚聽聽就過去了,向國忠她還是了解的,又怎麽可能會覺得自己做錯。
“你跟小豪有緣無份,我們也認了,大不了就重新再找。也不一定要找京市的,宜市條件好的男孩子也很多。”
“你弟弟最近也上進許多,成績好了不少。他還等着你回來給他補補英語呢。”
向晚耐着性子聽她絮絮叨叨一陣,情緒不高,“知道了。我還有工作,先不說了。”
她挂完電話,從樓道裏走回辦公室,正巧遇到民生二組的兩個同事。
“小向,過年車票買了嗎?”
“買了除夕那天的票。”向晚回。
其中一個女同事說:“要我說過年最沒意思,走親戚不說,還要被靈魂拷問。”
“哈哈,你家也催婚啊?”
“可不,我媽恨不得天天泡在相親市場,看見好的就給我逮回來處,逃都逃不掉。”說着她看了向晚一眼,“還是年輕好,不用受催婚的煩惱。”
向晚插科打诨:“你要不說,我還以為你和我差不多年紀。”
女同事被她哄的高興,三人圍一塊兒聊了兩句,便又各自去忙了。
對向晚來說,春節可能是一年裏最沒意思的節日。家裏親戚那點無效社交她是丁點都不想沾,今年怕更是要找機會躲了去。
除夕前,臘月二十五,俗稱假期綜合症的起始。原本只是個平平無奇的采訪日,可誰也沒想到就這麽出了事兒。
事情的起因在上周,電視臺的民生熱線接到電話舉報,說是西郊一所養老院存在虐待老人的情況。
莫立群當即喊上向晚,讓她帶上麥克風和機器,與同組的李禹恂一塊兒出外采。
那天很冷,他們到達養老院的時候正巧是午餐時間。養老院的負責人态度殷切地接待了他們,甚至還帶他們參觀了老年食堂。
很快,三人取了些素材,又向老人和工作人員分別做了采訪。沒發現異常,這才返回臺裏。
回程的路上,向晚緊鎖眉頭,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李禹恂見她不說話,主動問道:“向晚,發什麽呆?”
向晚回神,“沒有,只是覺得不太對勁。”
李禹恂說:“可能是老人家屬多心了,我看着那養老院硬件設施挺好的,工作人員也面善,不像有問題的樣子。”
“或許吧。”
本以為這事兒就此了了,誰知又有人打來電話,說是有附近居民看到養老院的工作人員毆打老人,不給老人蓋被子,昨兒晚上就硬生生凍死一個。
上頭不作為,将這事以老人突發疾病給按下了。
組裏當即決定,派一個面生的同事去養老院做暗訪。向晚他們幾個則去走訪養老院附近的居民樓,看看有沒有人了解情況。
結果那位負責暗訪的同事争氣,還真就抓着了線索。
他們回臺裏報提案、撰稿剪輯,這起新聞當天一經報道就引起軒然大波,甚至還上了微博熱搜。
網絡媒體紛紛轉載發聲,鬧的沸沸揚揚。
可誰也沒想到,新聞背後牽扯的利益鏈龐大,有人被動了蛋糕,自然也就起了報複他們的歪心思。
就是在這天,向晚他們從郊區某酒店的發布會現場趕回臺裏,新聞采訪車剛要拐上國道,哪知對面開來一輛小型貨車,直沖沖朝他們來。
幸好開車的是個駕齡多年的老師傅,應急處置得當,沒和貨車正面撞上。
車子打了幾圈方向,連車帶人越過馬路牙子,撞在一棵梧桐樹上。
車裏幾人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接連哀嚎起來。車頭報廢,司機傷的最重。坐副駕和後座的幾人也都有不同程度受傷。
向晚倒黴,坐在右後位,車玻璃被撞碎,落得遍地都是。她頭跟着撞在金屬板上,當場就暈了過去。
等人醒過來,已經在醫院。
向晚捂了捂發疼的腦袋,才發現自己額頭前裹着紗布。想動,渾身又酸的不行。
病房裏就她一個人,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她手上還挂着點滴。
李禹恂推門進來,見她醒過來,松了一口氣。“你終于醒了,再不醒我……和莫老師都要急死了。”
他手上也打着石膏,精神看上去不錯,傷的要比向晚輕一些。
向晚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大家都沒事吧?”
“除了老金傷的重些,我和莫老師都只受了點皮外傷。倒是你,撞到頭,醫生要留院觀察兩天。”
向晚直起身,點頭,“我沒事。”
李禹恂有些尴尬,“你要不通知你男朋友,給你送點換洗的衣服來。”
“嗯。肇事司機找到了嗎?”
“沒有,還在找。”李禹恂欲言又止,“向晚,我們猜測這是起針對性事件。”
直到李禹恂走後,向晚還有些發懵。
誰會想到四九城裏還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嘆氣,拿手機給喬可希打電話,想叫她幫忙取兩件換洗的衣服和日用品過來。電話通了但對方沒接,可能是又進組了。
向晚在京市的朋友不多,喬可希不在,她想了想只好請臺裏的女同事幫忙。
剛準備翻通訊錄,手機屏幕自動亮起。她看一眼,是方齡的電話。
“向大美女,出來吃宵夜啊?上回你請我我沒空,這回換我請你呗。”
向晚眼皮輕跳,“不好意思啊方齡,今天可能不太方便,要不改天吧。”
方齡有些失望,“這是什麽奇妙的緣分吶,你們臺裏很忙啊?”
“不是。”向晚頓了頓,“我在醫院。”
“醫院?你生病了?要不要緊啊?”
向晚連忙道:“沒事沒事,就不小心出了個小車禍,要留院觀察兩天。”
方齡:“那有沒有人陪你?需不需要我過來?”
向晚想了下,與其再去麻煩女同事,要不就請方齡幫忙跑一趟。
沒想到方齡想也沒想,一口就應下來了。
“你把地址和密碼發給我,別的就不用你操心了,乖乖等我吧。”
向晚挂完點滴就喊護士過來拔針。
她腿沒事,便扶着病床邊的欄杆起身,想去洗手間。
剛站起來,病房門被推開。她以為是方齡,正想說她速度這麽快,轉頭看到的卻是林峻豪。
“怎麽是你?”向晚皺眉問。
林峻豪将花和水果放到床頭櫃上,嘆口氣:“就算我們只是朋友,探望朋友總還是可以的吧。”
向晚重新坐回到床邊。
“你要去哪,我扶你。”林峻豪說道。
“不用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林峻豪坐在床邊,伸手拿個蘋果替她削起來。“我在電視臺門口等了幾個小時不見你出來,問了你同事才知道你出事。”
向晚沒接他的蘋果,只回道:“我沒事,謝謝你來看我。沒什麽事的話請回吧。”
“你就這麽急着趕我走?”林峻豪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看了看病房四周問:“還是說你想看見的不是我,是陳景堯?”
“跟你有什麽關系?”向晚眉頭越皺越深。
“晚晚,你別天真了。陳家是什麽門戶我怕你到現在都還認不清楚。你跟着他能有什麽好結果?”
向晚冷笑聲,“我跟着你不也一樣沒有好結果。”
林峻豪:“你要這樣跟我怄氣到什麽時候?”
“所以你還覺得我只是在跟你怄氣?是啊,我不過是你林峻豪不要了的一雙破鞋,林公子什麽時候還有撿破爛的癖好。”
林峻豪徹底愣住。
為這句酒後狂言他已經付出夠多的代價了,林家合作相繼被取消,他最近在他老子爹面前活的比狗還不如。
“晚晚,你就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林峻豪上前,去拉向晚打了留置針的手。
向晚掙脫,又不敢用力,只得被他攥着手腕。
誰也沒注意,半阖的病房門口,此時站着一道挺括的身影。
陳景堯神色平靜,他斂着眸,人就靠在門板上,一錯不錯地盯着他們看。他身上散發着股陰郁的氣息,寡淡貴素,像是剛離了名利場趕過來的,裹挾着一身風塵仆仆的顯貴。
誠然今晚有個重要的局。
老爺子和幾個市裏的大人物約着一道在他那間四合院吃飯。
年關将至,許多關系趁着這個檔口,也好活絡開來。
飯桌上幾兩酒下肚,面上道着無關緊要的話,裏頭一句接一句的暗示,彎彎繞繞就是陳景堯也不敢輕易分心。
謝禮安的電話進來時,正是酒過三巡。
老爺子身子骨不如從前,在場人都有數,亦不敢勸酒,該盡的禮數盡了,便也聊的差不多。
陳景堯原本沒打算接,可謝禮安打了一個不作數,過十幾分鐘又打了過來。
他抄起電話,起身賠笑:“不好意思各位叔伯,失陪,接個電話。”
衆人笑着應聲,他這才走出廂房,到院子裏接起來。
“怎麽不接電話?你在忙?”謝禮安聲音悠閑,不像有什麽重要的事。
陳景堯趁機出來透氣,點根煙,“什麽事?”
謝禮安笑說,“你說說你,每回都得我來請你?不照顧好自己的女人,深更半夜還要麻煩我們家方齡,到底誰倒黴?”
陳景堯皺眉,聽不懂,就有點不耐煩,“說重點。”
謝禮安這才收起玩笑,跟他說了向晚出車禍住院的事。
左右是他的人,他不去收拾爛攤子誰去?
陳景堯默了半晌,抽煙的心思也淡了,揿滅煙回了句:“知道了。”
散了散身上的煙味,他重新回到廂房,衆人剛好要散場。
他跟着老爺子,全須全尾地将人送出院子。直到只剩下他們爺孫兩人。
老爺子一雙混沌的眸子收起笑,也沒看他,只冷聲道:“誰的電話?值得你撂下一屋子的人去接?”
陳景堯:“謝禮安的。”
老爺子沉吟片刻,“謝家這小子快要定親了吧?”
陳景堯嗯一聲。
老爺子輕哼道:“都要成家的人了,還整天沒個正行的,像什麽樣子。”
他敲打道:“你也是,我今兒做這個局是為了誰,你別說你看不出來。”
老爺子轉身看他,意有所指道:“你從小最是聰明,也最懂權衡利弊。往後的路還長着,在其位謀其.政,你可別學謝家那小子,為些不足挂齒的人和事失了輕重,平白叫人看笑話。”
陳景堯撩下眼皮,也沒反駁。恭恭敬敬将人送上了車。
這心裏再是煩躁也沒耽誤,領了向晚的差事就往醫院趕。
哪成想她倒是争氣,又給了他這麽大一“驚喜”。